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记忆缺片，寻不得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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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考成绩的纸张还带着打印机刚吐出来的温热，秦允执指尖蹭过语文卷面上那道鲜红的“-2”，批注栏里老师的字迹力透纸背：“笔锋老道，稍欠共情”。他盯着那行字发愣，前桌女生回头递来一颗草莓味硬糖，“学委给的，”看见那成绩，女生声音里满是艳羡：“秦允执，你语文又是年级第一，也太神了吧？”
他扯了扯嘴角没说话，目光往下滑，落在压在语文卷下的数学试卷上。红色的“28”像道伤口，错题旁的叉号密得扎眼。他明明记得考数学时，笔尖在草稿纸上划过的沙沙声清晰得很，最后一道立体几何题的辅助线画得比标准答案还简洁，可现在对着试卷上的解题步骤，脑子里却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只余下“我写过”的模糊印象，具体怎么推导的、公式怎么套用的，全成了空白。
“又在看理科卷？”陆萧的声音从旁边传来，带着点无奈，他把自己的数学卷推过来，满分的分数旁画着个笑脸，“我再给你讲一遍最后那道题？上次讲的立体几何，是不是还没有理解透?”
秦允执点头，看着陆萧用红笔在草稿纸上画出三条互相垂直的线，笔尖顿在原点：“这里设坐标，把点的坐标代进去，向量乘积为零就是垂直，现在可以看出来吗？”
他盯着那几条交织的线，只觉得它们在眼前晃来晃去，像缠在一起的耳机线。陆萧的声音明明就在耳边，每个字都听得清，可组合在一起就成了陌生的咒语。他下意识点头，手指却在桌肚里攥紧了衣角——他不想让陆萧失望，可那种“明明就在眼前，却抓不住”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漫上来。
“对了，”秦允执突然开口，打断了陆萧的讲解，“张宇呢？他这次月考怎么样？”
陆萧握笔的手顿了顿，眉梢拧起来：“张宇？谁啊？我们班有这个人吗？”
秦允执的心猛地沉了一下。他看着陆萧眼底真切的疑惑，不像是装的：“你忘了？上周三上午第二节，数学课，你笔掉在地上，还是他帮你捡的，我都看见了。他就坐在我斜后方，戴黑框眼镜，总戴着一个灰色口罩。”
“上周三数学课？”陆萧想了想，指尖敲了敲桌面，“我那天请假了啊，你忘了？我妈带我去看牙，周四才来的。而且我们班斜后方的座位，一直是空的吧？”
秦允执愣住了。他明明记得上周三数学课，张宇还借过他的尺子，说自己的尺子断了；明明记得放学时，他们三个人一起走，张宇还说他家楼下的烤红薯摊特别甜，要带他们去尝。这些细节清晰得像昨天刚发生的事，怎么陆萧就全忘了？
放学铃响的时候，天空飘起了小雨，细密的雨丝打在窗户上，晕开一片模糊的水痕。陆萧收拾好书包，拍了拍秦允执的肩膀：“怎么又是这位尊?可能是你学习太累，记错了吧？你可以记一记日记。”陆萧的口袋传来电话铃声，他才不舍告别，“周末约好去图书馆，别忘了！”
秦允执点头，看着陆萧的身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才抓起书包往办公楼跑。班主任的办公室在三楼，走廊里的声控灯坏了几盏，忽明忽暗的光线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他记得班主任的办公桌抽屉从不锁，花名册就放在最上面的文件夹里。
推开门，办公室里没人，只有窗外的雨声敲打着玻璃。秦允执快步走到办公桌前，拉开抽屉，果然看到了那本蓝色封面的花名册。他手指飞快地翻动纸页，直到在中间位置停住——“张宇”两个字清晰地印在纸上，旁边贴着一张一寸照片，照片里的男生清瘦，戴黑框眼镜，嘴角微微往下撇，眼神淡淡不清，像盲人。
他掏出手机，手有点抖，对着名字和照片拍了张照，发给陆萧。屏幕亮起，陆萧的回复很快：“这不是我们班的花名册吧？我上周帮班主任整理资料，看过花名册，根本没有这一页。”
秦允执盯着手机屏幕，心脏跳得飞快。他又翻了翻花名册，张宇的名字后面，学号、联系方式、家庭住址都写得清清楚楚，甚至还有班主任手写的“需关注”三个字。这怎么可能是假的？
他抱着花名册，坐在班主任的椅子上，努力回忆和张宇有关的一切。上周二的语文课，老师让同桌互相批改作文，张宇坐在他旁边，用铅笔在他的作文本上画了个小太阳，写着“你文采好好啊”；上周四的体育课，班里有同学跑步崴了脚，是张宇扶着去的医务室，还帮那位同学买了瓶冰水，说“崴脚要先冷敷，别揉”，当时自己就在旁边，看得一清二楚；还有上周五的晚自习，张宇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着“我妈妈在市中心医院住院，周末我要去陪她，可以帮我记个笔记吗？”。
他猛地站起来，抓着书包往教室跑。他记得那张纸条被他夹在了语文书的第79页，只要找到纸条，陆萧就会相信他。
教室里已经没人了，只剩下后排的窗户还开着，雨丝飘进来，打湿了靠窗的桌面。秦允执冲到自己的座位前，翻开语文书，一页一页地找——37页、62页、79页……全是利索的笔记，别说纸条了，连个折痕都没有。他又翻遍了书包里的所有课本、练习册，甚至连笔袋里的笔都倒了出来，可那张纸条，就像从来没有存在过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靠在课桌上，看着斜后方的空座位，突然觉得一阵发冷。那个座位上，好像还残留着张宇的气息——淡淡的洗衣粉味，混合着一点墨水和微臭的味道。可现在，座位是空的，桌面是干净的，连一丝有人坐过的痕迹都没有。
“你怎么还没走？”保安大叔的声音从门口传来，手里拿着手电筒，“要锁门了，快回家吧。”
秦允执点点头，抓起书包，慢慢走出教室。走廊里的灯已经灭了，他借着手机屏幕的光往下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走到校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什么，又折了回去，跑到公告栏前。公告栏里贴着本周的考勤表，他一眼就看到了“张宇”的名字，后面写着“请假三天（10.16-10.18）”。
今天是十月十九号，张宇应该来上学了。可他不仅没来，连陆萧和其他同学，都忘了有这么一个人。
他掏出手机，给陆萧发了条长长的消息，把和张宇有关的所有细节都写了下来：张宇的座位、张宇帮他改作文、张宇扶同学去医务室、张宇妈妈住院的事……最后，他附上了考勤表的照片，写道：“陆萧，他真的存在过，你相信我好不好？”
过了很久，陆萧才回复：“我还是有点不相信，但我周末陪你去市中心医院看看吧，说不定他妈妈在那，就当是陪你除疑惑。”
秦允执看着那条消息，眼眶突然有点红。他知道陆萧还是怀疑他，可至少，陆萧愿意陪他去。
周末的早上，天放晴了，阳光透过公交车的窗户，洒在秦允执的膝盖上。他靠在车窗边，看着外面的街景一点点往后退，脑子里像放电影一样，闪过和张宇有关的片段。
“秦允……你怎么还没来，”张宇的声音好像还在耳边，带着点笑意，“病好严重，太阳快生锈了。”
“秦允执，你的文科那么好，好可惜啊”张宇趴在课桌上，看着他写作文，“唉，我更可惜，什么都不会，以后想当医生，治好我妈妈的病。”
“你别总熬夜写作业，对身体不好，”张宇递给他一个保温杯，里面是温热的牛奶，“我妈妈说，喝牛奶能睡得好。”
公交车到站的时候，秦允执才回过神，陆萧拍了拍他的肩膀：“允执哥，走神了。”
市中心医院的住院部人很多，消毒水的味道弥漫在空气中，呛得人鼻子发酸。秦允执记得张宇说过，他妈妈住302床，是内科病房。他们沿着走廊往前走，301、302……很快就找到了病房。
病房里只有一个阿姨躺在床上，戴着眼镜，正在看报纸。秦允执深吸一口气，走过去，轻声问：“阿姨，请问您认识张宇吗？他是您儿子。”
阿姨放下报纸，疑惑地看着他：“张宇？我儿子叫李磊啊，你是不是找错人了？”
秦允执愣住了，他掏出手机，翻出花名册上张宇的照片，递到阿姨面前：“阿姨，您看，这就是张宇，他上周还来看过您，说您住院了。”
阿姨接过手机，仔细看了看，然后摇了摇头：“不认识，我从来没见过这个孩子。我住院快半个月了，这个病房只有我儿子李磊来看过我，没有别人。”
陆萧在旁边拉了拉秦允执的胳膊，小声说：“要不我们去护士站问问？”
秦允执点头，跟着陆萧走到护士站。值班护士听完他的话，打开电脑查了查，然后抬头说：“302床的病人叫王秀兰，家属是李磊，没有叫张宇的家属。而且最近一个月，也没有叫张宇的人来探视过302床。”
“怎么会这样？”秦允执的声音有点抖，“我上周还和张宇一起来过这里，护士姐姐您还笑着和他说什么‘小张又来看你妈妈啦’，您不记得了吗？”
护士皱了皱眉，仔细打量了他一会儿：“同学，你是不是记错了？我在这里工作三年了，从来没有见过叫张宇的年轻人来探视302床。你是不是学习太累，出现幻觉了？要不要去心理科精神科看看?”
秦允执说不出话来。他看着护士真诚的眼神，看着陆萧担忧的表情，突然觉得整个世界都在旋转。他明明记得上周来的时候，走廊里的阳光和今天一样温暖，张宇还帮一个老奶奶提过热水壶，护士站的姐姐还给他递过一颗糖……这些难道都是他想象出来的吗？
走出医院的时候，陆萧把伞递给秦允执——虽然没下雨，但阳光很刺眼。“别想太多了，”陆萧的声音很轻，“可能就是你最近学习压力太大，把别的班的同学和我们班的混在一起了，又或者是你做了个太真实的梦。”
秦允执接过伞，没有说话。他打开手机，想再看看那张花名册的照片，却发现相册里空空如也，连最近删除的文件夹里都没有。他明明记得昨天晚上还看过，怎么今天就没了？
回到家，秦允执把书包里的东西全倒在地上，课本、练习册、笔袋、橡皮……散落了一地。他蹲在地上，一本一本地翻，一页一页地找，希望能找到一点和张宇有关的痕迹——哪怕是一张纸条、一个橡皮屑也好。
翻到语文练习册的时候，他的手指顿了一下。练习册的第一页，用铅笔写着一行小字，字迹很轻，像是怕被人发现：“记得按时吃饭，别总熬夜。”
秦允执的心脏猛地一跳。他认得这字迹——张宇写“饭”字的时候，最后一笔会往上翘一点，写“夜”字的时候，竖钩会拉得很长。他赶紧翻后面的页数，可再也没有其他字迹，只有这一行，孤零零地留在第一页，像是张宇留下的最后一点余温。
他把练习册抱在怀里，眼泪突然掉了下来。这不是幻觉，这是张宇写的，他真的存在过。
周一上学的时候，秦允执把练习册带给陆萧看。“你看，”他指着那行小字，声音带着点哽咽，“这是张宇的字，他真的存在过，不是我记错了。”
陆萧接过练习册，仔细看了看那行字，然后抬头，略带严肃地看着他：“秦允执，周末你请假吧，我陪你去看心理科。”
扉页上，除了“高一七班秦允执”没有其他手写字迹。
秦允执摇头，手指轻轻摸过那行字，纸页上还残留着铅笔划过的细微凸起：“不是，这是张宇上周写的，我记得很清楚。他那天看到我上课打瞌睡，就写在我的练习册上提醒我。”
陆萧没再反驳，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我相信你，我们这几天放学再找找，说不定还能找到其他线索。”
接下来的几天，秦允执几乎把整个教室的公共位置和那个空座位都翻遍了。他找遍了张宇曾经坐过的座位的抽屉，找遍了教室后面的垃圾桶，找遍了图书馆里他们一起看过的书，可什么都没找到。张宇就像一滴水融入了大海，除了练习册上那行好像不存在的小字，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周五的下午，数学老师发了一张模拟卷。秦允执看着上面的题目，脑子里又开始发空。他盯着最后一道大题，突然想起陆萧曾经给他讲过类似的题：“这道题要先找等量关系，把未知数设出来，然后根据题意列方程，你看这里有个隐含条件，就是总路程不变。”
陆萧的声音清晰得像在耳边，他下意识地拿起笔，按照那个声音的指引，一步步地写了起来。等他反应过来的时候，整个解题过程已经写完了，步骤清晰，答案正确。
可是对答案时，从第一步，到最后一步，没有一分是可以勉强拿到手的。正确步骤和自己想的没多大差，自己却根本写不出来。
秦允执愣了愣，看着自己写的解题步骤，叹了口气。
放学的时候，陆萧跑过来，拍了拍他的肩膀：“允执哥?周末我们不去图书馆吧？我带你出去走走吧。”
秦允执点头，目光不自觉地往斜后方的空座位看了一眼。阳光透过窗户，落在那个座位上，好像还有一个清瘦的身影坐在那里，戴着黑框眼镜，对着他笑，笑得有些假，眼神有些糊。
“陆萧，”秦允执突然开口，“我想我真的病了。”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记忆缺片，寻不得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