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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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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序花了好几天才找到蛛所说的河。
即使四条腿奔跑起来顺畅又轻盈,但毕竟这具身体只是小型动物。她总是很快就感到累和饿。
她不敢离开蛛所指的方向,只能就近找一些嫩草和浆果吃。
猫的身体也很容易恢复,她休息一会就感到精力充沛,又能再奔跑起来。
林间的气息复杂而鲜活,落叶的腐败、泥土的湿润、昆虫的鲜甜,都清晰无比地涌入鼻腔,在她脑海中勾勒出一幅细腻的立体图景,帮助她躲避一些凶悍危险的区域。
……不,她打死也不会吃虫子的。
徐序努力压制本能里对鲜活血肉的渴望,生怕自己真的成了一只猫。
生活不易,徐序喝了很多次露水和水洼。只能希望她投胎的这只猫基因优良,不会轻易发烧或细菌感染吧。
第三天还是第四天的中午,她听到了潺潺水声,空气也变得湿润。
徐序循声跑去,一条宽阔的河流出现在眼前。河里隐约能看见鱼。
猫爪踩在湿润泥土上,徐序估量了一下,失望地发现,凭她的身高和跳跃能力,是绝对过不了河也抓不了鱼的。
但既然找到了河,离走出森林也不远了。
她找到一段平静的湖面,用爪子沾水给自己擦脸。如果不是怕被冲走,她很想整只猫躺进河水里洗澡。
借着河水的倒影,徐序终于知道自己长什么样。
一只黄眼睛的小黑猫。
不过爪子、肚子和尾巴尖是白色的。
她没怎么见过这种猫,小区的野猫多是狸花猫和橘猫,宠物医院的猫多是品种猫。
黑猫据说是女巫的化身,她要是变成女巫了该多好。
徐序沿着河岸向下游跋涉,没多久,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的气味。
她压低身体,耳朵警惕地转动,小心翼翼地靠近气味的来源。
那是一栋歪歪斜斜的小木屋,就坐落在离河岸不远的一小片空地上。
屋子由几根大树桩子支撑,屋顶铺着厚厚的枯叶,一侧有些塌陷。木屋周围有一圈简陋的篱笆,一部分已经倒塌。
徐序激动得尾巴毛炸起来,幻想里面住着一位强壮又善良的白雪公主,自己从此以后不用饿肚子喝露水了。
以防万一,徐序悄无声息地绕着木屋转了一圈。
她跃上篱笆,看见篱笆内有一片菜畦,虽然长了一些野草,但还有好多株块茎植物,甚至有一排长得像包菜和生菜出轨生的植物。不过,叶子被啃食得七零八落。
徐序有点失望地跳下来,她扒拉出根系底下的块茎,低头闻闻,有些犹豫。
它们看上去并没有成熟,不是红薯也不是土豆,令她不敢下口。
哪个独居女性没有被自己做的菜放倒过呢。
徐序知道四季豆要吃熟的,但不知道半生不熟的荷兰豆不能吃。
人吃了毒土豆顶多窜一窜看看医生,猫吃了估计要留在这里当肥料。
徐序嫌弃地在包菜上蹭蹭爪子,把泥土抖落,悄声朝木屋走去。
徐序从侧边靠近,跳上窗沿,向屋内望去。
光线昏暗,但猫的对光的适应能力足以让她看清屋内的陈设:一张粗糙的木桌,一把椅子,石头和泥巴砌成的简易炊具,里面还有冰冷的灰烬。角落里堆着一些自制工具,徐序只认识斧头、锯子和鱼竿。墙上钉着一些风干的肉和兽皮。
她的目光定格在屋子最里面的那张床上。
一个人形躺在上面,穿着衣服裤子,一动不动。
徐序的心跳漏了一拍。
是人?还是尸体?
她并没有闻到腐烂的气味。
她从窗户跳进去。
屋内的空气凝滞而冰冷。她跳上床边的桌子,凑近了,仔细观察。
床上的人形没有呼吸,裸露在外的皮肤没有伤口。头发居然不是干枯如草,而是顺滑有光泽的黑,散落在床上,让它看上去像是睡着了。它的皮肤呈现出不正常的灰败色,身形却并不干瘪,脂肪和肌肉都没有流失。
就算凑得这么近,徐序仍然没闻到尸体腐烂的恶臭,只有室内木头和尘土混合的沉闷味道。
徐序犹豫了一下,跳上床。
她并不担心诈尸。
因为这具疑似尸体的人形是被绑在床上的。
它的左手和双脚都被粗糙而结实的皮绳牢牢地捆绑在床架上,只有右手的手臂握拳自然安放。就算它突然醒来,活动范围有限。
它的表情很平静,甚至可以说是安详,双眼和嘴唇闭合,像是陷入了沉睡。
徐序试探着摸了下它的胸口。
平坦,安静,一片冰冷,令她炸着毛跳开。
一切都太诡异了。他为什么要把自己绑起来?或者绑他的人为什么要伪装成他自缚?
他的皮肤光滑,面容姣好,长发整洁,如一具艳尸。
徐序不敢多待,跳下来,开始检查屋子。
角落堆着少量劈好的木柴,还有一个破麻袋。桌子上有一些火柴、鱼线、铁钉之类的零碎物件。还有一个几乎空了的药瓶,标签早已脱落。桌子底下有一个小木箱,里面是几个锈迹斑斑的罐头,包装模糊,看不清内容。地上散落着许多弹壳。
猫爪试了好几次,直到其中一根指甲劈断了,都没能打开罐头。
徐序把罐头拖出木屋,又踢又踹又拍,罐头依旧保持原形。
突然,猫的眼睛被光照到。她环视一圈,发现床底下有什么东西在反光。
床架不算高,成年人爬不进去,但对于猫来说,轻轻松松。
徐序钻进去,嗅到生锈金属的气味。鼻头撞上冰冷的铁片,她用头顶着,把这东西拱出床架。
是一个小箱子。
严丝合缝,甚至挂着一把锁,看起来十分现代化,跟这个原始的屋子格格不入。
猫的爪子开不了锁。徐序郁闷地用爪子扒拉了一下锁头,发出轻微的哐当声。
她的注意力很快被吸引走。
她又饿了。
实在没办法,徐序跳出屋子,跑到菜畦里,用爪子刨开包菜外衣,挖出里面的嫩芯,咔嚓咔嚓生吃起来。口感粗糙,味道又涩又苦,但至少能果腹,吃了不拉肚子。
吃饱后,徐序纠结是否要直接离开。
木屋探险一无所获,她实在不甘心。
这个男人万一有朋友呢?万一他们会来找他呢?
无论怎样,既然有人在森林里生活,那其他人的踪迹也不远了吧。这间木屋虽然诡异,但至少能提供一个相对坚固的庇护所。
徐序叼着剩下的包菜,轻盈地跳上房梁,找了个相对干净稳固的位置蜷缩起来,打算在这里过夜。
底下躺着一具尸体,她却并不觉得害怕。
至少这里是有人类存在的世界。
吃饱后又找到了安全的地方,疲惫感排山倒海般袭来。
徐序沉沉睡去。
太阳缓缓落下,夜幕悄然降临。
不知过了多久,一种奇异的感觉将她惊醒。
不是声音,也不是气味的变化。她仍然能闻到落叶和木头的气味,以及自己的气味。
是一种……来自体内的充盈感?仿佛泡在温泉里,浑身上下所有毛孔都舒展开来。像回到母亲子宫里一样舒服、安全。
徐序刚被惊醒,就要迷迷糊糊地再次睡着,跟她前几晚一样。
就在这时,月亮悄然刺破乌云,静静洒在木屋上。
失去树冠的遮挡,徐序终于照到了月光。
她被月光照得闭上眼,难受地皱眉,用手挡住光线。
眼皮上传来光滑触感,她疑惑地睁眼,看到的却不是毛茸茸的爪子,而是清晰的人类手指的轮廓。
月光下的手心,洁白一片。
徐序猛地翻身坐起,她难以置信地抬起双手,在光下反复观看。
修长的手指,熟悉的掌纹,虽然沾了些许污垢,但确确实实是人类的手。
她摸了摸脸,触感光滑,没有绒毛。又慌忙向下看。
是人类女性的身体,赤裸着,胸脯雪白。她甚至能感觉到夜晚的凉气接触皮肤时的微冷。
她变成人了?!
巨大的惊喜充斥徐序脑海。
但下一秒,她发现不对劲。
一条长长的、通体黑色但末尾白色的尾巴,在她身侧抽打着落叶。
徐序盖上耳朵,依然能清楚地听见风声和风里的昆虫震翅声。她的手缓缓向上,在头发之间,脑袋两侧,摸到毛茸茸的耳朵。
很好,变人了,但没变完。
徐序来不及高兴,想起自己身处荒郊野岭,还赤身裸体,底下有一具诡异尸体,怎么描述怎么像三流恐怖片开场。
而且,这种变化能持续多久?
必须抓紧时间离开。
她立刻从房梁上跳下。明明是人类的身体,落地时却轻而利落,像一只猫。
她顾不上细想,第一时间冲到那个上锁的金属箱子前。
她现在有手了。
她尝试着拽了拽那把锁,非常结实。环顾四周,目光落在墙角的工具堆上。徐序拿起一把锉刀,回到箱子前,深吸一口气,用尽全身力气朝着锁头戳去。
“铛!”刺耳的金属撞击声回荡在屋内,震得她虎口发麻。但锁头纹丝不动。
她又试了几次,结果都一样。
声音太大,说不定会引来什么东西。徐序忌惮未知,只能放弃□□,转而开始搜索钥匙。
但室内就这么点东西,她白天以及搜寻完了。
徐序的眼睛瞄向床上的尸体……他不会把钥匙吞了吧。
就算大灾难后生存了下来,徐序也没变成杀伐果断的女战士,顶多学会杀鸡杀鱼。给一具人类尸体开膛实在太超出她能力范围了。
虽然忙了一圈也没能开锁,好消息是身体没有任何要变回去的迹象。
她决定先找点能穿的东西。
她在屋里翻找起来,最终在角落的破麻袋里掏出几件陈旧但还算完整的男性衣物。两件发白的短袖、一条尼龙裤子,甚至还有一双鞋,一个包。她胡乱套上,衣服宽大得离谱,袖子长得需要挽好几圈,裤子更是拖在地上,但总算解决了赤裸的窘迫。
接着,她开始搜集所有可能有用的物资。把那几个锈罐头扫进包里,火柴带上,鱼线和铁钉也带上。药瓶虽然空了,但瓶子本身或许有用?子弹捡起来,也收着,反正不占空间。
徐序久违地体验到玩游戏的快乐,恨不得包能氪金变成无限容量,把桌子椅子也装进去。
把包收得鼓鼓囊囊,背在身后,徐序在临走前,目光再次投向那个金属箱子。
里面到底装着什么?武器?药品?食物?
徐序不死心,把箱子放进麻袋里,打算日后有机会再打开。
她的视线最后一次扫过整个屋子,最后落在被绑着的尸体上。
父母去世后,徐序不再回老家的村子。但她仍然记得小时候生活过的地方。
村里仍然留着土葬的传统,要请法师或道士来念经,要宴请整个村子的人。她那时候太小,不太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大人会带她去乡亲家里吃饭,都是大菜好菜。
村里的人们不喜欢表演伤心,总是搭红布台子,请人来表演节目,她不爱看,吃饱了就去逗别人家的狗。
大灾难以前,人们是很重视死亡的。
但当死亡变成日常之后,徐序已经很久没有为谁的离开感到悲伤了,也没有再参加过葬礼。
徐序找出锉刀,靠近床边。
她打算把他埋在小屋的菜地里,入土为安。
徐序正要切断绑着尸体的绳子,突然发现,被绑着的右手上,握拳的手指微微弯曲,似乎握着什么东西。之前她是猫,视角太低没注意到。
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掰开那只冰冷僵硬的手指。
一枚小巧的、锈迹斑斑的钥匙静静地躺在他的掌心。
尸体大哥是个好人啊。自己死了,还把东西留给过路人。
徐序朝着男人鞠躬,拿起钥匙和箱子,插进锁孔,轻轻一拧。
锁孔随之一转,箱盖松开。
然而,箱子里并没有她期待的枪支弹药、急救药品或是压缩食物。里面只有几个用油布仔细包裹起来的小袋子。
她解开其中一个袋子,里面是密密麻麻的种子。又打开其他几个袋子,无一例外,全是种子。有些种子颗粒饱满,有些细小如沙。每个油布包上都用褪色的笔写着模糊的字迹,像是作物的名称。
就这?
屋主人用这么结实的箱子,上了锁,甚至死前还把钥匙握在手里。就为了保护这些不知道还能不能发芽的种子?
大灾难后,谁有心思种菜,谁缺种子。
还不如一罐保质期二十年的午餐肉或者西兰花。
徐序不死心,把箱子翻过来摇晃。
居然真的听见一阵微小的晃动声。如果她只有人的耳朵,还真不一定能听见。
尾巴“咻”地翘起,徐序一边听声音,一边撕开箱子的内衬。
在最底部,藏着一团像棉花的东西。
徐序扒开棉花,从里面捏出一颗石头。
一颗比指甲盖稍大,在黑暗里发着荧光的石头。
屋主为什么要大费周章藏一颗石头,就算是外国女王戴过的宝石,现在也不值钱了啊。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令人头皮发麻的“喀啦”声突然响起。
声音来自床上。
徐序瞬间寒毛竖立,猛地抬头看去。
床上那具原本安详沉睡的尸体,头颅极其缓慢地、发出令人牙酸的骨骼摩擦声,转向了她所在的方向。那双不知何时睁开的眼睛,形状秀气,黑白分明,如鹅卵石在溪水中,正直勾勾地盯着她。
徐序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向后蹿去,后背重重撞在桌子上,震得上面的杂物哗啦作响。
诈尸的怪物从喉咙里发出漏风般的声音,被捆绑住的三肢执拗地挣扎起来,皮绳深深勒进它灰败的皮肤里,床架随之发出吱哑声。他的动作流畅得诡异,力量似乎不小。
最让徐序害怕的是,他的双眼始终锁定着徐序的方向。更准确地说,是锁定着她惊吓时掉落在地上的石头。
他挣扎着,但被牢牢捆缚在床上,唯一能活动的右手朝着种子的方向徒劳地抓挠。喉咙里的气声变得更加急促,让徐序想起吃宇宙无敌爆辣火锅时哀求着服务员上冰牛奶的朋友。
看见他无法离开床,徐序狂跳的心渐渐落回去。
她紧紧贴着桌子,手握住了刚才放在地上的锉刀,冷汗浸湿了宽大的衬衫。
徐序听说过这种情况。
大灾难后,许多死去的人重新站起来,有些变成只知道吞噬活物的丧尸,身体腐烂,却渴望鲜活的血肉。有些变成不眠不食的活死人,灵魂死去,身体永恒地在游荡。
这个活死人……他想要这颗石头?
徐序想起童年看过的电影。
他被绑着,他不吃活物。他似乎对石头有执念……
她不知道变化的规律,很可能会再次变成猫……
一个极其大胆、甚至可以说是邪恶的念头,缠上了徐序的心头。
……
无论夜晚发生什么,太阳一如既往打卡上班。
木屋的门被推开,一只人形生物走出来。
他的双手被捆缚在背后,双脚平稳地在地上行走。他背着背包,包上趴着一只猫。
猫的爪子里按着一根鱼竿,而鱼竿的尽头,吊着一个袋子。
男人的眼睛直直地盯着袋子,无知无觉,执着地追逐着近在眼前却永远也够不到的袋子。
猫握着鱼竿,指挥男人前进的方向。
猫脸上,浮现出似人的满意和惬意,像刚PUA员工给自己免费加班还成功了的无良老板。
坏老板徐序感受着阳光洒在皮毛的暖意,对自己的智慧无比满意。
这不是活死人,这是活死人永动车!
既然知道自己可以变人,她要开着活死人车去找车。白天开活死人,晚上开油车,不出几天,就能找到人类城市。
想起城市里的熟食和热水,徐序满足得胡须都缩起来了。
她要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