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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4章 灵貘·宿怨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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剜心之痛的余悸尚未完全从四肢百骸中褪去，一种更深沉的、源自神魂的疲惫感攫住了浅云。她靠在莫厯肩头，被搀扶着回到小屋，每一步都感觉像是踩在棉花上。
晨曦初露，沉梦谷中的光晕由夜间的银白逐渐转为柔和的淡金。发光植物的光芒随之黯淡，仿佛也遵循着某种无形的作息规律。浅云一夜睡的都不安稳，脑海中反复浮现岚烟被黑暗吞噬的画面。
“你醒了？”莫厯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她端着早餐走进来，“哥哥一早就去准备了。”莫厯将餐盘放在桌上，“他说你的能量衰减速度超出预期，必须在下次午夜前进行补充。”
浅云下意识地握住胸前的玉佩，“我该怎么做？”
“我们要去沉梦谷的‘心梦湖’，那里是谷中梦境能量最纯净的地方。”莫厯的表情变得严肃，“但在那之前，哥哥要我告诉你一些重要的事情。”
浅云正襟危坐：“请说。”
“每当你的能量衰弱时，它与你之间的连接会变得不稳定。”莫厯的声音低沉下来，“这意味着，今晚的任务中，如果你不能及时收集到足够的梦华，遭受的将不只是普通的剜心之痛。”
浅云感到一阵寒意：“那会是什么？”
“回梦阵的惩罚会根据契约者的状态而调整。”莫厯眼中闪过不忍，“对于能量衰弱的持有者，痛苦会加剧，甚至可能...永久损伤你的神识。”
浅云深吸一口气：“我明白了。那么心梦湖能提供多少帮助？”
“心梦湖的湖水蕴含纯净的梦境能量，可以在短时间内大幅补充你的能量。”莫厯解释道，“但这个过程同样危险——湖水会映照出接触者内心最深处的记忆和情感，对于失去记忆的你来说，这可能会引发不可预知的反应。”
就在这时，莫慼走了进来，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玉瓶：“准备好了吗？”
浅云坚定地点头：“走吧。”
三人穿过庭院后方的小径，进入了一片与谷中其他地方截然不同的区域。越往深处走，空气中的梦境能量越发浓郁，几乎凝成薄雾，在林木间缓缓流动。这些能量雾霭呈现出淡淡的蓝色，触碰到皮肤时带来一丝凉意。
“心梦湖是沉梦谷的核心之一，也是灵貘族世代守护的圣地。”莫慼边走边解释，“湖水由梦境本源凝聚而成，能够净化梦魇，补充能量。但正如莫厯所说，它也会映照内心，所以务必守住心神。”
走了约莫一刻钟，眼前豁然开朗。一片广阔的湖泊呈现在眼前，湖水呈现出不可思议的琉璃蓝色，水面平静如镜，倒映着沉梦谷上空永恒的光晕。湖的周围生长着银白色的芦苇状植物，微微发光，在无风的情况下自行轻轻摇曳。
“这就是心梦湖。”莫厯轻声说，仿佛怕惊扰了这片圣地的宁静。
莫慼转向浅云：“将梦灵玉浸入湖中，但不要让它完全脱离你的掌握。过程中无论看到什么，感受到什么，都不要惊慌，那只是湖水的映照。”
浅云点点头，小心地走到湖边。她深吸一口气，将梦灵玉轻轻浸入湖中。
刹那间，湖水以梦灵玉为中心泛起涟漪，颜色由蓝转金，最后变为璀璨的银色。一股强大的能量通过梦灵玉涌入她的体内，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强烈得多。
浅云闭上眼睛，全力引导能量流入梦灵玉。随着能量流动，她开始看到模糊的画面——
仙宫云海，琉璃瓦在阳光下闪耀，一个身影背对她站立，银发如瀑。下一个画面里，两人并肩行走在长廊下，气氛温馨却暗藏克制...
突然，画面剧烈扭曲。黑暗降临，坠落感袭来，一个焦急的声音在呼喊她的名字：“浅云！抓紧我！”
然后是撕裂般的痛苦，坠入无尽的黑暗...
“不！”浅云惊呼一声，猛地将梦灵玉从湖水中抽出，连连后退，呼吸急促。
那些画面和感受太过真实，太过痛苦，让她几乎无法承受。
“你看到了什么？”莫慼立即上前，警惕地看着重归平静的湖面。
梦灵玉紧贴着她的胸口，虽然因心梦湖的补充而重新充盈着温和的力量，却仿佛比之前更加沉重了几分。
浅云勉强平复呼吸：“记忆的碎片...还有坠落...撕裂的痛苦...”她突然意识到什么，抬头看向莫慼，“你说湖水会映照内心，那么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
莫慼的表情复杂：“心梦湖映照的是最深层的记忆和情感，即使意识已经遗忘，灵魂仍会记得。”
浅云低头看着手中的梦灵玉，此刻它光华流转，远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强大。但她心中没有喜悦，只有沉重——如果湖水中映照的都是真实的，那么她确实经历过某种可怕的重创，甚至可能是导致她失忆的原因。
“我们该回去了。”莫厯轻声打破沉默，“你需要休息恢复，为今晚的任务做准备。”
回到庭院小屋，莫厯细心地将她安置在床榻上，又端来一碗热气腾腾、散发着宁神香气的汤药。“喝下会好受些。”她轻声劝慰，眼中满是同情，“契约的反噬会损伤神魂根基，需要慢慢温养。”
浅云依言小口啜饮着，温热的药液滑入喉咙，确实带来些许舒缓。但她心中的波澜却难以平息。那个被伯奇破坏的任务，那个在心梦湖中看到的银发身影——岚烟，还有那场可怕的撕裂与坠落……记忆的碎片如同锋利的琉璃，在她空茫的识海中划出模糊却痛楚的痕迹。
“莫厯……”浅云的声音依旧有些沙哑，“你们……灵貘一族，为何会隐居在此？又为何对梦灵玉如此……”她斟酌着用词，“……警惕？”
莫厯正在收拾药碗的手微微一顿。她垂下眼帘，沉默了片刻，才缓缓坐在床边的矮凳上，声音低沉了下去：“沉梦谷并非我们的故居，而是最后的避难所。而梦灵玉……它代表着一种我们几乎无法承受的力量与过往。”
窗外，沉梦谷永恒的光晕透过窗棂，在屋内投下朦胧的光影。莫厯的侧脸在光晕中显得有些朦胧，带着一种与她平日温婉不符的哀伤。
“灵貘一族，”她开始讲述，声音如同从很远的时光彼岸传来，“并非凡俗之物，亦非天界仙族。我们诞生于大荒西北，源自创世梦神‘具须’的磅礴梦境之力，后得女娲娘娘点化，方有灵智形态。我们的使命，本是辅佐具须大人，吞食过度滋生的噩梦，将其转化为纯净的‘梦华’，维持梦境世界的平衡。我们是梦境的守护者，是现实与幻梦之间的使者。”
她的眼中流露出一丝追忆的荣光，但那光芒很快黯淡下去，被沉重的阴霾所取代。
“然而，梦神具须虽力量无边，却因盲眼而时常失控，创造之力滋生无数噩梦凶兽。我族倾尽全力，亦难尽数净化。更可怕的是……人间的欲望与恐惧。”
莫厯的声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不知从何时起，人间流传起一个可怕的说法：灵貘之皮，可御梦魇，枕之安眠，百邪不侵。”她苦涩地笑了笑，“多可笑？我们以噩梦为食，守护他们安眠，最终却因这虚妄的传说，成为了他们猎杀剥皮的对象。”
浅云屏住了呼吸，心中涌起一股寒意。
“人类的贪婪与恐惧，远超任何梦魇。”莫厯的眼神变得空远，仿佛看到了极其可怕的景象，“他们组成狩猎队，聘请懂得法术的方士，制作专门克制我族能力的法器……一场持续了数百年的、针对灵貘一族的屠杀开始了。”
“我们的家园被焚毁，同胞被追踪、围捕。他们不在乎哀求，不在乎我们是否无害，只在乎我们皮毛所能带来的虚幻安宁。剥皮抽筋，魂飞魄散……无数族人惨死，灵血染红了梦界的边缘。”莫厯的声音哽咽了，“我们的数量急剧减少，从曾经的繁荣大族，凋零到寥寥无几……最终，当时的族长，也就是我和哥哥的祖母，不得不做出痛苦的决定——舍弃故土，带领残存的族人，逃入了这片与世隔绝、位于现实与梦境夹缝中的沉梦谷。”
屋内一片寂静，只有窗外微光流动的细微声响。浅云感到胸口发闷，无法想象那是怎样一场漫长而绝望的逃亡与屠杀。
“那……梦灵玉呢？”浅云轻声问，下意识地握紧了胸前的玉佩。
莫厯的目光落在梦灵玉上，复杂难言：“梦灵玉……是梦境本源的结晶，是稳定一切的关键。但它也是权力的象征，是足以令任何存在疯狂的力量源泉。在逃亡途中，我们曾被一位仙尊用梦灵玉守护过，希望能借此维系族群的延续，甚至找到复兴的方法……但最终却引来了更可怕的窥伺，导致了……更大的牺牲。”
她没有明说那牺牲是什么，但浅云从她骤然苍白的脸色和瞬间弥漫的悲伤中，猜到那定然与莫慼异常冷漠戒备的态度有关。
“哥哥他……”莫厯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他亲眼目睹了父母和仙尊为了守护梦灵玉，为了掩护族人撤离……被……从那之后，他就变了。他背负起了整个族群存续的重担，变得沉默、警惕，不再轻易相信任何外界的存在，尤其是与梦灵玉相关的……”
浅云终于明白了。明白了莫慼那冰冷的敌意从何而来，明白了那双锐利眼眸深处藏着的不仅是戒备，更是无法磨灭的伤痛与恐惧。灵貘一族的历史，竟是一部浸满鲜血与背叛的逃亡史。而梦灵玉，对他们而言，并非恩赐，而是带来灾祸的不祥之物。
“所以我的到来，尤其是带着这块梦灵玉……”浅云感到一阵愧疚，“对你们来说，意味着巨大的危险。”
莫厯轻轻点头，却又摇了摇头：“是危险，但或许……也是转机。哥哥虽然不说，但我能感觉到，沉梦谷的庇护并非永恒。谷外的噩梦之力日益增强，伯奇的活动越来越频繁，谷内的能量也在缓慢流失。我们需要改变，需要希望。而梦灵玉选择你，或许……正是命运给予的一线生机。只是哥哥他……还需要时间接受。”
正说着，门外传来了脚步声。莫慼高大的身影出现在门口，逆着光，看不清表情。他的目光扫过屋内的两人，最后落在浅云身上。
“能走动了吗？”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但似乎比之前少了几分刻骨的寒意。
浅云点点头，挣扎着想下床，被莫厯按住。
“恢复得比预期快。”莫慼走进来，将一个小布包放在桌上，“心梦湖的能量滋养效果显著。但这些药草研磨的香囊，你带在身边，有助于稳固神魂，抵御噩梦低语的侵扰。”
这近乎关怀的举动让浅云微微一怔。她接过那个散发着清苦药香的布囊，低声道：“谢谢……还有，对不起，为我带来的麻烦和……风险。”
莫慼的身体似乎僵硬了一下。他沉默了片刻，才生硬地开口：“灵貘族的命运，非你一人之过。既然梦灵玉选择了你，而你又与回梦阵契约相连，逃避已无意义。”他转过身，看向窗外，“我们需要谈谈下一步。伯奇已经注意到了这里，下一个任务绝不会轻松。”
他的语气是一种近乎认命的冷静，将个人情感完全压抑，只从最实际的角度出发。
“我需要变得更强，更需要了解我的对手。”浅云抬起头，眼神变得坚定，“请告诉我，关于伯奇，关于它为何堕落，以及……它为何对梦灵玉如此执着？”
莫慼转过身，目光如鹰隼般锐利：“伯奇……它曾是梦界最古老的守护者之一，与灵貘族也算同源。它司职食梦，尤其擅长吞食噩梦，护卫安宁，被尊称为‘食梦之神’。”
“那它为何……”
“因为人类。”莫慼的声音冷得像冰，“与灵貘一样。伯奇形似伯劳，其鸣声特殊，本是其巡梦预警之能。然而，愚昧的人类却将它的出现与鸣叫视为不祥之兆，认为它会带来死亡与灾祸。他们恐惧它，驱逐它，甚至……捕杀它。”
浅云想起了莫厯方才的讲述，心中寒意更甚。
“长期的误解、怨恨、以及人类负面情绪，尤其是对它的恐惧的侵蚀，最终污染了伯奇纯净的神性。”莫慼的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似是同情，又似是警惕，“巨大的怨念让它彻底黑化，从食梦护安之神，堕落成了散布噩梦、以众生恐惧为食的凶神。它痛恨人类，痛恨美好的梦境，誓要以噩梦笼罩人间。”
“那梦灵玉……”
“梦灵玉是梦境本源的化身，是稳定与秩序的象征。对伯奇而言，它是最大的阻碍，也是最诱人的宝物。吞噬梦灵玉的力量，或许能让它彻底掌控梦境维度，甚至将噩梦永久烙印在现实之中。”莫慼盯着浅云胸前的玉佩，“所以它才会如此疯狂地追逐你。你的存在，对它是威胁，也是无法抗拒的诱惑。”
真相如同沉重的锁链，一环扣着一环，将灵貘的悲运、伯奇的堕落、梦灵玉的重要性以及她自身的处境紧密地缠绕在一起。浅云感到肩上的担子前所未有的沉重。
就在这时，谷中某处突然传来一阵奇异的、如同无数玻璃碎裂般的清脆声响！
莫慼脸色骤变，猛地看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不好！是禁地的警戒结界！”
“禁地？”浅云心头一紧。
莫厯也瞬间站起身，面色苍白：“哥哥，难道是……”
“你们留在这里！”莫慼厉声道，身影已如箭般冲向门外，语气中是前所未有的急迫，“封锁小屋，无论听到什么，都不要出来！”
但他的警告晚了一步。
几乎在莫慼身影消失的同时，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彻骨又带着极致恶意的意识如同潮水般席卷了整个沉梦谷！天空的光晕剧烈扭曲，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庭院中的发光植物疯狂摇曳，光芒变得刺目而混乱！
一个扭曲、重叠、充满了无尽怨毒与贪婪的声音，直接在所有人的意识深处响起：
【找到你了……梦灵玉……还有……藏起来的小老鼠们……】
是伯奇！它竟然强行突破了沉梦谷的外层防御！
浅云感到胸前的梦灵玉骤然变得滚烫，爆发出强烈的光芒，自主形成护罩将她与莫厯笼罩其中。而那冰冷恶意的意识，如同有形的触手，正疯狂地冲击着这层护罩！
危机，以最直接、最恐怖的方式，骤然降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