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人知晓的夏天》在屋顶写信

3、第一次偏差

　　周一的清晨，带着一夜秋雨后的湿润和凉意。

　　林栀站在穿衣镜前，镜中的少女穿着洗得干干净净的蓝白校服，马尾辫扎得利落整齐，额前没有一丝乱发。脸色依旧有些苍白，但那双眼睛里的迷茫和怯懦已经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沉静的、近乎执拗的坚定。

　　她仔细检查了一下书包里的东西：课本、笔记、还有那张已经填好递交的物理竞赛报名表复印件。确认无误后，她拉上拉链，动作干脆。

　　“妈，我走了。”她对着厨房里忙碌的背影说道。

　　“哎，路上小心，早上记得喝牛奶……”母亲的声音带着惯常的疲惫和关切。

　　“知道了。”林栀拿起桌上那瓶温热的牛奶，仰头喝了几口。过去，她为了保持所谓“淑女”的形象，从不在周野可能出现的路上吃东西，总是偷偷把牛奶塞进书包深处，等到课间再喝。现在想想，真是愚蠢透顶。

　　她拎起书包，走出了家门。

　　清晨的空气清新冷冽，吸入肺腑，带着一股洗涤过的通透感。阳光穿过云层，洒下金色的光芒，路边的梧桐树叶上还挂着未干的雨滴，晶莹剔透。

　　走在熟悉的路上，林栀能清晰地感觉到那些投射过来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带着幸灾乐祸或是些许同情的。周五那场“当众处刑”和周末那条石破天惊的朋友圈，显然已经成了青屿一中周末最热门的谈资。

　　她听到了刻意压低的议论。

　　“就是她……林栀……”
　　“看着挺正常的啊，没想到……”
　　“听说她发朋友圈说是在‘演戏’？演给谁看啊？”
　　“谁知道呢，估计是给自己找台阶下吧……”

　　若是以前，这些目光和话语会像针一样扎在她身上，让她无所适从，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但今天，林栀只是微微抬起了下巴，目光平视前方，脚步没有丝毫的迟疑或凌乱。她甚至能分神去思考昨天预习时遇到的一道力学分析题，受力点是否找得准确。

　　她的内心，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墙外是纷扰的喧嚣，墙内，是她决定要全力以赴的、属于她自己的战场。

　　走进教室的那一刻，原本有些嘈杂的声音瞬间低了下去，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在她身上。林栀像是没有察觉，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倒数第二排，靠窗的位置。这里视野很好，能看见操场和远处的天空，以前是她用来偷偷观望篮球场上某个身影的最佳据点。现在，这里将是她奋起的根据地。

　　她放下书包，拿出英语课本和词汇本，开始默记单词。声音不大，但足够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专注。

　　同桌李萌小心翼翼地凑过来，压低声音：“林栀，你……你没事吧？”李萌是个性格软糯的女生，过去没少替林栀“打掩护”或是听她倾诉关于周野的少女心事。

　　林栀转过头，对她露出一个平静的、甚至带着点宽慰意味的笑容：“我很好。”

　　语气里的笃定和淡然，让李萌愣了一下。眼前的林栀，好像哪里不一样了。不再是那个会因为周野一个眼神就心神不宁、会因为沈倦一次无视就眼圈泛红的女孩了。她的眼神里有了一种……一种沉静的力量。

　　“那……那就好。”李萌讷讷地缩了回去，心里却更加疑惑了。

　　早读课铃声响起，教室里充满了朗朗书声。林栀的声音混在其中，不再是为了应付检查而发出的模糊音节，每一个单词，每一句课文，她都读得清晰而认真。

　　第一节课是数学。讲课的是个思维敏捷但语速很快的老教师。过去，林栀的思绪常常会飘到窗外，或者偷偷在草稿纸上写写画画某个名字的首字母。今天，她的目光紧紧跟随着老师在黑板上的板书，手中的笔飞快地记录着要点和疑问。当老师提出一个有些超纲的思考题时，大多数同学都面露难色，林栀却微微蹙眉，在草稿纸上演算起来。

　　她感觉到一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她没有抬头，也知道来自谁——她的前桌，班上的学习委员，也是沈倦在竞赛小组的队友之一，赵静。赵静一向看她不顺眼，认为她这种“恋爱脑”拉低了班级的平均分。

　　林栀没有理会，继续着自己的计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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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午休时间。

　　林栀没有像过去一样，急着去食堂，或者寻找周野的身影。她等教室里的人走得差不多了，才拿出自己带的饭盒——简单的青菜和米饭，还有一个煎蛋。她安静地吃完，然后收拾好饭盒，从书包里拿出了那本《物理竞赛专题精编》。

　　这是她周末去书店买的。纸张散发着油墨的清香，里面是密密麻麻的、对她而言尚且艰深的题目。她翻到昨天折页的地方，开始啃第一道题。

　　阳光透过窗户，洒在书页上，也洒在她低垂的、专注的侧脸上，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柔和的阴影。周围是喧闹的课间嬉戏声，她却仿佛置身于一个独立的结界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一道阴影笼罩下来，挡住了她书本上的光线。

　　林栀下意识地抬起头。

　　映入眼帘的，是沈倦。

　　他依旧穿着那身一丝不苟的校服，身形挺拔，站在她的课桌旁。他手里拿着一个透明的文件袋，里面似乎装着一些竞赛资料。他的目光，并没有落在她脸上，而是落在她摊开的那本《物理竞赛专题精编》上，更准确地说，是落在她正在演算的那道题目旁边，一个被她用红笔圈出来的、尚未解决的疑问点上。

　　林栀的心脏，在看清来人的瞬间，条件反射般地骤停了一拍。随即，一种巨大的荒谬感和警惕感涌了上来。他来干什么？看笑话？还是质问她那条朋友圈所谓的“一场戏”？

　　她握紧了手中的笔，指节微微泛白，但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等待他开口。没有像过去十天那样，带着期盼和怯懦，也没有愤怒和指责，只有一种纯粹的、带着距离感的平静。

　　沈倦的视线终于从书页上移开，落在了她的脸上。他的眼神依旧没有什么温度，像是在观察一个……不太寻常的实验现象。

　　他抬起手，修长干净的手指，指向她圈出的那个疑问点。

　　“这个模型，”他的声音清冽，如同山涧冷泉，听不出任何情绪波动，“忽略了空气阻力在临界状态下的非线性影响。你用常规的受力分析，解不出来。”

　　林栀愣住了。

　　她预想了无数种他可能开口的方式，嘲讽，质问，甚至是更彻底的漠视。唯独没有想过，他会……给她讲题？

　　她的大脑有一瞬间的空白，几乎是下意识地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向那个题目。非线性影响？临界状态？这些词汇对她而言有些陌生，但又隐隐指向了解题的关键。

　　她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一时不知从何问起。

　　沈倦似乎并没有期待她的回应，或者说，他仅仅是指出这个“错误”本身。说完这句话，他便收回了手，目光在她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不到半秒，然后，没有任何多余的表示，转身，离开了。

　　从来到走，不过十几秒的时间。

　　没有提及周五的难堪，没有质问朋友圈的“演戏”，甚至没有多看她这个人一眼。他来的目的，似乎单纯只是因为看到了一个“错误”的解题思路，而顺手（或者说是基于某种他自己才懂的逻辑）指正了一下。

　　就像……就像路过时，随手扶正了一块歪斜的指示牌。

　　仅此而已。

　　直到沈倦的身影消失在教室门口，林栀才缓缓回过神。她低头，看着书上那个被红圈标记的疑点，又抬头看向空荡荡的门口，一种极其怪异的感觉在心头蔓延。

　　这算什么？

　　高冷学神突如其来的……学术关怀？

　　她用力摇了摇头，试图将刚才那一幕甩出脑海。无论沈倦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与她无关了。她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题目上，仔细回味着他刚才那句话——“空气阻力在临界状态下的非线性影响”。

　　她翻出相关的参考资料，开始查找。虽然过程依旧艰难，但至少，他给她指出了一个明确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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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这一幕，却被刚从后门进来、准备找林栀“聊一聊”的周野，尽收眼底。

　　他本来是带着一种复杂难言的心情过来的。周末那条朋友圈，像根小刺，扎在他心里，不疼，但就是别扭。他想看看，这个放出狠话“只爱学习和钱”的林栀，到底在搞什么名堂。

　　可他看到的，却是沈倦站在她的课桌旁，俯身看着她桌上的书，两人之间那短暂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交流”。

　　周野的脚步顿在了后门口，脸上的表情瞬间沉了下来。

　　沈倦？

　　他怎么会来找林栀？

　　他不是从来都当她是空气吗？

　　是因为那条朋友圈？还是……别的什么？

　　一种莫名的不爽感，像藤蔓一样迅速缠绕住他的心脏。他说不清这种情绪从何而来。是觉得林栀这么快就“移情别恋”（虽然她声称是演戏）对象还是沈倦而感到被戏弄？还是单纯看不惯沈倦那副永远高高在上、此刻却“纡尊降贵”的样子？

　　他看着教室里，林栀在沈倦离开后，只是愣神了片刻，便又很快重新埋首于书本中，侧脸专注而平静，仿佛刚才那段小插曲并未对她造成任何影响。

　　她没有像过去那样，因为沈倦的靠近而脸红心跳，也没有因为他的离开而失落怅惘。

　　她是真的……不在乎了？

　　这个认知，让周野心里那股无名火，烧得更旺了些。他原本想好的那些带着几分试探、几分玩笑的话，全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最终没有走进教室，只是深深地看了那个窗边专注的背影一眼，眼神复杂难辨，然后猛地转身，带着一身低气压，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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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的物理课，老师宣布了竞赛小组预备成员名单。当念到“林栀”的名字时，教室里响起了一片细微的骚动。不少人都惊讶地看向她。

　　林栀平静地站起身，从老师手中接过了那份象征着资格的通知单。她能感觉到来自四面八方惊诧、质疑，或许还有赵静那毫不掩饰的不屑目光。

　　她紧紧捏着那张薄薄的纸，感受到的却是一种沉甸甸的力量。

　　她知道，这只是第一步。踏入竞赛小组，意味着更多的挑战，也意味着……可能会更多地接触到那个她决定要远离的世界，比如沈倦。

　　但那又怎样？

　　她的目标很明确——学习，竞赛，考上最好的大学，让自己和妈妈过上更好的生活。

　　任何阻碍，或是无关的干扰，都将被她清除。

　　放学铃声响起，林栀没有耽搁，收拾好书包。她今天要去图书馆查阅沈倦提到的关于“非线性影响”的资料。

　　走出教学楼，夕阳将她的影子拉得长长的。她迈着坚定的步伐，走向图书馆的方向，一次也没有回头，去看那个曾经会让她驻足留恋的篮球场。

　　而在三楼某个教室的窗口，周野倚着窗框，看着那个毫不犹豫走向图书馆的、决绝的背影，烦躁地“啧”了一声，将手里玩着的篮球，狠狠拍在了地板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新的战场，已经悄然铺开。

　　属于林栀的新生序曲，正式奏响。

　　而某些偏离了原有轨道的关注，也正在无人察觉的角落，悄然滋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