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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一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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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陵两把刀交叠胸前,接下赤弥刹的一击。两人共同飞出几十米,摔在地上。
几辆车被惊扰,警报响彻夜空,瞬间被赤弥刹击碎。
“人界没有妖界有趣,”赤弥刹掐住沈陵喉咙,俯身看他,“这一百五十年,我很想念你。”
“不要说让人误解的话,”沈陵面上维持微笑,手指却用力紧握赤弥刹的手臂,“鬼卯子没教你思念是对谁说的?”
作为承受撞击的一方,沈陵感到剧痛,他虽然解开封印,力量却尚未恢复,保住别人阳台这事已经把他的体力消耗殆尽。
“我不需要人教,”赤弥刹道,“我只想要你。”
“……”这样说更不行。
“太遗憾了,咱俩不适合。”沈陵微微一笑,一道红光从侧面直刺赤弥刹,赤弥刹本能躲避,趁着松懈的瞬间,沈陵抬脚便踹,从赤弥刹身下挣脱出来,接住飞来的红光——是他的短刀。
赤弥刹放跑了沈陵,却笑起来,广袍一甩,竟然分出两个分身,皆手持镰刀,攻向沈陵。
沈陵见状,张开翅膀,悬至半空。
赤弥刹不会放弃,今日只能应战,思及至此,沈陵射出几十颗火球,赤弥刹连同分身顿时全部埋进了浓烟中。
汗水从沈陵额头滑落。
几秒的寂静后,一头鬼狼从火中赫然跃出,瞬间咬住沈陵,甩飞出去!
一声巨响,沈陵撞在旁边居民楼的墙壁上,感到浑身骨头如散架一般,眼前模糊不清,口鼻间充斥血味。
鬼狼并未追下来,但赤弥刹形如鬼魅的身影飘忽而至!
沈陵轻咳一声压下血气,手指紧紧扒住墙壁裂纹支撑身体,再次举手,手心滚烫,炽热的火焰向前迸发,但一只手瞬间扼住他的脖颈,打断攻击,火焰骤然熄灭。
赤弥刹低伏身体,眯起眼睛打量沈陵。
“这不像你,”他甚至颇为好心地替沈陵把头发笼至耳侧,随后摸了摸沈陵的嘴唇,指尖下滑,落在锁骨附近,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睁大眼睛,“一百五十年,还未痊愈?你在人界过得不好。”
沈陵真希望坏的是耳朵,他眼前阵阵发黑,赤弥刹的话却一字不漏地钻进大脑,他还得用所剩无多的力量硬挤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你跟我很熟吗?”
“不熟吗?”赤弥刹反问,“我是你的仇人,最了解你的人。”
似乎为了证明这一点,他的指尖用力扎入沈陵胸口。血肉破裂,沈陵眉头紧皱,当即咳出一口血。
“这次不会有人救你了,遗憾吗?”赤弥刹的话语仿佛哀怜,手指却无情地扎进沈陵胸口深处,从血肉之中摸到了一节骨头。他用手指抠住那块骨头,将它用力一掰!
沈陵猛然一颤,仿佛被抽筋剥皮一般,四肢痉挛,瞳孔紧缩,像即将溺亡一般痛苦地吸气。
他用尽最后力气攥住赤弥刹的手腕,掌心冒出橙红色的火苗。
赤弥刹先是被沈陵的挣扎惊得睁大眼睛,随后微微一笑,瞬间伸直手臂,将沈陵再次往损毁的墙壁按去!
肋骨顿时发出锐响,沈陵手心的火焰熄灭,高高地喷出一口血。他已经到极限了。剧痛完全笼罩了他,他耳边响起战争的嘶吼,记忆翻涌,仿佛一道人影从天而降,将他推开——
你快走!
那人披坚执锐,目光坚毅,把沈陵挡在身后。
这里已经守不住了,你不能死,你必须活下去!
野兽的咆哮如巨浪将沈陵淹没。
一头足有五米多长,白毛黑纹,背上生翼的大虎力在沈陵面前,从它体内涌出的血几乎将巨岩整个染红,浓重的血腥顺着风鼓进沈陵的鼻息中。
快走!
我们不能都死在这里!
他的脖颈无力垂下,仿佛一段枯萎的脆弱的花茎。剧痛侵蚀着他的意识,随着心骨从体内剥离,力量脱离身体,渐渐流失。
当年陵光君侥幸逃离,如今他的生命却仍旧要在赤弥刹手中结束。
赤弥刹用一根手指抬起他的脸。仔细端详沈陵因疼痛而拧起眉毛、紧闭双眼,被血浸透的唇齿。
他并不是一个热衷于玩弄猎物的杀手,他喜欢畅快的战斗和迅速的死亡。只是沈陵的面容被痛苦雕琢,让他有些错不开眼。
若非必须取心骨,赤弥刹想封住沈陵的三魂,把他做成伥鬼。他会是一只很好的宠物,精致美丽,惹人怜惜。
但赤弥刹不懂得怜惜,他只是沉浸在破坏带来的美的震撼中。
沈陵仍有意识,却无力醒来。他眼睫颤动,仿佛蛛网上捶死挣扎的蝴蝶。他无力反抗,喉骨仿佛要被挤碎一般,血顺着嘴角不断往外涌出,蜿蜒而下,顺着白皙的脖颈。
他皮肤之下仿佛化出金红的羽毛,仅仅片刻便再次隐去。紧接着,灼热明亮的火焰从沈陵心□□燃!
赤弥刹手下动作一顿。
沈陵双目紧闭,手臂、脖颈的皮肤上布满细小的血丝,这是体内血管破裂所致。他不惜承受爆体的痛苦,也要把火烧向赤弥刹。
转瞬间,明黄色的火焰就已经点燃了沈陵全身。火焰的热度足矣烧尽一切怨力,赤弥刹的双手瞬间燃烧,苍白的皮肤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焦枯。
赤弥刹没有收手,他并不在意疼痛。
但随即,一颗红玛瑙般的小珠砸在赤弥刹烧焦的手上。
那是一颗水珠,从沈陵眼角流出的,带血的眼泪。
沈陵的封印才刚刚解开,身体根本无法承受如此海量的灵力流失。他的丹田生涩,每一寸经脉都被榨干,灵力流尽以后,便流出心头血。
小小一颗水珠落在赤弥刹手腕上,却没有被砸得粉碎,而是瞬间融入赤弥刹的体内。
刹那间,赤弥刹只觉得身体如被某种极为微小、却能量巨大的东西轻轻一撞,从掐在沈陵颈上的手指一路沿着他的经脉震荡,这波动越来越大,越来越强,汇聚在他心脏处,他整个人如同被人一指弹开,身体竟无法接下这一指,被远远震开。
而在他皮肉之下,那颗模仿人类而产生的心脏,第一次产生了颤动。
赤弥刹露出不可置信的惊慌。
他自地狱而来,魂魄以阴气与魔气凝聚,在地狱之底的厮杀中活下来,走出永无止息的业火,才化出一副身躯。
他的皮肉之下根本没有血,只有凝为实质的魔气,自然也不应该有心跳。可现在,在他心脏的位置,有什么东西实实在在开始搏动,不断震击着他,令他感到阵阵眩晕。
在翻涌的气海中,一团极细极小的纯粹的灵力破开漆黑的魔气,微微发光。那是朱雀的神力,足以净化任何污秽的,至纯的白焰。这团神力如同坠入泥潭的珍珠,牢牢占据了心脏的位置,沿着他的经脉游走,所到之处传来烈火灼烧般的剧痛。
怎么可能?仅仅是一滴眼泪……怎么会有这么强的力量?赤弥刹难以置信,他试图运功抵抗,可这力量却不容抗拒,体内的魔气未成气候就弥散消失,根本抵挡不住它的汹汹来势。
赤弥刹脱力跪倒,抬起头来,再次看向沈陵,试图从他那里寻找解决办法。沈陵没了支撑,滑倒在碎石瓦砾中,仿佛破碎的大理石像。脖子上横惯着一道青紫的指痕,犹为狰狞,胸口的心骨没有了外力拔出,正在缓缓回归体内,发出幽幽红光。
凌乱的发丝之中,是一张脂玉般的脸。沈陵已陷入昏迷,这时候无论是取走他的心骨还是将他杀死,都只凭赤弥刹的意愿。
但赤弥刹却不再有半点这方面的想法。
他是地狱中魔气炼化而成,虽修出人身,有了法力,到底并非生命,是个彻头彻尾的无情物。
然而此时此刻,朱雀的火焰化为他的心脏,他却却仿佛窥到万物初生之时,天赐予万物的灵性,脑中似有醍醐灌顶,宛如穿过一段狭窄黑暗的道路,迈进了一片明亮宽广的新天地,周遭一切变得真真切切起来。
鬼狼感受到他的改变,依偎过来,低声呜咽。
赤弥刹蹲下去,低头打量沈陵。他没有再取骨,反而试探伸出手,抚摸沈陵的脸颊。这是个下意识动作,几秒后,赤弥刹大梦初醒,好像终于发现他的出格,后退两步,以手中镰刀撕开空间,带着鬼狼离开。
昏黄的天空不辨日头,河水泥沙翻滚,冲刷着岸边。巨大的狼累类爪子踩中水波,留下沉重的足印。
在鬼狼身旁,赤弥刹仍捂着胸口。朱雀的白焰似乎笃定要在他身体里住下,不断燃烧着他的魔气,让他虚弱。他的脸比过去更加苍白,走得跌跌撞撞,衣袍翻滚,浓雾四起。
在他面前,一双赤足轻轻落在岸边碎石上。
来人双臂环抱,好整以暇地欣赏他的狼狈样,等赤弥刹走近了,才问:“受伤了?”
鬼王面前,赤弥刹仍旧不跪,站直了身子,不卑不亢地述职:“在柳颐期身边的人里,有一个是朱雀。我已经强迫朱雀解开封印,任务完成了。”
“没杀他,只逼他解开封印?”鬼卯子问,“我记得,当年你便没有成功吧。”
“你只让我我调查柳颐期,”赤弥刹说,“又没说要杀死陵光。”
“哟,”鬼卯子扬起下巴,“我还以为是灵光心骨缺失,没想到是下不去手。灰溜溜地回来,怎么,那陵光君容貌姣好,你动心了?”
“关你什么事。”赤弥刹道,“他封印刚解,力量尚未恢复。我一向不趁人之危,要做,你就换人去做。”
“以前怎么不见你的君子风?”鬼卯子冷笑道,“你一团鬼气,竟还顾上礼仪了。”
赤弥刹懒得和他拌嘴,拍拍鬼狼。鬼狼脑袋一甩,迈腿要和他一起走。
鬼卯子道:“等等,我看你的鬼狼少了几头,去领三只魂瓶,再炼新的吧。”
赤弥刹连身子都没转过来,偏头听完,朝后摆摆手,说声“谢了”,拂袖而去。
不多时,一只小鬼破开空间,跑到鬼卯子面前,向他跪下。鬼卯子半张脸阴郁地藏在长发之后,看也不看那小鬼,只吩咐道:“去把监兵的心骨取来。”
“是。”
小鬼低头领命而去,鬼卯子轻甩衣袖,转瞬消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