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随缘的小豆

6、杯酒心声，月下归人

　　时间转眼到了周六。连续数周的高强度工作后，项目总工程师张晓做东，提议工程部全体人员聚餐，放松一下紧绷的神经。这个提议得到了大家的热烈响应。

　　聚餐地点选在离项目部不远的一家特色菜馆。工程部十几号人，从总工张晓、部长赵小涛、分管梁场的副部长冯昌，到几位老资历的施工员，再到蓝桐桐这样的新人，围坐了一大桌。气氛与平日工地的严肃紧张截然不同，显得格外热闹。

　　菜肴丰盛，啤酒更是成箱地搬了上来。蓝桐桐不会喝酒，只要了杯饮料，安静地坐在角落，听着老同事们高谈阔论，从工程难题聊到家庭琐事。

　　酒过三巡，气氛愈发活跃。工程部副部长冯昌，一位四十多岁、面色红润、性格爽朗的东北人，端着酒杯走到了蓝桐桐身边。

　　“小蓝！来来来，今天放松，别那么拘束！”冯昌声音洪亮，带着酒后的热情，“咱们工程人，不会喝酒可不行！以后应酬、协调关系，哪样离得开酒？今天都是自己人，喝一点，没事儿！我像你这么大的时候，三杯下肚还能爬模板呢！”

　　周围的同事也开始起哄：“是啊小蓝，喝一点嘛！”“冯部长敬酒，必须给面子！”“就一杯，意思意思！”

　　蓝桐桐看着冯昌真诚（或者说是不容拒绝）的笑容，以及周围同事善意的起哄，感到盛情难却。她想起莫哥说过要“融入”，又想到最近大家对自己态度的转变，犹豫再三，终于鼓起勇气，往自己的杯子里倒了大半杯啤酒。

　　“冯部长，我……我真不会喝，就这一杯，敬您和各位前辈，谢谢大家平时的照顾！”蓝桐桐站起来，学着别人的样子，仰头喝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带着苦涩和一股冲劲滑过喉咙，让她忍不住皱起了眉头。

　　“好！痛快！”冯昌哈哈大笑，满意地把自己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这一杯酒像是打开了某个开关。或许是酒精的作用，或许是氛围的感染，蓝桐桐感觉紧绷的神经松弛了下来。她开始主动和旁边的同事聊天，听他们讲述跑过的各种项目、遇到的奇葩事，也渐渐打开了话匣子。

　　她说起了家乡年迈多病的父母，说起自己没能进设计院的遗憾，说起刚来工地时的手足无措和被刁难时的委屈……这些压在心底的话，在这样一个放松的、近乎“袒露心声”的场合，自然而然地流淌了出来。

　　同事们也纷纷说起自己的不易。有人的孩子正值叛逆期，学习成绩让人头疼；有人和妻子长期两地分居，全靠电话维系感情；还有人背着沉重的房贷，不敢有丝毫松懈……这些平日里在工地上雷厉风行、仿佛无所不能的汉子们，此刻都显露出了为人父、为人夫、为人子的柔软和压力。

　　蓝桐桐第一次发现，这些看似粗线条的同事，每个人都有着自己的故事和负担。工地不仅是挥洒汗水的地方，也是承载着一群人生计和梦想的舞台。彼此之间的距离，似乎在这一杯杯酒、一句句家常里拉近了许多。

　　聚餐直到凌晨一点多才散场。蓝桐桐虽然只喝了一杯多，但酒量太浅，已然觉得头晕脚软，脸颊发烫。张晓安排没喝酒的同事开车，挨个送大家回去。

　　夜晚的工地周边，寂静而空旷，与白天的喧嚣判若两地。凉风一吹，蓝桐桐的头脑清醒了些许。她坐在车里，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路灯，心里有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有释放后的轻松，也有倾诉后的些许忐忑，更多的是对这群并肩作战的同事有了更立体的认识。

　　回到简陋的宿舍，她瘫倒在床上，身体疲惫，思绪却有些纷乱。今天，她没有靠“莫哥”的关系，仅仅是作为工程部的一员蓝桐桐，融入了这个集体。这种凭借自身努力获得的认同感，虽然带着酒后的微醺，却显得格外真实。

　　回到宿舍，酒精带来的短暂兴奋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混杂着疲惫、空虚和莫名委屈的情绪。白天的热闹散去，夜晚的寂静被无限放大。蓝桐桐躺在狭窄的板房床上，辗转反侧。

　　同事们酒后吐露的真言还在她耳边回响，那些关于家庭、关于压力、关于生活不易的诉说，像一块块石头压在她心上。她想起了远方的父母，不知道他们的药是否按时吃了；想起了自己求职的坎坷和工地上初来时的艰难；想起了刘峰那张令人厌恶的脸，又想起了莫哥那双沉稳有力的眼睛……各种思绪纷至沓来，搅得她心烦意乱，胃里也因为那点不习惯的酒精而隐隐翻腾。

　　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欲望，在她混沌的脑海中升起。她几乎是下意识地摸到手机，凭借着一点残存的酒劲和莫名的依赖感，在通讯录里找到了“莫哥”的名字，拨了出去。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通，那边传来莫执尺带着睡意却依旧清晰的声音：“喂，桐桐？这么晚了，什么事？”

　　“莫哥……我……”蓝桐桐只觉得脑子一团浆糊，想说的话堵在喉咙口，变成了含糊不清的囔囔，“……难受……他们……都好难……呃……”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语无伦次，显然醉意未消。

　　莫执尺在那头沉默了几秒，语气里没有责备，只有关切和了然：“聚餐喝酒了？现在在宿舍？”

　　“嗯……喝了一点……头疼……睡不着……”蓝桐桐像个小孩子一样嘟囔着。

　　“知道了。你先喝点热水，躺着别动。”莫执尺的声音有种让人安心的力量，“我一会儿给你打过来。”

　　挂了电话，蓝桐桐昏昏沉沉地抱着枕头，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再次响起，是莫执尺。

　　“桐桐，楼下门卫室，我让人给你送了一份砂锅粥，海鲜的，养胃。你下去拿一下，趁热吃了再睡。”

　　蓝桐桐愣住了，心里最柔软的地方被狠狠触动了。她没想到，自己凌晨一点多一个糊涂的电话，莫哥不仅没嫌她打扰，还细心地为她点了暖胃的夜宵。

　　她披上外套，趿拉着鞋子跑到门卫室。果然，一份还冒着热气的砂锅粥放在那里，浓郁的鲜香扑鼻而来。她提着粥回到宿舍，打开盖子，粥熬得软糯鲜甜，暖意顺着食道一路蔓延到四肢百骸，连带着那颗纷乱的心也似乎被熨帖平整了。

　　她小口小口地吃着粥，手机又响了，是莫执尺发来的信息：「粥吃完就睡觉，什么都别想。明天睡到自然醒，工地的事有我。以后在外面，量力而行，学会保护自己。」

　　看着这简短却充满关怀的文字，蓝桐桐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滴落在粥碗里。这一次，不是委屈，而是被人在乎、被人珍视的感动。在这个举目无亲的城市，在这个冰冷的工地上，莫哥给予她的，早已超出了“干哥哥”的名义，更像是一位严厉又慈爱的长辈，在关键时刻为她撑起一片天，又在细微处给她最温暖的关怀。

　　她把粥吃得干干净净，胃里舒服了，心也安定了下来。洗漱后重新躺回床上，之前的辗转反侧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踏实和平静。她给莫执尺回了条信息：「莫哥，粥吃完了，很好吃，谢谢您。我睡了，您也早点休息。」

　　放下手机，她很快便沉沉睡去。窗外的月光依旧清冷，但宿舍里，却弥漫着海鲜粥的暖香，和一个女孩安心入睡的平稳呼吸。这一夜，她真正体会到，有一种守护，无声却厚重，足以抚平所有不安，让人有勇气迎接明天的任何挑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