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府罪案录》魔丸

9、女鬼遭遇

　　这天，淮安正埋首于地府中枢，逐一核查鬼帝与阎王们呈上的各司卷宗，连指尖划过玉简的间隙都透着分秒必争的紧凑。

　　为免初来乍到的灵椿无人照拂，他只匆匆抬眼嘱咐了小青一句“带他四处看看”，便又将心神沉回了堆积如山的公务之中，连空气中浮动的幽冥寒气，似乎都沾染了几分不容懈怠的紧迫。

　　灵椿胳膊上缠着小青，蹦蹦跳跳地路过鬼界堡。

　　青石板路泛着冷光，前方忽然飘着个红色背影——绣着并蒂莲的嫁衣下摆垂在地上，竟没沾半点灰。

　　“姐姐？”灵椿踮着脚凑过去，指尖刚碰到对方的肩膀，那身影猛地回头。

　　灵椿的呼吸瞬间卡住。

　　是张白得像纸的脸，两颊洇着早已发乌的胭脂，双眼红得像浸在血里，最吓人的是嘴——粗黑的棉线从左嘴角缝到右耳下，针脚歪歪扭扭，线结处还嵌着半根生锈的针，针尾挂着干硬的血痂。

　　她枯瘦的手里攥着支裂了缝的毛笔，笔杆被汗浸得发黑，笔尖悬在灵椿眼前，墨汁顺着笔锋往下滴，落在地上“滋啦”一声，冒起细小白烟。

　　“啊！”灵椿吓得往后踉跄，脚腕绊在石阶上，差点摔下去。

　　那笔仙却飘着追上来，青灰色的指尖抓向他的胳膊，嫁衣袖子扫过灵椿的脸，带着股腐臭的寒意。

　　灵椿慌得手脚乱挥，指尖突然攥住个滑溜溜的东西——是小青的尾巴！

　　他想都没想，抓着蛇尾就往笔仙面前抡：“别过来！打你！”

　　小青被甩得在空中转了几圈，蛇眼都直了，晕乎乎地“嘶”了一声。

　　这一下竟激怒了笔仙，她喉咙里发出“呜呜”的闷响，缝着的嘴角被扯得发白，像是要挣断线绳，双手猛地朝灵椿扑过来，指甲泛着青黑的光。

　　灵椿吓得连忙站起来转身就跑，脚下一滑，“啪”地摔在青石板上，膝盖磕得生疼。

　　他刚要爬起来，笔仙的影子已罩在他头顶，毛笔尖离他的眼睛只有半寸。

　　“孽障！”

　　一道冷喝突然炸响。

　　淮安的身影从廊柱后闪出，袖袍猛地一挥，一道金光扫过，笔仙像被无形的手推了把，“咚”地摔在地上，嫁衣上的金线掉了好几根。

　　她抬头看清来人，青灰色的眼里闪过惧意，连滚带爬地飘进墙角的阴影里，瞬间没了踪影。

　　“师傅！”灵椿连滚带爬扑过去，膝盖还在发颤。

　　淮安弯腰把他扶起来，指尖刚碰到他的后背，就觉胳膊被个软乎乎的东西缠了——是小青，晕头转向地从灵椿手里滑下来，缠在淮安手腕上，蛇尾还在轻轻发抖。

　　“师父，她是谁呀？”灵椿攥着淮安的衣摆，声音还带着哭腔。

　　淮安蹲下身，用袖口擦了擦他脸上的灰，轻声道：“是笔仙。”

　　“她好凶……怨气好重。”灵椿揪着淮安的袖子晃了晃，“她是怎么死的？”

　　“也是个可怜人。”淮安的声音沉了些，目光飘向远处的红墙，“前朝时，她是城南商户的女儿，十七岁那年被将军府强抢来配冥婚。

　　迎亲的轿子抬进坟地时，她偷偷藏了支陪嫁的毛笔，想在红嫁衣内衬上写求救信——刚写了个‘救’字，就被人发现了。”

　　灵椿的眼睛睁得圆圆的，连呼吸都放轻了。

　　“将军府的人怕她喊冤，拿粗棉线蘸了墨，把她的嘴从嘴角缝到耳下，针脚扎得很深，血顺着线缝往下淌，染红了嫁衣的领口。”

　　淮安的指尖轻轻蹭过灵椿的发顶，“他们把她反绑着手，塞进棺材里，棺盖钉死的那一刻，她怀里还攥着那支没写完信的笔，连句完整的求救都没说出口，就这么活活闷死了。”

　　“好可怜……”灵椿的眼圈红了，“那她手里一直拿着笔，是因为那个求救信吗？”

　　“嗯。”淮安摸了摸他的小脑袋，“笔是她死前唯一的希望，成了她怨气的媒介，也是她和阳间唯一的牵连。”

　　灵椿攥着淮安的手，小声说：“那我们能不能帮她？”

　　淮安刚要开口，手腕上的小青突然“嘶”了一声，像是在提醒什么。

　　灵椿这才想起胳膊上的疼，皱着小脸揉了揉。

　　第二天一早，鱼塘里的晨光像碎金撒在水面。

　　灵椿“哗啦”一声跳出水面，蓝色鱼尾在空中划了道亮弧，落地时已变成细白的双腿。

　　他身上穿着件淡蓝色的鲛绡衣——是昨晚在水里赶织的，用自己鳞片碎屑凝成的银丝当线，织得松松软软，领口还缀着几缕银线，风一吹，衣摆飘起来，像水面泛起的蓝涟漪，衬得他眉眼愈发清亮。

　　“好看！”灵椿转了个圈，鲛绡衣贴在身上，凉丝丝的舒服。

　　他想起淮安说要教他用毛笔写字，便往书房方向走，却在转角处迷了路，误打误撞推开了淮安寝宫的木门。

　　床上的淮安还在睡，长发散在玉枕上，平日里紧抿的嘴角此刻微微弯着，脸色比白天柔和许多。

　　灵椿轻手轻脚跑过去，趴在床边，指尖差点碰到他的睫毛。

　　这时，床脚传来“沙沙”的响动——小青正从床底游出来，鳞片在晨光里泛着青绿色的光，蛇尾还带着点昨晚被甩晕的滞涩。

　　灵椿赶紧把手平放在床边，小青慢悠悠地顺着他的手指爬上来，缠在他的胳膊上，冰凉的鳞片蹭得他胳膊痒痒的。

　　“嘻嘻”灵椿忍不住笑出声，怕吵醒淮安，连忙捂着嘴往后退，转身跑出了寝宫。

　　胳膊上缠着小青，像揣着个凉丝丝的小玩意儿，一路蹦蹦跳跳地往书房的方向跑去了——他也想要学会写字，以后自己遇到危险也可以写求救信了。

　　书房的窗棂漏进地府的冷光，宣纸上却爬满了歪歪扭扭的“小怪物”——灵椿攥着毛笔，在纸上画了条圆滚滚的鱼，鱼鳍画得像小扇子；旁边的乌龟壳涂得墨黑，四条腿细得像棉线；最底下的海星更逗，五个角歪向不同方向，倒像只翻肚皮的小螃蟹。

　　“沙沙”——小青从他肩膀滑下来，蛇尾轻轻戳了戳灵椿的脸颊，又朝门口摆了摆。

　　灵椿回头，看见淮安提着食盒走进来，立马蹦过去，拽着他的袖子往桌前拉：“师傅！我在练字呢！你看！”

　　淮安低头瞥了眼宣纸，眉梢忍不住挑起来：“你这是在练字，还是在画画啊？。”

　　灵椿的脸“唰”地红了，攥着毛笔的手缩了缩。

　　淮安忽然想起什么，语气沉了沉：“昨天笔仙扑过来时，你为何不用幽冥引魂扇辟邪呢？”

　　“我、我太怕了，一紧张就忘了……”灵椿的脑袋垂下去，连耳尖都红了。

　　淮安看着他傻愣愣的样子，无奈地笑了笑，伸手抽过他手里的毛笔。

　　笔尖蘸了墨，在宣纸上落下清隽的字迹——“鱼”“乌龟”“海星”。

　　墨痕透着股温润的光，和灵椿的“画”摆在一起，像大人和小孩的手笔。

　　“你画的这些，该这么写。”淮安把笔递给他。

　　“师傅，这些字叫什么呀？”灵椿睁着圆眼睛，指尖轻轻碰了碰“鱼”字的撇。

　　淮安愣了愣——他不认字？也对，不认字，不代表不会说话。这孩子自小在深海长大，谁教他认字？

　　他放缓了语气，用笔尖点了点宣纸：“这个念‘鱼’，这个是‘乌龟’，最底下的是‘海星’。”

　　“鱼——乌——龟——海——星——”灵椿跟着念，声音脆生生的，像水泡破在水面上。

　　“拿着笔，照着写试试。”

　　灵椿接过笔，学着师父的样子比着葫芦画瓢，手指攥得太紧，笔杆都歪了。

　　他盯着“鱼”字，一笔一划地描，结果把“鱼”的尾巴画得比身子还长，活像条翻车鱼。

　　淮安忍不住笑出声，走过去从身后轻轻握住他的手——掌心裹着灵椿的小手，慢慢调整姿势，让毛笔垂直对着宣纸。

　　“手腕放松些。”他的声音落在灵椿耳边，带着点温温的气息，“跟着我写。”

　　笔尖落在纸上，淮安带着他先写“鱼”的撇，再顿笔勾出鱼嘴，最后慢慢描出尾巴。

　　灵椿的呼吸放得轻轻的，连眼睛都不敢眨，只觉得师傅的手暖暖的，裹着他的手一起动，墨痕在纸上慢慢舒展，竟真的写出了个端端正正的“鱼”字。

　　旁边的小青看得无聊，打了个哈欠，顺着灵椿的胳膊爬回他肩膀，蜷成个青绿色的小团子，没多久就发出了细微的“沙沙”声——竟是睡熟了。

　　地府的书房总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凉，窗棂外是忘川河漫上来的薄雾，泛着幽绿的光，将案上宣纸映得有些发透。

　　灵椿握着狼毫的手微微发酸，指腹蹭到墨汁，染了点浓黑——这已经是他跟着淮安练字的第四个时辰了。

　　桌角的小青蜷成个小团，尾巴偶尔轻轻扫过桌面，像是在打盹时无意识的小动作。

　　女鬼阿墨端着盏温热的茶汤过来，青瓷杯底在石桌上轻磕了一下，她抬手将茶盏往灵椿手边推了推，又取过干净的布巾，递到他沾了墨的手边。

　　灵椿抬头冲她笑了笑：“多谢阿墨姐姐。”

　　阿墨弯了弯眼，没说话，只是转身走到砚台边，拿起墨锭轻轻研磨，墨香混着茶汤的淡苦，在空气里慢慢散开。

　　淮安站在灵椿身后，指尖离他的手腕还有半寸距离，却没真的碰到，只是轻声提点：“竖笔要稳，你腕力还弱，别太用力，顺着笔锋走就好。”

　　灵椿连忙调整姿势，笔尖在宣纸上落下，果然比刚才直了些。

　　又写了几字，淮安才抬手按了按他的肩：“行了，笔锋稳了不少，今天就到这儿吧。”

　　灵椿放下笔，看着纸上歪歪扭扭却比初见规整许多的字，脸上露出点雀跃的笑意。

　　淮安转身走向靠墙的书柜，那书柜是用阴沉木做的，在幽冥的微光里泛着深褐的光，每层都码着线装书，书脊上的字大多是灵椿不认识的。

　　淮安指尖在书脊上轻轻滑过，最后抽出两本，转身递向灵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