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碎梦 ...
-
刺耳的警报声像冰冷的钢针扎进耳膜。视野被一片不祥的猩红吞噬,冰冷的机械倒计时如同丧钟:
“10、9、8……”
“……必须终止!阿瑄承受不住!” 一个男人绝望的嘶吼穿透警报。
“不能!V市……整个V市!” 女人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
“……小笙可以——”
“住口!你想把小笙也毁了吗?!” 男人的咆哮几乎撕裂声带。
“……没有……其他办法了……” 女人的声音染上了绝望的灰败。
“4、3、2……”
“小笙!阿瑄!跑——!”
“1……0!”
“许淮瑄——!!!”
不知道是谁,最后那一声呼喊,带着撕心裂肺的崩溃,像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了许淮瑄的心脏,将他从粘稠的噩梦中猛地拽出。
许淮瑄骤然惊醒,冷汗浸透了单薄的睡衣。又是这个梦。连续几晚,分秒不差地在最后那声凄厉的叫喊中结束。那声音里的痛苦和绝望,真实得让他心口发闷。
他烦躁地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掀开被子。窗外透进来的光线是浑浊的灰黄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混合着尘埃和硫磺的呛人味道。他拖着沉重的步子走向盥洗室,拧开冰冷的水龙头,将整张脸埋进刺骨的凉水里。
冰凉的水刺激着神经,他抬起头,看向镜中。湿漉漉的黑发凌乱地贴在苍白的额前,水珠顺着凌厉的眉骨和清晰的下颌线滚落。镜中少年的眼神带着未褪尽的惊悸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他抬手抹去脸上的水渍,手腕处传来一声清脆的碰撞声。
低头,是只玉镯。
“……抱歉。” 他对着镯子低语,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小心翼翼地将它褪下,放进抽屉深处一个绒布盒子里。仿佛这样就能把梦里那锥心的呼喊也一同锁起来。
刚下到客厅,一股浓郁的饭菜香便驱散了空气中的阴霾。油焖大虾的鲜香、可乐鸡翅的甜腻,还有米饭蒸腾的热气,交织成一种令人心安的味道。
“姐?” 许淮瑄唤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点刚睡醒的鼻音。
“嗯?醒啦?” 厨房门口探出一张温婉的笑脸。许思将一缕散落的发丝别到耳后,露出脸颊上那颗小小的痣。她系着围裙,双手因为常年操持家务而显得不那么细腻,却无损她眉眼间的柔和。“今天太阳打西边出来了?醒这么早。”她笑着打趣。
“什么日子啊,弄这么丰盛?” 许淮瑄走到餐桌旁,看着满桌菜肴,有些诧异。
“瞧你说的,姐姐给弟弟做顿饭还要挑日子?” 许思端着最后一盘青菜出来,嗔怪地看了他一眼,眼底却满是笑意。
许淮瑄也笑了,伸手剥去盘子里红亮诱人的大虾虾壳。
指尖刚碰到虾壳,他的动作顿了顿,看向许思,语气认真起来:“姐,入口……快开了吧?” 他斟酌着字句,“……要不然,还是你去,我留下,三百六十七年才有一次的机会,你不去太可惜了。”
许思脸上的笑容淡了些。她放下盘子,走到许淮瑄身边,温热的、带着薄茧的手轻轻覆上他的手背,声音温和却不容置疑:“阿瑄,我们说好的。你去星渊界,完成爸妈未竟的事。我留下,守着斯鲁特。” 她微微用力握紧了他的手,“你要知道,你越快行动……” 她的目光投向窗外那片灰蒙蒙的天空,远处隐约可见坍塌的楼宇轮廓和升起的黑烟,“……才能越快结束。”
许淮瑄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硝烟、废墟、灰败的天空——这是23年前那场源自异世界的莫名爆炸后,留给斯鲁特的常态。
“……嗯。” 他低低应了一声,心里的担忧像沉甸甸的石头,“我吃饱了。出去转转,看看还有没有需要安置的。”
“当心点。” 许思叮嘱道,看着弟弟走向门口的背影。
许淮瑄拉开门,脚步却忽然停住。他转身快步走回盥洗室,拉开抽屉,小心翼翼地取出那只玉镯,重新戴回左手腕上。温凉的玉石贴着皮肤,带来一丝奇异的安定感。
推开厚重的门,一股灼热的气浪混合着浓重的烟尘味扑面而来,呛得人喉咙发紧。许淮瑄下意识地用外套袖口掩住口鼻,眯着眼,踏入了这片灰暗的天地。街道两旁是破败的建筑和临时搭建的帐篷,人们行色匆匆,脸上刻着麻木或惶恐。斯鲁特中心的标志——一座残破钟楼的尖顶在烟尘中若隐若现。
他沿着主街走了一段,一种被窥视的感觉如芒在背。他不动声色,脚步未停,却在经过一个岔路口时,猛地闪身拐进一条狭窄的小巷,迅速隐入墙角的阴影里。
几秒后,一个身影出现在巷口,探头探脑地向主街张望,似乎在寻找什么。那人穿着一身宽大的深色卫衣,兜帽拉得很低,看不清面容。
许淮瑄耐心等待。
那人似乎确定跟丢了,有些懊恼地走出来,刚暴露在巷口的光线下,许淮瑄如猎豹般迅捷地扑出,一手精准地扼住对方的手腕反拧,另一手则狠狠将他抵在冰冷的砖墙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跟踪我?” 许淮瑄的声音压得很低,带着冰冷的审视。即使隔着卫衣,也能感觉到对方手臂肌肉的瞬间绷紧和蕴藏的力量。
被压制的人似乎没怎么挣扎,反而在最初的错愕后,发出了一声低低的、带着点玩味的轻笑。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年轻男人的脸。他看起来二十五六岁,眉目出奇的温润柔和,几缕黑发垂在光洁的额前,几乎要扫到浓密的睫毛。最引人注目的是他脖子上挂着的十字架项链,在灰暗的光线下泛着冷光。
“对。” 他坦然承认,嘴角甚至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许淮瑄眉头紧锁:“目的?”
“没什么目的,” 男人微微歪头,“就是觉得你挺有意思,跟上来看看。”
“你知不知道你这样很欠揍?” 许淮瑄眯起眼,手上力道加重了几分。
男人眼里的笑意更深了,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涟漪:“是吗?那我下次注意点?” 他的目光不经意间扫过许淮瑄扼住他手腕的左手,在那玉镯上停留了一瞬。
许淮瑄:“……”
他盯着那双带着笑意的眼睛,一种莫名的、极其微弱的熟悉感一闪而过,快得抓不住。他冷哼一声,骤然松开钳制,后退一步,拉开距离,再次上下打量了这个莫名其妙的男人一番,转身就要离开这令人烦躁的纠缠。
“听说你要去星渊界?” 身后懒洋洋的声音再次响起。
许淮瑄脚步一顿,侧过半边脸,给了他一个疑惑的眼神。
男人靠着墙,抱着胳膊,姿态依旧懒散,但那双含笑的眼睛里似乎多了点别的东西,“里面现在据说乱得很。一个人多危险,方便搭个伙吗?” 他晃了晃脖子上的十字架。
结伴?许淮瑄心念电转。异世界的入口提前开启,名额有限,里面凶险未知是事实。
结伴确实能增加生存几率。但眼前这个人……跟踪、毫无理由、嬉皮笑脸,浑身透着不靠谱和难以捉摸。
“一个连名字都不知道的人,” 许淮瑄转过身,冷冷地看着他,左手腕上的玉镯在昏暗的光线下流转着温润的光泽,“我凭什么信你?”
“哦,失礼了。” 男人站直身体,脸上那玩世不恭的笑容收敛了几分,显得真诚了些许,“范沐笙。同样要去异世界,” 他伸出手,掌心向上,做出邀请的姿态,声音磁性好听,“方便认识一下吗?”
许淮瑄的目光落在他伸出的手上,又移回他那双温润却深不见底的眼睛,心中的警惕和权衡激烈交锋。他正要开口拒绝——
轰隆——!!!
毫无征兆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在距离他们几十米外的街角猛然炸开!炽烈的火光冲天而起,狂暴的气浪裹挟着碎石和灼热尘埃,如同无形的巨锤狠狠砸来!
许淮瑄愣了一瞬,立马抬起左手,在玉镯的银光之下打开了防护罩。
浓烟稍散,许淮瑄撤下防护罩,透过弥漫的烟尘,看到爆炸点附近,一个抱着孩子的女人被倒塌的碎石半埋着,女人徒劳地护着怀里啼哭不止的孩子,火焰正贪婪地舔舐着她们身边的杂物。
就在他想过去时,一道深色的影子如同离弦之箭,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从他身侧猛地窜了出去!
那道身影没有丝毫犹豫,径直冲入仍在燃烧、不断有碎石坠落的危险区域。许淮瑄被热浪熏得睁不开眼,只能看到黑影在火光中移动。
几秒钟后,范沐笙的身影再次出现。他怀里紧紧抱着那个啼哭的孩子,另一只手搀扶着惊魂未定、一瘸一拐的母亲,迅速脱离了危险的核心地带。他将孩子小心地交还给母亲,低声快速安慰了几句。
许淮瑄跑过去过去。
靠近后,他才看清范沐笙的状况。宽大的卫衣右边袖子被撕裂了一道大口子,暗红色的血迹正从里面迅速洇开,顺着手臂蜿蜒而下。他的额角也擦破了一块,渗着血丝。然而,当他低头安抚那个还在抽噎的孩子时,侧脸上的神情却异常专注温和,眼神里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力量,那抹熟悉的、浅浅的笑意又浮现出来。
“你疯了?” 许淮瑄看着他受伤的手臂,“不要命了?”
范沐笙抬起头,看到许淮瑄,那双温润的眼睛又弯了起来,额角的血迹和手臂的伤似乎对他毫无影响:“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我的?”
许淮瑄被他这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样子噎住,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视线再次落在他不断滴血的手臂上,眉头拧得更紧。
范沐笙顺着他的目光,这才后知后觉地看了一眼自己的伤臂,他无所谓地抬眼,纯黑十字架项链发出红光,没一会,骇人的伤口就愈合了。他又伸手在母子身上停留片刻,很快,两个人脸上就恢复了血色。
两人连连道谢,许淮瑄说:“在中心钟塔地下一层,是避难所,带着孩子去那里吧。”
许淮瑄看着范沐笙,说:“技能不错。”
范沐笙语气里带着点小得意:“眼光不错。我也这么觉得。”
“……有病。”
范沐笙停了两秒然后说:“我没病,不抽烟,不喝酒,三好少年。”
许淮瑄:“……”
他感觉自己额角的青筋在跳。
他转身,准备离开这片混乱。刚迈出一步,身后那个欠揍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所以,” 范沐笙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喘息,但语气恢复了之前的轻松,“方便吗?”
许淮瑄脚步微顿,没回头,只是侧过脸:“?”
范沐笙往前走了两步,走到他身侧,看着他的眼睛,认真地问:“方便……一起去星渊界了吗?”
许淮瑄沉默地看着他。眼前的男人,笑容懒散欠揍,行事却带着不顾一切的疯狂和难以理解的善意。
几秒钟的沉默,空气仿佛凝固。远处是救火的呼喊和伤者的呻吟。
许淮瑄终于抬起左手,伸到范沐笙面前。手腕上的玉镯在烟尘弥漫的光线下,流转着内敛而神秘的光泽。他的声音冰冷而清晰,带着毫不掩饰的警告:
“可以。但记住,” 他盯着范沐笙的眼睛,一字一顿,“你要是敢有半点歪心思,我立刻杀了你。”
范沐笙的目光落在那只玉镯上,眼底掠过一丝极快的光,随即又化作了那惯常的笑意。他什么也没问,只是伸出左手,握住了胸前微微晃动的十字架项链,然后,轻轻地将冰凉的十字架,碰在了许淮瑄的手腕玉镯上。
“叮——”
一声清脆悦耳,又仿佛带着某种契约意味的轻响,在弥漫着硝烟和血腥味的空气中,清晰地荡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