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熊熊燃烧的□□教主

18、第 18 章

　　18

　　海因里希能听到塞西莉亚走路惯有的鞋跟敲击地面的声响，带着一种从容的韵律，不紧不慢的，如同在向这座冰冷严谨的战争堡垒掌权者宣告自己的到来。

　　办公室大门无声的滑开，海因里希没有第一时间抬起头，他的指尖正在最后一份关于B7区哨站增援小队装备清单上留下一个锐利的电子签名。

　　一直到那道袅娜的身姿像是一枝春困的花一般，姿态倦懒的侧身靠坐在巨大的办公桌边缘，鞋尖不甚在意的虚虚点着地，目光饶有兴趣的流连在办公桌右侧那面专属于‘塞西莉亚’的、正在实时反馈着各项生理数据的墙壁阵列上。

　　“您吝啬到甚至不愿意亲自多看看我。”

　　海因里希听见她的声音比平时更加绵软，拉的长长的调调里带着蜂蜜般粘稠的质感，彷佛每一个字都在舌尖转了好几个圈才依依不舍的吐出。

　　“而是宁愿舍近求远的相信它们吗？”

　　海因里希关掉手头上处理完毕的文件，他的目光从光屏上移开。

　　先映入视线的是光滑的深色木制桌面上映出的模糊轮廓，如同水面上荡漾的倒影，纤细的腰肢微微塌陷，形成一段柔美的弧度，仿佛她天生就该这样漫不经心的倚靠在秩序的边界。

　　海因里希扫过数据墙上滚动的、代表她心跳、体温、能量代谢等数据，随即又再次落在那张姣好的面容上。手链回传的数据在他眼底深处瞬间完成了与眼前实体的交汇验证，像是运行了一段极简的校对程序：

　　·确认一切参数正常。
　　·确认生命体征平稳。
　　·确认能量水平稳定。
　　·确认他的武器没有因为那场与艾丝特拉夫人的通讯，或者在这休息两天里的其他任何事情而产生不必要的波动。

　　他没有回答那个近乎撒娇的问题，他也清楚对方根本不会因为被窥探而产生恼怒或冒犯的情绪，新的协议对大多数人来说也许显得十分的严苛无法接受，但对她而言..

　　海因里希平静的掠过那对澄净的红宝石，毫不意外的在其中看到了某种被精心取悦了的愉悦感，以及一种近乎怜爱的欣赏，彷佛这不是他强制设定的监视与约束工具，而是一个有趣的观景窗。

　　“它们可真努力。”

　　“这样无微不至的试图用能理解、能运算的语言来分析一切，显得有些招人喜欢的..”裹着糖霜的声音像是细碎的宝石滚落在柔软的天鹅绒上，有些轻软的带出微妙的评价，“..笨拙。”

　　这个亲呢的‘笨拙’评价依然没有被回应，对海因里希而言，数据的精确与协议的严密是秩序的基石，无所谓笨拙或者聪明，只有有效或无效。

　　海因里希看到那从不肯吃苦的纤细手指隔着小小的一段距离，遥遥点在代表心跳的曲线上——

　　“不过它看起来很喜欢您，所以在您的秩序里跳得这样听话。”

　　海因里希的视线落在那串平稳起伏的数据上，凝视了一瞬。

　　“保持它。”他最终淡淡的回应，那份带有牛奶和松饼的标准餐食被他平稳的推进了十几厘米，指令言简意赅，就像在执行维护手册上的既定程序，“现在，进食。”

　　保持它？
　　保持它平稳跳动，还是保持它眼下对您的喜欢？

　　你稍稍偏了偏脑袋，没有问出口，只是含着笑意注视着他几秒后，从善如流的停止了这个话题，但并不着急于进食，指尖捻起银叉，只是随意的拨弄餐盘里码放整齐的蔬菜。

　　你没有老实的回到那张用来做报告的扶手椅上坐着，而是就这么靠在桌沿，有些心不在焉的叉起一小块，慢条斯理的送入口中无声的咀嚼着，目光偶尔的落在眼前的数据流上，又飘忽的落在窗外蒙着尘霾的落日余晖上，最终落在办公桌后那个礁石般稳定的身影上。

　　那是另一份与你完全相同的标准餐食，只是没有松饼和牛奶，而海因里希的动作没有丝毫的多余或享受，咀嚼、吞咽，每一个环节都高效而克制，像在执行一项标准的后勤补给流程，与他批复任何一份文件，下达任何一个指令都并无不同。

　　你的目光慢吞吞的描摹过他低垂的眉眼，专注时微微抿紧的薄唇，以及握着餐具的，修长而稳定的手。

　　人间此趟路程，风雪兼程，荆棘遍布。

　　S-08裂缝永不间断的能量波动如同背景噪音，资源评估表上触目惊心的赤字，阵亡名单上被划去的冰冷名字，战区无声却震耳欲聋的绝望，这些共同构成了他的日常。

　　他的脚下是吞噬一切的深渊，举目是望不到尽头的晦暗，同行的人在这条路上一个一个倒下。

　　而作为普通人的海因里希每一步都走得很稳。

　　在前人牺牲和挣扎铺就得近乎虚无的基础上，他硬生生的用精确到毫秒的指令，用笔尖稳定划出的锐利签名，用冰冷的条款和无畏的决断，残酷的压缩锻造成支撑前行的秩序骨架，守住了08战区最后的尊严。

　　他像是一块永不沉没的陆地，硬生生的在穷途末路中夺回了一切——

　　不是权柄。
　　不是财富。
　　而是一些更加宝贵的东西。

　　是前线士兵不再需要拿命去填补装备的代差，是年轻的指挥官眼底燃烧的与未来有关的光影，是让这片被遗忘的、仅仅是等待死亡的土地重新站在人类的版图上，拥有了思考、博弈、甚至是走向未来的权利。

　　他以奔腾的数据星河为砖石，以冷酷的逻辑为灰泥，共同筑起新的秩序圣殿，强硬的站在圣殿中央，要求人间灾难退避在他的领域之外。

　　真迷人。
　　你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弯起一个更为愉快的弧度，心底的小鹿为这日常的美色迷了眼，发出细微的咕噜声。

　　海因里希结束了进食，餐盘被推到一旁，与你的那份几乎没动多少的餐食形成鲜明对比。

　　他的视线从墙上短暂掠过一秒，确认了你的摄入量后，便又将注意力重新投向光屏，开始处理下一批文件。

　　海因里希没有催促，甚至没有投来过多的目光。

　　哪怕你与标准餐食之间就像在进行一次漫长而无效的沟通，而你漫无目的的动作缓慢的像是在玩一场打发时间的游戏。

　　哪怕是这样他也没有干涉。

　　他放任你像一株需要精细照料又光合作用缓慢的植物，他只要求你在他的视线范围里，消耗那份由他强制安排的能量补充，即使效率低下，也在他可以接受的误差范围内。

　　办公室内只剩下银叉偶尔碰到餐盘的清脆声音，以及指尖划过虚拟键盘的细微声响。

　　海因里希批复着前线哨站的资源申请，调整着防御体系的参数，而他的部分感知始终如同一个在后台运行的监控程序一般，无声的笼罩在身旁正在执行进食指令的存在上。

　　进食的速度，牛奶减少的量，标准餐食上被留下的品类，以及那碟只被用叉子尖沾了沾枫糖浆后便不再碰的松饼。

　　他甚至能够精准的判断她最终摄入的热量与她身体基础代谢的差额，并在大脑中同步计算出在下一餐之前需要额外补充的剂量。

　　时间在沉默中流动。

　　就在海因里希打算调取下一份文件时，余光捕捉到身旁的人终于放下了银叉，餐盘被指尖推向一边，宣告这次的进食任务完成。

　　海因里希的目光终于从光屏上完全移开，他先进行了一次短暂而全面的视觉评估，然后才看向餐盘——餐食消耗不到一半，松饼只缺了一个小角，牛奶倒是喝完了。

　　“摄入量不足基准线的65%。”他的声音平稳，听不出来是在责备还是单纯的陈述事实。

　　“淑女的晚餐不必过于丰盛。”你捻起一张餐巾漫不经心的在唇角按压着擦拭并不存在的残渣，点点头，语气里有些理直气壮的责备，“您在唆使一位克制的淑女舍弃节制。”

　　这是一个借口。

　　海因里希没有对此进行反驳，他太了解她了，反驳只会收到更多的借口。

　　最终海因里希只是沉默了两秒，伸手将他手边那杯未曾动过的清水推到你面前，“漱口。”

　　不是建议，是一个新的指令。
　　旨在清除口中的残留甜腻，让你能对下一餐标准食物能够恢复一点微不足道的兴趣。

　　你轻笑了起来，没有再讨价还价，视线越过杯沿看向已经通知后勤官来回收餐具，并继续工作的海因里希。

　　【中央塔官方频道请求，指定接收人：塞西莉亚女士。是否转接？】

　　海因里希瞥了一眼对面正小口小口啜饮的指定接受人，指尖在虚拟键盘上极轻地一点，批准了通讯转接。

　　【转接。
　　通道：塞西莉亚私人线路。
　　监控：开启。
　　记录：存档。】

　　几乎是他按下同意的下一刻，你腕间的宝石细链便传来微不可察的震动，你懒懒的将手中的杯子放回桌面，慢吞吞的抱怨道，“我以为这个点，我已经下班了。”

　　海因里希听见了这声抱怨，他并未中断手头那份对后勤清单的审核，只是顺手接过那杯清水，将它放置在不容易被打翻的地方。

　　“晚、晚上好，塞西莉亚女士！”埃尔温的声音从通讯中传来，有些显而易见的紧张与一种抓住救命稻草般的急切，“这个时间，呃..希望没有打扰到您的休息。”

　　“晚上好，研究员先生。”

　　海因里希眼看着对方懒懒的恢复了侧身靠坐在桌沿的姿势，一只脚尖似有若无地轻点地面，纤细的鞋跟偶尔蹭过冰冷地板，发出几乎听不见的刮擦声，像无意识在磨着爪子的猫，声音有些娇气的抱怨，“谈不上打扰，我正在老老实实的..加班。”

　　“..啊？”通讯那边的埃尔温愣了一瞬，他似乎无法将‘塞西莉亚女士’和‘老实加班’这几个字联想在一起，以至于他的陈述中断了片刻才又续上，“啊.那您、您看现在方便..”

　　“不妨碍，您请说。”

　　“是这样的，项目组将于明日下午三点出发前往前往08号塔，关于前期勘探和样本采集阶段的设备准备，除了标准清单外，不知道您..是否有任何特别的建议？”

　　他问的小心翼翼，带着研究员特有的，希望尽可能覆盖所有变量的焦虑，“比如，需要额外注意携带什么？”

　　“嗯..”

　　埃尔温听见对方似乎真的在认真的思考，他屏住了呼吸，片刻后，他听到了一个带着些许微妙笑意的声音。

　　“如果同行的队伍中有哨兵或者向导的话，那我建议..额外携带一些深度的图景清理会用得上的东西，比如强效的精神污染清除药剂，或者情感剥离工具。”

　　你像是想到什么有趣的事情，指尖的电子笔被你轻轻的搁在桌面，你对着面前的参谋长露出一个纯然无害的笑意，语气轻快的继续补充道，“要强效的，常规剂量或者普通型号的..恐怕会派不上用场，研究员先生。”

　　这个任何预想技术设备或者专业仪器都毫不相干的建议完全超出了埃尔温的预料，他明显愣住了，“为..为什么？”

　　埃尔温快速的在脑中检索着所有关于S-08裂缝已知的数据，尤其是精神影响方面的记录，但他一无所获，他的困惑几乎要透过通讯满溢出来，“S-08裂缝的能量特征里，并不以直接的精神污染见长，它的威胁更多是体现在物理层面的吞噬和同化..”

　　“是的，您说得对，它没有‘污染’。”你轻声肯定了研究员的专业判断，语气绵软柔和得像是在讨论一个甜饼的味道，“所以这仅仅是一个提醒，您可以选择采纳，或者..您也可以无视它。”

　　您的提议我敢无视吗？！

　　埃尔温在心中无声的尖叫呐喊。

　　参与过雅典娜项目，又直接参与了记忆方舟项目始末的他太清楚这位女士轻飘飘的建议背后可能意味着什么了，无视她的建议（哪怕这个建议眼下看起来非常离谱）差不多等于蒙眼在深渊边上跳舞。

　　“我明白了！”埃尔温的声音不自觉的提高了半度，带着一种近乎惶恐的郑重，“非常感谢您的提醒！强效情感清除装置..我会立刻上报申请，将其列入最高优先级携带清单！一定会准备的！”

　　他甚至不敢去追问‘为什么需要’，他已经默认了在和这位女士打交道时，只需要知道‘做什么’而不去追究‘为什么’，毕竟他自认自己的大脑无法像首席那样全然的处理这位女士的一切思路而不会宕机。

　　“祝您筹备顺利。”

　　通讯挂断后的余韵在参谋长办公室内弥漫开来，只有数据墙壁上无声流淌的光晕映照着海因里希冷峻的侧脸。

　　他并没有立刻处理光屏中生成上传的通讯日志，而是将目光精准的投向你，那双深邃的黑眸蕴含的探究密度足以压垮普通的哨兵，比任何语言都具有穿透力。

　　他不需要提问，他的大脑已在瞬间完成了数据检索与矛盾识别。

　　“过去十年内，”海因里希的声音平稳得像是在念诵一份经过千次核验、不容置疑的作战报告，“所有S-08裂缝及周边高危区域执行过任务的哨兵与向导，共计1374人次。”

　　每一个数据都在加固着他所陈述的事实堡垒。

　　“他们在任务结束返回08号分塔进行的例行精神图景评估中，”他的语速均匀，没有带太多情绪的剖析着你的建议背后是否有存在未被记录的变量，“均未出现需要启动‘深度清理’协议的状况记录。”

　　这不是质疑你的判断，而是在陈述一个基于庞大事实基础确认过的客观现实。

　　他在用他的秩序宇宙的基石——数据，向你索要那个能够解释强效情感清除装置必要性的、缺失的关键参数。

　　他在问：你的逻辑链条，建立在我哪一片未知的疆域上。

　　“是的，您记得分毫不差。”你迎着他的目光，唇畔的笑意更加柔软甜蜜，甚至显得有些兴致盎然，“那不是用来清除裂缝带来的污染，先生。”

　　你抬起手，在他的注视下，指尖像是一柄裹着丝绒的匕首一般缓缓转向，最终带着一种近乎戏谑的意味，指向了自己的胸口。

　　“那是用来清理..我介入后，将带来的问题。”

　　话音落下的瞬间，办公室内的空气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抽紧，海因里希周身那种永远稳定、精确运转的气场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凝滞，如同高速相机捕捉到了子弹穿透目标的刹那。

　　他听见她软绵绵的声音缠绵在他冷峻的轮廓上，带出了近乎预言般笃定的命运判词。

　　“虽然您明令禁止我靠近S-08裂缝五十公里，但我猜——”

　　“在未来您将很快的取消我的禁令。”

　　“您将用得上我，并不得已的心软，放我出去玩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