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尺渡》随缘的小豆

2、尺上经纬，桐下心声?

　　首片箱梁的成功浇筑，让项目部紧张的气氛缓和了不少。但蓝桐桐心里清楚，这仅仅是开始，真正的考验是如何完善后续的报验资料，并拿到那道关键的“准生证”——监理的签字认可。

　　几天后，梁体混凝土强度已达到要求，内业资料也初步整理完毕。蓝桐桐拿着厚厚一叠“首件工程认可评估报告”和相关记录表，深吸了一口气，走向那座象征着权威与标准的监理办公室。她知道，这份资料最终需要总监理工程师莫执尺的签名。

　　门虚掩着，她轻轻敲了敲。

　　“请进。”里面传来莫执尺沉稳的声音。

　　蓝桐桐推门进去，只见莫执尺正伏案审阅着一摞施工方案，鼻梁上破天荒地架着一副老花镜，让他平日的严厉中透出几分学究气。办公室整洁得近乎刻板，文件分类清晰，墙上挂满了各类工程节点照片和规范化的流程图，最显眼的，还是那把被他摩挲得油光发亮的钢卷尺，静静地躺在办公桌的定位格里。

　　“莫总，这是我们梁场首件工程的评估报告和相关资料，请您审阅签字。”蓝桐桐将资料轻轻放在办公桌空着的一角。

　　莫执尺“嗯”了一声，头也没抬，只是用手指点了点桌面，示意她放下。过了约莫一分钟，他才放下手中的笔，摘掉眼镜，拿起那份评估报告。他没有立刻翻到签名页，而是从前言部分开始，一页一页，逐字逐句地看了起来。

　　空气安静得只剩下纸张翻动的声音。蓝桐桐站在桌前，手心微微冒汗，仿佛又回到了几天前被业主提问的那个瞬间。

　　忽然，莫执尺翻到了记录着预制梁关键参数的那一页，手指停在“梁长30.2米”的数据上，开口问道：“蓝工，这张预制箱梁，除了长度，主要控制参数还有哪些？标准值是多少？”

　　又来了！蓝桐桐心头一紧，但好在这次她有所准备。她深吸一口气，尽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稳：“主要是截面尺寸，梁高是1.8米，顶板宽2.4米，底板宽1.0米。还有预应力管道的定位坐标，允许偏差是±5毫米。”

　　“嗯。”莫执尺不置可否，目光如炬地看向她，“还有呢？比如预拱度值，设置了多少？”

　　“预拱度……”蓝桐桐卡壳了，这个参数她知道很重要，但具体数值她确实没记住，图纸上似乎也没有明确标注计算过程。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小声说，“这个……我忘了具体数值，需要查一下计算书。”

　　莫执尺看着她窘迫的样子，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但眼神似乎缓和了一瞬。他没有责备，而是伸手从旁边的文件架上抽出了那张已经有些卷边的箱梁结构图纸，在桌上铺开。

　　“过来看。”他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蓝桐桐赶紧绕到办公桌旁，俯身看向图纸。

　　莫执尺用铅笔指着图纸上的相关区域：“截面尺寸、长度这些是基础。预拱度，是为了抵消梁体在自重和预应力作用下产生的下挠度，保证成桥线形。这个值需要根据混凝土收缩徐变、预应力损失、二期恒载等多种因素计算得出，我们的设计值是25毫米。”他又依次指出了钢筋保护层厚度、混凝土强度等级、张拉控制应力等几个关键参数，并解释了为何这些参数对梁体质量至关重要。

　　他的讲解条理清晰，深入浅出，将枯燥的规范参数与梁体的实际受力性能紧密联系起来。蓝桐桐听得入了神，第一次觉得这些数字不再是冰冷的符号，而是承载着安全与责任的坐标。

　　“明白了，谢谢莫总指导。”蓝桐桐由衷地说。

　　莫执尺合上图纸，重新坐回椅子上，目光再次落到蓝桐桐身上，似乎比刚才少了几分审视，多了些许不易察觉的探究。“蓝工，看你的简历，是云都理工大学土木系毕业的，名牌大学。怎么会想到来施工单位？很多女生，尤其是名校毕业的，更倾向于去设计院或者业主单位吧。”

　　话题的突然转变让蓝桐桐愣了一下。她没想到莫总会问起这个。一丝苦涩悄然浮上心头，她低下头，轻轻摩挲着安全帽的帽檐，声音也低了几分：“其实……我去设计院应聘过，笔试过了，面试……没聘上。”

　　她顿了顿，仿佛下定了决心，声音更轻了：“而且，家里……父母身体不太好，常年需要吃药。施工单位虽然辛苦点，但收入相对高一些，能更快地帮衬家里。”

　　办公室里再次陷入沉默。窗外传来打桩机有节奏的轰鸣声，更衬得室内的安静。

　　莫执尺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眼前这个刚出校园、带着几分稚气却又被迫早早扛起生活重担的年轻人。他想起自己刚参加工作时的情景，那个对工程充满热情却又懵懂无知的青年，似乎也是在这般现实的打磨下一步步走来的。

　　几秒钟后，他重新拿起笔，翻到评估报告的最后一页，在“总监理工程师”一栏后，利落地签上了自己的名字——三个苍劲有力、带着明显个人风格的字：莫执尺。

　　“资料先放我这里，其他附表的符合性我再看一下。这份报告总体可以。”他将签好字的报告递给蓝桐桐，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之前的冷硬，“施工单位能学到真东西，沉下心来，一样有出息。去吧。”

　　蓝桐桐双手接过那份沉甸甸的报告，尤其是那个签名，仿佛带着温度。她再次郑重地道谢：“谢谢莫总，我会努力的！”

　　走出监理办公室，午后的阳光有些刺眼。蓝桐桐却觉得心里亮堂了不少。那个看似不近人情的“莫执尺”，原来尺规之下，也藏着一份对后辈的严厉教导和不易察觉的关怀。她握紧了手中的报告，抬头看向远处已初具雏形的大桥桥墩，第一次对这片钢筋水泥的森林，生出了一丝真正的归属感和想要扎根于此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