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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   雪后初霁,钤机宗偌大的宗门却并未因这抹晴光而显得鲜活多少。

      飞檐翘角积着素雪,远望依旧是一片沉寂的灰白。

      玉霜融自明心阁出来,并未耽搁,径直去了内务堂。

      幸存下来的几人尚且年幼,惊魂未定,面上犹带悲戚与惶然。内务堂的执事弟子正低声安排着他们的住处与今后的活计,见到玉霜融来,皆停下行礼。

      “大师姐。”

      玉霜融微一颔首,目光扫过那些惶恐不安的面容,声音放缓了些,虽依旧清泠,却少了几分惯常的冷硬:“钤机宗内暂无魔患,诸位可安心住下。若有需用,皆可告知遣堂执事。”

      她的话不多,却自有一股令人信服的沉稳力量。小孩子嗫嚅着道谢,眼中终于燃起一丝微弱的希望火光。

      她吩咐下来,又回静心堂处理事宜。

      一摞玉简批完,日头已微微西斜。

      冷风卷着残雪,掠过青石地面。

      玉霜融回到自己的静虚苑时,远远便瞧见院门旁缩着一个小小身影。

      是那个叫木润的少年。

      他换上了一身略显宽大的杂役弟子灰袍,洗去了满脸污垢,露出清秀却苍白的脸庞。他抱着膝盖坐在冰凉的石阶上,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像是等了许久。听到脚步声,他猛地惊醒,抬起头来。

      见到是她,少年眼中瞬间迸发出明亮的光彩,急忙站起身,有些无措地行礼:“仙、仙子……”

      “怎在此处?”玉霜融脚步未停,推开院门。苑内植着几株白梅,此刻正绽着,冷香混着雪气,沁人心脾。

      “回春庐的仙师说……说我没事了,内务堂的师兄让我暂时来仙子院里……照料这些花木。”木润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小声回答,眼神却不由自主地追随着她的背影,像是离了巢的雏鸟终于找到了归处。

      玉霜融想起似乎是有这么个安排。

      她这院子冷清,平日只有两个杂役弟子定时打扫,花草无人精心打理,确是蔫蔫的。她目光掠过院角一株略显孱弱的白梅,淡淡道:“既如此,便好生做着。”

      “是!我一定做好!”木润用力点头,仿佛得了什么天大的恩赏。

      玉霜融不再多言,径直步入静室。

      她有太多事务需处理:收徒大典的流程细则需最终核定,各峰报上来的物资清单需汇总,边境魔患的卷宗也需再翻阅梳理……

      室内燃着清心宁神的冷檀香。

      她于案前坐下,指尖灵力微闪,一枚枚玉简自行飞至面前展开,辉光映亮她沉静的侧脸。

      窗外,少年已拿了工具,开始小心翼翼地为梅树培土除雪。动作生涩,却极认真,几乎屏着呼吸,生怕惊扰了室内的人。

      时光在寂静中悄然流淌。只有玉简磕碰的轻微声响,以及窗外偶尔传来的、少年干活累了压抑着的轻微喘息声。

      直至暮色四合,室内明珠自发亮起柔和光辉。

      玉霜融处理完最后一卷玉简,略感疲惫地按了按眉心。抬眼间,见窗外那少年仍蹲在梅树下,借着雪光与明珠辉光,极仔细地清理着最后一小片杂草。

      倒是……执着。

      她起身,推门而出。

      冷风裹着梅香扑面而来。木润闻声立刻站起身,脸上沾了点泥灰,眼神亮晶晶地望着她,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期盼,像只等待夸赞的小犬。

      “天色已晚,回去吧。用餐在五谷轩。”玉霜融的声音听不出情绪。

      她指尖微抬,一只灵蝶轻轻扇动着翅膀,飞到他面前。

      “你收着它,能引路。”

      木润眼里的光微微黯淡了一下,旋即又亮起来,恭敬地应道:“是,仙子。我……我明日再来。”

      他行了礼,一步三回头地走了。

      玉霜融立在廊下,目光落在那几株被精心照料过的白梅上。冰雪被仔细拂去,根系旁的土壤被松过,连枯枝都被细心修剪了。她看了一会儿,转身回了静室。

      接下来几日,皆是如此。

      玉霜融忙于宗务,早出晚归。木润则每日准时到来,将静虚苑的花草打理得井井有条,甚至比专门的灵植的弟子更为尽心。他极少出声,存在感极低,只是每次她归来或离去时,总能感受到那道专注而热烈的目光。

      这日午后,玉霜融需前往师尊玉漪那处回禀收徒大典最终事宜。

      玉漪的居所涵虚峰位于宗门深处,灵气更为清冽澄净,峰顶积雪终年不化,几株古梅虬枝盘错,花开如雪。

      玉霜融幼时与师尊同住,长大了,就分了自己的院子。

      步入涵虚洞府,寒意更甚,却无冷肃之感,反令人神思清明。

      玉漪一袭素衣,裹着件半旧的雀氅,周身气息温润沉静,宛若一块浸透了月华的暖玉。

      她容貌极美,与玉霜融的冷冽不同,格外温润。

      “师尊。”玉霜融行礼。

      “来了。”玉漪睁开眼,眸光清透,落在爱徒身上,“大典事宜可都妥当了?”

      “均已安排妥当。”玉霜融递上一枚玉简,“细则在此,请师尊过目。”

      玉漪并未立即查看,只温和道:“你办事,我向来是放心的。”她顿了顿,目光似不经意般扫过玉霜融略显清减的脸颊,“近日宗内杂务繁多,魔族之事又令人忧心,莫要过于劳神。”

      “弟子知晓。”玉霜融垂眸。

      玉漪朝她招招手,示意她坐过来,

      玉霜融眸色微动,走到师尊身边坐下。

      看着自己养大的徒儿从一个奶团子长成如今模样,玉漪又是心疼又是欣慰,摸摸徒儿的脸颊,又扶正了她发间的双簪。

      “那个从青云镇带回来的孩子……”玉漪忽然提及,“听闻在你院中做些杂事?”

      “是。他名木润,做事尚算勤勉稳妥。”

      “根骨心性如何?”

      “灵根未测,有灵气,不知资质。心性……坚韧,知恩。”玉霜融客观评价。

      玉漪微微颔首,不再多问,只道:“大典之上,或许能见分晓。若能寻得几个好苗子,宗门未来,终归是多一分希望。”

      她的语气一如既往的平和,玉霜融却听出了其下深藏的、与宗主一般的忧虑。

      又在涵虚峰停留片刻,聆听了师尊几句关于大典注意事项的提点,玉霜融方才告退。

      师尊照例给她丹药灵石,细细叮嘱她休息。

      御剑离开涵虚峰时,她回首望去,见师尊依旧静坐于洞府之中,身影与冰雪古梅融为一体,透着一股永恒的寂寥与守护。

      返回静虚苑时,天色已晚。

      苑内空无一人,木润早已离去。

      白梅在月色下静静吐露幽芳,每一片花瓣都似被精心擦拭过。

      玉霜融走到一株梅树下,发现树下放着一小捆整理得极其整齐的枯枝,旁边还用布条裹着一小撮新采的、灵气微弱的嫩草,似是……送给她的?

      她驻足片刻,终是俯身,拾起了那撮带着淡淡清香的灵草。

      夜风拂过,梅枝轻颤,雪屑簌簌落下。

      远处宗门山道上,巡夜弟子灯笼的光晕在暗夜中摇曳,明明灭灭,如同这暮色沉沉的钤机宗,在寒风中坚守着一点微光。

      ——

      静虚苑内的白梅,经了几日细心照料,竟真的舒展了几分,花瓣边缘那点憔悴的枯意褪去,在清寒的空气中吐纳着孤芳。

      玉霜融坐于窗下,面前玉简堆积如山。收徒大典在即,诸事繁杂:各峰需呈报的物资清单参差不齐,需她逐一核对厘清;典礼流程、巡逻布置,桩桩件件都需她过目定夺;更有边境传来的零星魔患简报,虽不成气候,却如蚊蚋不休,扰人心神。

      她执笔批阅,神色是一贯的冷寂。日光透过窗棂,在她纤长的眼睫下投出一小片安静的阴影。

      偶有执事弟子前来禀事,皆屏息凝神,言语简洁高效,不敢有多余赘述。之前两位师姐刚上任,恶冗杂,直下文书,整个钤机宗上下皆知。

      案角一枚传讯符轻轻震动,泛起柔和蓝光。是内务堂长老。

      “霜融师侄,”传讯符中的声音带着几分显而易见的窘迫,“此次大典,各峰报上来的用度……恐怕还需削减三成。库房空虚,灵矿今年的产出又不及预期,宗主的意思是……一切从简。”

      玉霜融笔尖未停,只在玉简上批注的力度微不可察地重了一分。

      “知道了。”她回复,声音无波无澜,“各峰灵石,我会酌情删减。”

      “有劳师侄了。”内务长老的声音松了口气,又添上几分无奈,“实在是……唉。”

      传讯符光芒熄灭。

      玉霜融目光扫过清单上那些原本计划好的流程,沉默片刻,执笔将其中几样花销较大但又不是必须的项目逐一划去。钤机宗的窘迫,早已不是秘密,维持这最后的体面,也需精打细算。

      窗外传来极轻微的洒扫声。是木润。他来得极早,此刻正拿着与他同高的竹帚,极其认真地清扫苑中落叶与残雪,动作放得极轻,生怕惊扰了她。

      这几日,他皆是如此。

      沉默地来,沉默地做事,沉默地离开。

      偶尔玉霜融出入时,他会立刻停下手中活计,垂首肃立,直到她走远才继续。那目光却总是灼热地追随着,带着全然的敬畏与一丝不敢宣之于口的渴慕。

      玉霜融并未过多关注他。于她而言,这少年与院内其他需要照料的花草并无不同,皆是宗门责任的一部分,尽了心便可。

      午时,她需往执法堂一趟。

      执法堂位于主峰西侧,气氛远比文殿肃杀。黑色的巨柱支撑着殿顶,壁上刻满了加固与警戒的符文,隐隐流动着灵光。堂内弟子皆身着玄色劲装,面色冷硬,行走间带风。

      近期弟子失踪的案卷便存放在此。

      值守弟子见是她来,恭敬行礼,引她入内堂卷宗室。

      “大师姐,这是近三个月所有巡山记录与人员报备缺失的卷宗。”弟子捧出厚厚一叠玉简,“目前仍无头绪,失踪弟子仿佛凭空蒸发,现场并无打斗痕迹,也……无魔气残留。”

      最后一句,他说得有些迟疑。魔族之事,在宗门内仍是禁忌话题,无人敢轻易断言。

      玉霜融接过,灵力沉入玉简,飞速浏览。失踪者皆为外门或杂役弟子,修为低微,平日活动范围多在宗门边缘区域,消失的时间也多在深夜或巡逻间隙。

      太过干净了。

      干净得像是被精心抹去了一切痕迹。

      她指尖点在其中一枚玉简上,上面记录着最后一次有人见到那名失踪杂役弟子的地点——后山的灵兽谷附近。

      “这里,”她抬眸,看向值守弟子,“近期的巡查频率如何?”

      弟子一愣,忙回道:“因宗门人手不足,如今灵兽谷的灵兽又少,那边……巡山弟子每日只路过一次。”

      “增至三次。”玉霜融命令道,声音不容置疑,“加派一队暗哨,布于谷外密林,昼夜监视,若有异动,立刻示警。”

      玉霜融沉眸深思,继而开口:“正门有白虎做守,守卫次数减至两次,通知阵阁长老与内门弟子,今夜子时,加固阵法。”

      “是!”

      处理完此事,玉霜融离开执法堂。经过演武场时,见到几位内门弟子正在切磋。剑光纵横,术法碰撞,引得周围一些年轻弟子围观叫好。

      然而在玉霜融眼中,这些招式华美有余,凌厉不足,缺乏真正的杀伐之气。宗门承平日久,即便有魔族威胁的传闻,终究未曾真正经历血火洗礼,弟子们的锐气与实战能力,早已大不如前。

      她驻足看了片刻,并未出声指点,只是那清冷的眸光又沉静了几分。

      回到静虚苑时,暮色已降。

      木润还未离开,正就着最后的天光,为那株长势最好的白梅浇水。水是特意从后山灵溪汲取的,带着微薄的灵气。

      见到玉霜融回来,他立刻放下水瓢,垂手立在一旁。

      玉霜融目光掠过那株精神了不少的白梅,脚步未停。

      “明日不必来了。”

      少年猛地抬头,脸上血色霎时褪尽,眼中是无法掩饰的惊慌与无措,嘴唇翕动了几下,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却听那清冷的声音继续道:“收徒大典在即,好生准备。”

      一句话,将他从地狱拉回人间。木润怔住,随即巨大的喜悦冲上心头,他用力点头,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是!多谢仙子提点!”

      他几乎是同手同脚地离开了静虚苑,背影都透着轻快。

      玉霜融步入室内,关上门,将渐起的夜寒隔绝门外。

      案上灯烛自明,映照着剩余待处理的卷宗。

      她坐下,并未立即开始工作,而是微微侧首,望向窗外。

      月色凄清,远山轮廓在夜色中显得模糊而沉重。宗门大阵散发出的微弱辉光,如同一个苍老的巨人,艰难地抵御着无孔不入的寒夜。

      山雨欲来的压抑,并未因日常的琐碎而有丝毫减轻,反而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发清晰可辨。

      她抬手,指尖无意识地拂过发间那支冰绡般的白梅簪。

      她起身找出弟子剑谱,在上面修修改改,灵力卷着剑谱,往剑锋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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