《天纹渡世》imcuipii123

2、归契与夜谈

　　顾陌征将那枚流晶带回府中。月色下，顾府的院落比外城安静许多，竹影摇曳，灯火稀疏。守门的老兵认出来人，只给了简短一礼，仿佛在这个夜里每个人都被某种未明的紧张所牵动。

　　屋内，顾陌征将流晶放在书案上，烛火映出它冷冷的光。那晶屑不像常见的魂器残片，更像是被压缩的回忆，纹理里流动着细小的光斑，像潮汐里翻动的羽片。顾抚了抚眉心，回想刚才祭市的景象：光羽、惊恐、以及楚青瓷指尖闪过的那一瞬觉醒。

　　“这是流晶，”他对随侍的军匠低声交代，“封存好，勿使他人窥见其纹。”声音虽低，却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军匠躬身离开，屋内只剩顾与楚两人和那枚散发微光的碎屑。两人并无多言，气氛不像初遇时的轻松。楚脱下斗篷，衣袖下露出那点若隐若现的流光纹印，烛火在她手腕上跳动，像是别样的印记。顾看着，眼里有一丝难以言明的复杂。

　　“你可真不该独自去市集。”顾的声音低了些，不再带笑意。少年的热忱在此刻变得更为沉稳，像一柄刚被磨利的剑，既锋利也留着温度。

　　“我去只是为了邻居的药香。”楚语气平静，不愿将事情扩大，“流晶之事，你府中藏着它已是责任。”

　　顾凝视那枚晶屑片刻，才转过身去，去取来几张薄纸与笔墨。他在烛光下写下字句，动作轻而坚决：“青瓷，若你愿，我想请你与我立一份归契：以你之智策助我府应对将来之事，我以顾府之力护你躲避那等窥探与伤害。此契非囚禁，而是互救。”

　　楚看着那字，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她的心向来不易动摇，但这句话触及了她几日来不曾说出的愿望——在纷乱中寻一隅能让灵纹之事被细看、被断章取义的地方。更重要的是，她在那少年脸上看见了愿为她用力的坚定。这种简单直白的誓言，让人不由自主想要靠近。

　　“我愿意，但无条件。”楚的声音平静，却带着掷地有声的决绝，“若有人以我为祭，或欲以我为筹，你可否先代为断言：无论朝中风云，我以自主之身选择命运，不做天下的牺牲品。”

　　顾的手微微一顿，笔下停了片刻。少年性情里的率直在此处要学会承受成年人的难题。他深吸一口气，眼里闪过一抹从未示人的沉重，“我以顾陌征之名立誓：纵天下将我眼睁睁看着，你于我眼中仍保有选择权。我会尽我所能阻止那一切。”

　　他们互换了笔迹与契约，纸上字迹朴素无华，却像屋内点燃了某种看不见的篝火。立约并非仪式的终点，而是彼此把命运线在无声里结成一节。顾把纸卷好，用一枚简陋的血印封存，那血并非献祭，而是顾右手指尖轻触纸面所留的一点印记——既表决心，也表无奈。

　　夜深了，顾领着楚在书房的一隅，取出一面小镜，镜背为冷金，镜面却净如湖水。顾将镜面递给她，“你可识阵法？”他的声音里多了询问而非命令。

　　楚接过镜，看向镜中自己的影像。镜中影子并无异状，却像隔着一层薄雾。她点头，“略知一二。府中机关多，陈年阵图我曾见过几处残卷。”

　　“那便好。”顾说着，转而从案上取下一卷厚厚的阵图摊开，墨线纵横，描绘着府中防护的隐匿与通路。他指着一处不显眼的折线，“这里曾为旧祭派的落脚点之一，也许就是昨夜那阵法残渣的来路。若有人欲借流晶设局，可能正是以此为根。”

　　楚的手指在阵图上划过，眼神迅速落在那折线的几处相互重叠处。她抬头，第一次以策士的目光审视面前这位曾在街市救人的少年。顾的眉宇间有一丝倔强，也藏着不易察觉的悲伤，像他受过的教训在不经意间显露。

　　“若是旧祭派手笔，那他们动机并非单纯的复古或献祭，”她低声道，“流晶之所以被放出，是想引出持纹者，或另一类被遗忘的节点。我们必须先找到流晶的来源，才能知道他们下一步的棋。”

　　顾听着，拳头微握。他的脸上依旧保留着少年的稚气，但眼底的光亮已经深沉了几分。二人就着烛火，摊开卷轴细说今夜所见的蛛丝马迹，一字一句都是在为未来预设阵列。

　　夜愈深，院内越安静。他们交谈间，顾偶尔会露出笑，笑里带着昔日的冲动，也带着新学的沉默。楚则在听与答之间，渐渐将那流光纹记在心底，像将一块未拭的玉石放入怀中。

　　话题转至过往，顾不多谈少年时的盟约与痛楚，楚也只在某一刻低语几句关于家乡的风声。他们像是在远离的海岸上彼此试探岸线的宽度，既想靠近又怕触及彼此深隐藏的暗礁。

　　夜半时，一阵风卷起门外竹影，晃动了烛焰。顾将那枚流晶小心收好，封入一只锦囊，置于案后一处暗格。那锦囊并未上锁，却放在一处只有二人知晓的位置。像是某种默许：这事虽暂且藏匿，终究不容长久隐瞒。

　　“明日我会派人回祭市探查。”顾起身，目光在楚脸上停留，“若你需离开，也可随时走。我不会阻拦你自保的去路。”

　　“我不会离开，”楚顿了顿，语气不似昨日那般冷静有余，“但我不会把自己交给任何外力。我愿与你结契，亦愿凭己力讨清源头。”

　　顾望着她，眼里像有了决心的火焰。他伸手，轻轻覆在那只锦囊上，像是要把某样东西托付给她，“无论风雨，青瓷，你都不是一个人。”

　　他们并未拥抱，只是在那份静默中交换了承诺。夜色像一层薄纱，将两人的影子拉长，映在竹影斑驳的屏风上。院外远处，城中钟楼忽然敲了一声，回音慢慢淹没在屋檐下的沉寂里。

　　窗外，血月还在天边，冷冽地看着这个小小的府邸。流晶被收起，契约被立下，但更大的棋局才刚刚开启。谁也未曾想到，那一夜交换的信任，会在未来被命运不断磨砺，直到形同流光，在天地间无声散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