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恒与瞬间》月海鱼

5、第 5 章

　　她是故意坠入魔物的陷阱的，并非追求死，反而是生的欲望太过强烈，导致她对一切充满好奇。她早就识穿了魔物的幻术，魔物变换成她的母亲，她的父王，她的哥哥，她的姐姐，却没有抓住一闪而过的左契在她心中留下的恐惧，但她还是毫无反抗，她感受着灵魂渐渐脱离身体，她的躯体越来越轻，仿佛正在消融，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袭来，她迈入了无边无际的纯白世界，她相信魔物不止攫取了她一个人的灵魂，在这个纯白的世界，一定有其他灵魂存在，灵魂的融合会是怎样的，她会成为他人吗，在她失去胡思乱想的力气之前，有什么强行拖住了她的躯体，她就如同泄气的气球，立刻坠入地面，她躺在了左契的怀里，越过左契的肩膀，她看到了魔物被献祭生命后最后残存的火花。

　　她再一次被关了起来，左契不需要找死的玩具。这一次，她并没有感觉到恐惧，她在左契捏着她的脸颊，恶狠狠盯着她的时候，抱住了左契，这是多么难得的瞬间，有另一个生命为她的生死产生波动，她用拥抱回馈了左契狂躁背后隐藏的害怕，这对她来说，也是第一次。

　　冷漠的恶魔或神明并不习惯被平视，他早就习惯了被俯视或仰望。生命在这一刻并没有本质的不同，他们都是孤立而怪异的个体，他想到了他的愤怒，因强大而被族人忌惮，又因寻求庇护而被捧上祭坛。混沌又无序的情感在他内心冲撞，化作染红大地的鲜血，然而，毁灭并没有让他恢复平静。

　　这就是他需要承受的命运。

　　所以，当他看到她对自身命运逆来顺受时，他是愤怒的，抗争，狠狠地抗争，然后，再品尝被命运摆布的滋味，猎物只有在最渴望生存的时刻死去才最有观赏的价值，如果在此之前她从未品尝过自由的味道，那么，他左契会给她，他不认为弱小而脆弱的人类能够超越自身的局限，他看到她逐渐生长的渴望，渴望外界，渴望阳光，渴望舒展，渴望超脱□□局限的精神自由，内心滋长了莫大的恐惧与喜悦，那是为即将迎来巨大毁灭的生命而由衷感到的恐惧与战栗，那也是一切尽在掌控之中的喜悦，似乎以如此方式他就可以越俎代庖地成为命运，并以如此的方式抗拒着他的命运。但是，他忽略了人类本是一团混沌，忽略了人类在追求美好的同时也在追求丑陋，追求光明的同时也在追求黑暗，渴望生的同时也在渴望死，她就这样主动向魔物投降，献出她的一切，脱离他的掌控，他无法接受。

　　他确实小瞧了人类，更何况这还是他刻意放任出来的野兽。在无拘无束的环境中生长的生命对一切都来者不拒，她以一种近似直觉的敏锐感知到他的愤怒和恐惧并全盘接纳，又以一种近似直觉的本能拥抱了他，她知道，此刻他需要的是被接纳，她接纳了他。

　　他知道面对槐序和玄序时，他心中那一闪而过的刺痛是什么了。那是他不曾拥有的接纳，完全的接纳。他抗拒他的命运，又张牙舞爪地对世界宣泄他的怒火，他充满自怜自艾地介入他人命运，投射他的欲望，到头来，他唯一需要做的竟然只是接纳他自己。

　　他感觉他的内心似乎平静了下来，他回抱住了她，又将脸更深地埋入她的脖颈处，肌肤的触碰传来温热，是比阳光还要温暖、舒服的温度，这是他孕育出来的命运，冥冥之中，命运之神确实在指引他，命运之神说，命运不可违抗，并非逆来顺受，只是顺着给予的方向，前进。

　　他再次加大了拥抱的力度。就从此刻开始，他试着接受他的感受、欲望和脆弱的自我。

　　无根的浮萍开始触碰到着力点，耳边的呼吸如同大海的涨落，世界如此辽阔，时光如此漫长，他只有他自己，又并非只有他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