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3、第 33 章 ...


  •   乌乐风离开的时候,天色灰蒙蒙的一片,明明是清晨,看着却像随时会暴雨的午后。

      她虚弱至极,站都站不稳,只能被贡布抱上马车,敖敦派了一队骑兵送他们回朝鲁部。她最后掀开帘子对敖敦说了句谢谢,很艰难地扭头四处看了看,并没有宣卿的身影。

      说多错多,她就拍了拍贡布。

      贡布驾着马车离开了,没有惊醒王城里的任何人。直到那队伍碾着积雪,在苍白的地平线上变成一条不起眼的黑线。

      宣卿站在城墙上,揉了揉有些发红的鼻子,北陆很少下雨,只会一直刮着凄凉的风,吹得她脸颊生疼。

      乌乐风走了,但对她来说这是好事。宣卿在北陆的朋友不多,因此豁达如她,也觉得心里空了一块,有点寂寞,但又觉得像卸下了一块大石头。

      她低下头吸了口冰凉的空气,长长地呼出去。

      打小过惯了锦衣玉食、应有尽有的生活,名为伤感的情绪对她来说有些奢侈。

      “不去送她吗?”敖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宣卿被他从后面披上狼裘,她摇了摇头,“我不知道告别的时候该说什么,因为我不是个能很好控制自己的人,父皇母后离世,宣骋哥哥离京,我每次都能哭晕过去。”

      说到这里她叹了口气,“虽然这次没那么严重啦,但我有点舍不得她,还是不见面的好。”

      回到药庭时桑伦珠也来了,她用马驮了半只羊,嚷嚷着给大家改善伙食,逼陆元君把它挂在后院檐下。

      “嫂嫂的药庭缺人?看看我怎么样!”桑伦珠拍了拍胸脯,“阿爸总说让我来学习学习,不要整天在奔狼原混日子,他也真是的!赛马投枪怎么叫混日子!”

      宣卿还没来得及回答,一个怯生生的声音从院门口传来。

      “世子妃...”阿勒坦站在那里,牵着小马,穿了一件半旧的灰鼠皮袄,在看见敖敦时避开了视线。

      桑伦珠扭头,先皱起鼻子问:“你不在王帐好好呆着,怎么来药庭了?宝迪知道么?”

      阿勒坦连忙摆了摆手,“听说世子妃的药庭尚没有建设完毕,有点缺人,我就向宝迪姐姐请求白天来这里帮忙,反正我身体差,在帐里也做不了什么...”

      “在这儿就能做事了?宝迪是怎么看管你...”桑伦珠拉着大嗓门开口,被宣卿按住了肩膀。

      “阿勒坦是我的朋友,就是药庭的客人。”宣卿对桑伦珠摇了摇头,“西边的库房刚建好,本来想叫丹烟来帮忙,这下正好,既然阿勒坦来了,就帮忙负责物料的清点和记录,不必做什么重活。”

      阿勒坦高兴地点了点头。

      “大哥!”桑伦珠不想顶嘴,但阿勒坦的身份本来就不该与药庭的工作有任何牵扯,离王室的人太近,难免让他窃取到什么情报。他如今在北陆的权利明明只有活着而已,想到这里桑伦珠一阵担心,只好扭头求助于敖敦。

      可敖敦只是看着宣卿,根本没理她。

      宣卿朝他递的是撒娇求情的眼神,敖敦偏开头想了想,“听你嫂嫂的吧。”

      阿勒坦在马场救过宣卿,他也是知道的,她信任阿勒坦,要是没什么事由就直接挑阿勒坦的刺...会惹她不开心吧。

      敖敦不愿意那样,不过他路过时低低地提醒桑伦珠,多来药庭看着阿勒坦。

      药庭的忙碌很快冲淡了那点离愁,乌乐风临走前还很细心地留下了她在寒区种植药材的每日记录,和她阿妈教的各种改良药材功效的办法。

      就是粗活少了个人干...穆伦泰被迫着开始做这些,可能是被勃日帖教育过了,他意外的懂事,总是在抱着比自己还高的药草捆经过时,还不忘背一背新学的知识,经常使用的各类草药名和自己的名字他早就会写了,最近又开始抽空读《南盛药草集》,励志要认下世间所有的草药。

      有了巫医的帮助,除了药材培育进度加快,更是收集了一些北陆民方和天然药草分布地域。被巫医带着,普通学徒也可以轻松去神山小道上采集稀有药草,用来替代一些南盛医书上的方子,这使药庭可以尽量减少依靠于库存的成品。

      勃日帖起早贪黑,天天都来,比宣卿还要勤快。

      因为宣卿给他在前厅定制了一张镶了鹿角和夜明珠的大桌子,放上了刻有大巫医三个字的金闪闪的名牌,他甚是满意,每天就算不诊病也要坐在那里装样子。

      阿勒坦也就这样在药庭安顿下来,他比较瘦,从没做过脏活累活,就多帮忙记录记录诊病的情况。他也算聪明勤恳,把自己的工作做得井井有条,连嘴上不饶人的陆元君也会时常称赞他。

      南盛人对他的身份不甚了解,加上有宣卿的庇护,阿勒坦在药庭里比在王帐时轻松许多,几乎没有议论的声音和挑剔的目光。

      只是桑伦珠来的更勤了,她对建设帮不上大忙,却极大地改善了药庭的伙食。今天拉一只羊,明天拖半头牛,给陆元君吃胖了四斤。害宣卿时常想自己身边的人怎么个个都是贪吃鬼。

      药庭整日飘着肉香和奶香,把药材气息都盖下去了,哪里还像个药庭?

      但倒是让辛苦工作的工匠和药童们干劲更足了,工钱高不说,做完工就能吃肉这样的好事任谁也乐意。

      桑伦珠经常和穆伦泰一起缠着宣卿学写字,一左一右夹着她,不教就什么也不让她干,还硬要把自己模仿临摹的圣旨挂在暖阁的墙上。

      敖敦来的依旧准时,每天都接宣卿回宫,但他在有其他人时总是很沉默,每每路过时都会注意一下阿勒坦,却从没开口说过什么。

      同时宣卿发现药庭报给她的事情不那么多了,但她去检查工作时,会发现所有用来拿高处物品的梯子都被偷偷加固了,药库里时不时就冒出几个小捕兽夹。

      敖敦没有邀功,甚至从没提起,但宣卿就是知道是他做的。他默默地帮她分担了药庭的事务,让她可以省出时间休息和玩闹。

      只是每天回了寝殿,非得被逼着喝丁太医给她新开的那祛寒暖身的汤药。丹烟知道她怕苦,总是给她备好蜜饯和点心。

      一来二去,她连蜜饯和点心都吃腻了,每天回去最大的事就是想尽办法逃避喝药。

      一开始她会打发丹烟去办事,偷偷从窗户倒出去,但没几天就暴露了,最后被敖敦和丹烟两个人紧紧盯住喝药。

      半个多月过去,药庭焕然一新。

      试种田在学徒们的精心呵护下,越来越多的南药幼苗顽强地探出了头,积雪也没法拦住它们。不少以工抵钱的牧民们主动换着班在药田边劳作,如果是孩子或少年少女,就在暖室递工具、端药,帮忙照顾病人。

      前厅药柜里,来自南方的药材与北地新采集的草药并列存放,被陆元君管理得仔仔细细。

      药庭每日按宣卿开业那天提出的制度运作,虽不能致富,却也足够维持自给自足,甚至还能略有结余,被用来体贴公主的陪嫁,偶尔为药庭添置些新的用具。

      冬天还没过去,冷就不说了,草原上全是雪和冰,只有那日都他们那种久在马上的人才能继续去奔狼原玩,宣卿去不了,只能一边祈祷着春天快些来,一边把心血都投入药庭。

      她不会诊病,从前想跟着太医学,却总是不得要领,最后只好承认自己没这个天赋,以至于到现在连个脉都不会摸。

      不过钱都是她出的,也不必非要出力了。索性就每天跑来做做监工,查查账本,再教教孩子们认字写字,她也有想过在苏日图州办几个学堂,但目前实在是没空,计划还没个雏形呢,总得分好先后顺序。

      敖敦变狡猾了是真的,总是以路上有冰、她太劳累骑马不专心不安全的理由要求她和自己同乘一匹马。

      “南盛的年节是不是要到了?”敖敦在她身后冷不丁问出这么一句。

      宣卿靠着他打了个哈欠,眨着眼想了一会儿,“还真是,马上月底了。”

      她语气有点慵懒,也有些失落。因为南盛在整个一月里都会张灯结彩、喜气洋洋的,但北陆人信奉长生天,只会跑到神山脚下或者宗教之地去祭拜进贡,城里一切照旧,结果她又忙,就彻底把自己故国的节日给忘了。

      从前过年,母后都会亲手为她缝制新衣,一起剪漂亮的窗花贴在她宫里的窗户上,就连一向忙碌的父皇也会腾出时间来检查她和哥哥的功课,宫里大大小小的妃嫔皇子坐在一起吃饭,每个孩子都能收到属于自己的礼物。

      父母走后第一次过年,她和宣霁沉默着坐在圆桌边,妃嫔们有说有笑,小心翼翼地试图带动他们,但没起作用。

      第二年的春节是和青驹在青州过的,还有那两个雪里挖出来的可怜乞丐兄妹,挤在一个小客栈里,面前炖了锅热乎乎的汤,青驹挽剑花点了烟火,还稍微有点意思。

      不知道青驹现在是不是和皇帝哥哥一起过年呢,宣卿抬头向南边看了看。

      敖敦没有再多说什么,但接下来的两日他似乎更忙了些,傍晚来接她会稍晚片刻,身上偶尔会沾染一点淡淡的、不属于王庭惯用的香料气味。

      一直到一月二十八号,也就是南盛的除夕。

      宣卿像往常一样忙到天色渐黑,靠在门边等了一会儿,却没看到敖敦的身影,不过桑伦珠倒是提着个红色的包袱冲进来。

      “敖敦没空来接我?”宣卿有点丧丧地问。

      “不不不,”桑伦珠一把拉了她往后院的大暖室去,“嫂嫂真是的,连我哥在哪儿都不知道?”

      “什么意思?”宣卿诧异着被拉进后院,发现那暖室里传出交谈的声音,还隐约有人影晃动。

      桑伦珠得意洋洋地回头:“嫂嫂就等着吃惊吧!”

      当她走到后院中时,整个人都愣住了。

      平日里用来堆放药材和安置病人的暖室,此刻竟被人精心布置过,檐下挂了纸糊的大红灯笼,与北陆建筑的风格大相径庭,但里面的烛火又那么明亮温暖,不像冷冰冰的宫殿。

      她一直在前面忙,竟然都没注意到。

      桑伦珠喊她没反应,干脆又使了点劲拉她进去,暖室中央的大桌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南盛点心和小菜、碗碟和杯盏。

      宣卿当然能认出来,晶莹剔透的灌汤包、金黄酥脆的牡丹卷、软糯香甜的炸年糕...还有几壶温好的来自南盛的桂花酒酿,那香气鲜明到她一下就能闻出来。

      这是把她小厨房的厨子都拉来药庭了?

      丹烟、陆元君、丁太医、勃日帖和穆伦泰、那日都和宝迪都在,他们换上了红色的或有年气的衣服,正围坐在桌边,笑着看向宣卿。

      宝迪满眼好奇,正和那日都叽叽喳喳地议论着南盛的食物。

      “世子妃来咯!可以开饭啦!”穆伦泰大喊。

      勃日帖抬手给了他一拳,“不分场合!”他又转头看向宣卿,“本来我想带穆伦泰回去的,世子突然拦住我们。这个...我想了想,我们也帮了世子妃不少,吃世子一顿饭也是应该的!”

      宣卿突然发现勃日帖的寒咳好了不少,说一大段也没咳一声,他坐得和丁太医很近,两人面前摆着酒杯,应该已经推杯换盏把酒言欢有一会儿了。

      “公主!”丹烟吸溜着口水喊她过去。

      “嫂嫂过来坐!大哥说这是给你的惊喜,非要我瞒着你,可给我憋坏了!”桑伦珠拉着宣卿坐到丹烟旁边,和宝迪面对面,冲宝迪吐了吐舌头,她俩最是不喜欢坐在一起的。

      “又去哪儿玩了!现在才来?”那日都问。

      “哼,谁都跟你们一样的话嫂嫂可就丢了!只有我牵挂嫂嫂!”桑伦珠反驳,她打开红包袱,里面是一沓红包,包的是碎金子。她站起来围着桌子挨个发红包,到宝迪面前,两人手脚并用地争抢起来,谁也不让谁。

      宣卿从进来就没说过话,不禁在想苏日图州出现这样的场景是不是幻觉。

      这时,暖室的内门被推开,敖敦走了出来。

      他依旧穿着日常的玄色骑装,身姿挺拔,但今日眉宇间似乎柔和了些。只是他略不自然地端着一盘形状怪异的枣泥酥,坐到宣卿旁边:“我让他们临时把煎药室改成了厨房。”

      那做出来的饭会有药味吗?宣卿顾不得想,她呆呆地看着敖敦。

      敖敦一靠近她变得更加不自然,也不敢看她,犹犹豫豫地盯着桌面开口:“北陆没有春节的习俗,但是我想着你在家的时候肯定会庆祝,就...就...”

      敖敦居然结巴了!

      这很难想象,因为他在人前总是保持着完美的仪态和谈吐,即便是私下相处,他仍然时刻拿捏着分寸感,能做就不说,但他现在居然想笨拙地表达什么,只是失败了。

      敖敦抿了抿唇,手指极不灵敏地摆弄着筷子,又从嘴里挤出几个字:“等会儿还有热菜。”

      嗯...还是这种不夹杂私人感情的话适合他。

      宣卿有点动容,目光缓缓扫过窗户透进的灯笼光晕,扫过桌上那些南盛年节里常见的小食,扫过一桌人温暖的笑脸,最后落在敖敦脸上。

      “世子可是偷偷找了厨子们精心...”丹烟上半身越过桑伦珠探过来说,却被桑伦珠用筷子敲头打断了。

      “嘘!让我哥自己说!”桑伦珠把丹烟按回去,伸手给她夹了一碟子菜,用眼神逼她吃。

      一种很温暖的感觉瞬间冲淡了宣卿那深藏在心的乡愁,她太忙碌了,自己都没有察觉到。她撇了撇嘴,一言不发,只是她眼眶突然酸了,连忙低下头想用袖子去擦。

      一只温热但粗糙的大手却轻轻托起了她的下巴,她被迫抬起头对上敖敦的眼睛,灰色的眼底那么温柔。

      敖敦的手指擦过她的眼角,抹去即将掉出来的泪珠,动作很快,克制到没有过多触碰她的脸。

      “哭什么?”敖敦微微低头靠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问,“你不喜欢?”

      宣卿用力摇了摇头,把头偏向没人的一边,深呼吸好几次平复了心情,有些小声地说:“有时候哭不是因为不喜欢...我是说我很喜欢。”

      “谢谢你,敖敦。”宣卿红红的眼睛再次看向敖敦,她从没想过在北陆也能过新年,她一直以为和亲就得入乡随俗,不换衣服是最后的倔强了。

      可现在这间小屋里,虽然只有几盏不像样的灯笼和一桌来自不同家庭的人,没有鞭炮和舞狮、花灯和山珍海味,仍然让她觉得很温暖。

      “嗯..”敖敦好像又只霸道了一瞬,他别开视线,拿起酒壶倒了一小杯喝下。

      “嫂嫂快尝尝,我哥可从没下过厨!”桑伦珠夹起一块枣泥酥放进嘴里,一边嚼一边含糊地说,“其实还怪好吃嘞!就是样子丑了点!宝迪不许吃!”

      “桑伦珠仗势欺人!”宝迪大喊。

      众人都笑了起来,气氛顿时变得轻松而温馨。

      穆伦泰已经狼吞虎咽地吃了一大堆,勃日帖小口抿着南盛的酒酿皱眉,宝迪吃之前总要用筷子好奇地戳一戳,然后对着那日都傻笑才吃,丁太医和陆元君划上拳了,但是他一次也没赢过,不一会儿就大醉了,陆元君滴酒没沾。

      丹烟和桑伦珠基本是抢着吃,丹烟被宣卿惯得久了,从不会把自己当低人一等的奴婢,北陆人的性子飒爽,也没有低看她,这里似乎反而更适合她。

      宣卿会被缠着问各种菜的名字和寓意,讲起故乡关于春节的故事。

      “嗯?我不是记得是什么兔子女神什么的吗?”宝迪挠着头问。

      “你真蠢!那是端午!”桑伦珠啃着鸡腿。

      “那是中秋...”那日都叹了口气。

      每当这时暖室里就会爆发出一阵哄笑声。

      敖敦的话依旧不多,大多时候只是安静地坐在宣卿身侧,看着她与众人说笑,看着她脸上重新焕发出明亮的光彩。

      宣卿并不知道那双灰亮的眸子只会用这种眼神看着她一个人,里面只会盛着她的身影。

      用桑伦珠新学的南盛话说,这叫当局者迷。

      直到夜深,大家才尽兴散去。

      勃日帖和丁太医一左一右被穆伦泰和陆元君搀去客房休息,那日都又骑上马,后面跟着还在吵闹的宝迪和桑伦珠。

      到了王宫,丹烟去停放马车,敖敦陪着宣卿慢慢走回寝殿。雪不知何时又悄悄下了起来,细碎的雪沫在檐下宫灯暖黄的光晕中飞舞。

      宣卿抬头看天,伸出双手去接,笑着捧给敖敦看。

      “我喜欢过年,过年总是很热闹。”宣卿突然说。

      敖敦想起她说过自己最害怕孤单,表情郑重地许诺:“以后每年都会有。”

      “嗯!”宣卿点点头,主动拉起敖敦的手和他贴在一起,突然觉得冰冷的天地都变得温柔起来。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