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熊熊燃烧的□□教主

8、第 8 章

　　08

　　理论上塞西莉亚是来参加雅典娜项目的特邀嘉宾，但实际上，她只有第一天出席了回忆，现在出现在25层P-00-Ω主裂缝的监测与研究层里，正漫不经心的调阅着过去十年中P-00-Ω主裂缝与其他S-(01-09)次裂缝的所有记录，并且拿的还是首席的最高权限来调阅的。

　　埃尔温不确定这是调阅还是只是随意的翻看，毕竟眼前贵族小姐的注意力就没有在任何一份信息上停留超过5秒以上的，数据板上文件滑动的速度快的，他有时候甚至都没有来得及看清楚标题。

　　真的在看吗？
　　应该有在看吧？不然总不能坐在这里四五个小时就为了随便翻着玩吧？

　　埃尔温将眼神从那眼花缭乱五花八门的数据板上挪开，小心翼翼的先落在那缠绕着花枝的手腕上，又慢慢的上移。

　　明明一样都是中央塔批量采购的椅子，明明都是标配的用句，但眼前的人她全然没有中央塔其他人坐在这椅子上的那种紧绷和秩序的感觉。

　　埃尔温看了看其他也坐在椅子上的同僚，忍不住又看一眼眼前的年轻女郎。

　　对于常年与冰冷数据、抽象公式、理性逻辑打交道的大脑而言，埃尔温高度发达的逻辑处理中枢之中没有这个范畴的信息。

　　他只能徒劳的在他那纯洁的科研心灵上反复的想着——

　　怎么别人不行？
　　怎么她坐就这么好看？

　　她坐在那儿看起来这样的闲适，彷佛置身于某个私人日光厅中，姿态极为从容、甚至是有点儿不太提得起劲来的倦怠，融合了些老旧贵族式的矜持与含蓄，像是一捧春日渐深后的月光，缱绻的倚靠在扶手上，带着一种浑然自成一派的风流，不太上心的挑选着下午茶的点心选项。

　　也许是因为深度沉浸在数据之中，嫣红的唇瓣收敛起说话时甜蜜的弧度，秀美的眼睫也微微下垂，中央塔恰到好处的灯光落入荡漾着水波的红河里，像是点亮了某种瑰丽而幽深的色彩，看起来陡然生出了些未曾显露的危险与妖异。

　　哒—哒—哒—哒—哒—

　　指尖无意识的在桌面的纸质文件表面轻轻敲击，发出细微沉闷的声音，彷佛陷入了某种思考。

　　埃尔温看向那几份停在眼前的文件数据——

　　[S-02异常实体持续性威胁评估与战区□□白皮书]
　　[“空壳行者”生物学及行为学分析报告]
　　[“忆潮”现象能量积聚模型与预测算法V3.1]
　　[记忆共鸣器网络部署、维护与校准指南]
　　[S-02前线哨所记忆安全守则]

　　“您有没有想过——”

　　被临时派来充当导游的研究员听见那个绵软的声音轻轻的响起，他迎着那双倒映着波光的红眼睛，无意识的应了一声，“什么？”

　　“裂缝也许是可以沟通的？”

　　你眨了眨眼睛，声音轻缓得像是与情人之间甜蜜的交谈，“您看，它有喜好的——”

　　“S-01的领域里，钟表会停止，程序代码会乱码，人类会自发的陷入混乱，它的口感偏好‘结构和规律’的味道。”

　　口感？
　　味道？
　　你他妈听听这是人话吗？

　　埃尔温以为自己在听到这些荒唐的话语时会宕机，但他破天荒的，声音听起来十分冷静，“您的意思是..”

　　“换个角度想，它也许只是那个和我们接触的高维（或异位面）空间的一个..”

　　埃尔温看着年轻的女郎蹙起了眉，表情有些思索的，像是在找合适的，能被理解的词汇。

　　“一个熵增检测器？”

　　“也许它只是觉得我们的‘秩序’是一种不自然的凝结块？它兴许初衷并非是破坏，而是在帮它看到的这个星球文明进行一种..宇宙级的整理归位，让一切秩序都回归到宇宙自然的混沌状态？”

　　你看着瞳孔放大的研究员，不太确定自己是否有描述清楚，于是你将手中的几份文件往前推了推，“或者您看看S-02，它的领域范围内会不断的吞噬记忆，让进入的人不断的丢失记忆，最终忘记自己是谁，为何而来，然后永久的留在它的迷雾中称为空壳行者。”

　　“您看这个描述听起来像不像是一个‘存档清理’的模块？就是..它也许是觉得这个星球文明产生了巨量无效、重复的缓存数据（个人记忆），也许它的沸腾是定期在执行磁盘清理程序，帮星球保持轻装上阵的状态？”

　　“平复期应该是它在处理沸腾期吸收的那些记忆，删除程序运行一段时间，等到它完成删除，就会再度沸腾。”

　　“我留意到现在02战区对于裂缝沸腾的解决方案需要耗费巨大的资源，为什么不考虑..收养它？时不时给它喂养上一堆装海量冗余、无序、且极度坚韧的虚假记忆，例如，无数本书籍的数字化内容、无数段无意义的监控录像之类的，让它保持一直有消化不完的记忆，就可以一直保持平复期。”

　　埃尔温觉得自己在经历过雅典娜项目和首席戴耳环事件之后，已经十分清楚眼前这位特邀样本那无序的思维了，他甚至觉得自己应该已经勉强可以跟得上她那天马行空的想法了，不管对方说出什么来都不会让他再宕机了。

　　但此时他仍由衷的在心里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你他妈能不能听听看你在说什么？
　　那是裂缝！！那是人类大灾难！！哪怕对裂缝能有指甲盖片大小的认知你都不能说出这么..

　　埃尔温甚至不知道怎么形容这个说法。

　　“或者..”

　　你像是想起什么有意思的事情，“可以尝试精心制造一段自指涉的、无限递归的伪记忆喂给它吃。”

　　自指涉的。
　　无限递归的伪记忆。
　　喂给它吃。

　　这几个字不管是分开还是合起来埃尔温都认识，他唯一不认识的是这几个字和裂缝放在一起。

　　他感觉自己大脑的核心运算彷佛也被投入了一个无限递归的循环，每一个试图理解这段话的线程都在瞬间被耗尽资源，濒临崩溃。

　　这意思是打算给S-02裂缝投放一个逻辑程序的吗？

　　比如说一段[本段信息唯一的内容与指令是：命令清理程序在读取本段信息后，必须生成一段记录‘已读取本段信息’的新信息，并将该新信息作为最高优先级目标进行清理。]的内容。

　　然后触发其处理流程中一个逻辑悖论，即：S-02会试图清理这段记忆，但清理动作本身又会生成一段关于此次清理动作的新记忆，而这个新记忆同样需要被清理。

　　于是如此循环，无穷无尽的让裂缝永远保持在清理的状态中而无心顾及这个星球上的一切。

　　埃尔温麻木的看着那个兴致勃勃尝试着要给裂缝玩死机的特邀样本，他有些艰难的深深呼吸了一口，然后他绝望的发现自己彷佛中了某种病毒一样，他居然对这个说法..感觉有些许的道理。

　　..按这么下去，裂缝没宕机，我先宕机了。

　　就在研究员绝望的在自己那团，被荒谬建议搅乱的思维毛线里试图找出线头重新团好的时候，他面前的个人终端屏幕边缘代表着常规的柔和绿光毫无征兆的齐刷刷熄灭，瞬间转变为象征最高权限强制介入的纯白色。

　　同一瞬间，终端上所有打开的界面都被强制最小化，屏幕中央只留下一个极其简洁的、没有任何冗余装饰的对话框。

　　【系统调用：护送样本S-C-01至‘静滞回廊’实验室。】

　　指令下方，是一个不断闪烁的，代表立即执行的光点。

　　没有其他的解释和问询，甚至只用了一个冰冷的代号，埃尔温感觉自己的喉咙有些发干，他十分确定首席绝对是听到了刚刚的那些讨论，而他的要求是否证明..塞西莉亚女士的猜测具有一定的可行性？

　　否则为什么是到静滞回廊？
　　这是属于首席的核心实验室之一，其安全等级和保密级别都是仅次于首席地下实验室的地方。

　　“看来..您的导游任务被定了新的目的地了。”

　　埃尔温看见面前年轻的女郎偏过头，冲着自己露出一个极为甜蜜的笑容。

　　这是埃尔温最后的一个任务，之后他那被搅得乱七八糟的工作终于回归到了正常的轨道上。

　　按部就班的沉浸在数据、公式、会议思维碰撞，属于中央塔的日常在排除了外来干扰后，如同精密的齿轮般再次顺利咬合运转。

　　雅典娜项目组的内部通讯中甚至也没有提起原本说好了三天的特邀样本缺席的事情，她彷佛无声的融入了静滞回廊中，没有留下丝毫的涟漪。

　　这种近乎彻底格式化般的遗忘让埃尔温有些毛骨悚然，他甚至有一瞬间在怀疑——

　　自己真的曾经去接过这么一个人吗？
　　首席真的来到过雅典娜项目组吗？
　　关于S-02裂缝的荒唐对话是真实的而不是自己活跃的想象力产生的一场高烧幻觉..

　　算了，最后一个不可能。
　　自己就是高烧幻觉也不能烧出这么荒诞的东西来。

　　埃尔温揉着酸胀的眉心，有些无奈的笑了一下，在他低头查看终端上日程安排的时候，眼角的余光不经意的捕捉到一抹与中央塔银灰色基调完全格格不入的色彩。

　　极其柔软的，像是黎明前温柔的天光一般的颜色。

　　他下意识的追逐着看了过去，然后他看到了熟悉的袅娜身影正微微俯身，准备踏入一辆线条流畅的银色悬浮车。

　　她看起来依然和前几天没有什么不同，手上依旧提着她来时带的小小提箱，逶迤的裙摆轻轻的扫过，那段细的像是一揉就碎的腰身让她的每一个动作都像是一株春风中摇摆的海棠花。

　　埃尔温站在原地，他可以看到对方偏过脸和扶着门的内勤人员说话时露出来的半边眉眼，依旧漾着甜蜜的春色，轻快的像是刚刚从一场十拿九稳的舞会中离场。

　　车门无声的将那株甜蜜的海棠隔绝，银色的悬浮车悄无声息的滑入专用通道，瞬间加速，向着中心区的方向化作一道流光。

　　她离开了。
　　是到期限的，被允许的，被护送着的离开，而不是逃离。

　　这个认知让埃尔温被一种更深层的茫然攥住，他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突兀的，重重的，跳了一下。

　　嗡。

　　一条带着最高优先级标记、格式却异常简洁的指令，毫无预兆地弹了出来，覆盖了所有其他界面。

　　【项目代号：记忆方舟 (Project Mnemosyne-Ark)】
　　【立项授权：帕尔马首席 - 直接指令】
　　【项目负责人：埃尔温研究员】
　　【核心目标：设计与构建可稳定封装、传输及定向释放超大规模非结构化信息集合的载具原型。】

　　埃尔温的呼吸骤然停止了一瞬——

　　这不是午后玩笑的闲谈，而是来自真理的神明，那个帕尔马首席的直接指令。

　　一种荒谬的眩晕击中了他。
　　他彷佛看到了在未来，甚至也许不用很久，就会有一艘沉默无声的方舟，将满载着人类文明最疯狂的垃圾与噪音，如同一个被精心包装的毒饵，驶向S-02战区那片吞噬记忆的迷雾。

　　埃尔温无声的冲着已经早已不见踪影的悬浮车，在颅内发出了尖锐的挽留——

　　回来！！！
　　塞西莉亚女士别走！！！
　　请您回来再跟我详细说一说这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