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姐她风华绝代》拾余一盏

1、第 1 章

　　素雪方止，远处天边凝起了云海，今日的云海沉滞得有些压人。

　　静心堂内，玉霜融指尖掠过一卷玉简，灵力微吐，批下一个清隽的“准”字。

　　案头待处理的玉简仍堆叠如山，内容从灵田收成不足到边境村镇疑似魔物扰民的求助，琐碎且令人倦怠。

　　这地方是宗门几百年前修建的文殿，年头久了，有些潮湿阴冷，她手执朱笔，面色冷淡瞧着这些册本玉卷。

　　外头杂役弟子扫着雪，文殿古朴空旷。

　　她抬眸，窗外流云掠过她无波无澜的脸庞，一双清瞳似浸在寒潭里的墨玉，映不出多少情绪。候在一旁的内门弟子大气不敢出，只觉得这位大师姐周身的气场比殿外的沉云更冷上几分。

　　“下一项。”她开口，声音如玉石相击，清越却淡漠。

　　弟子连忙躬身递上一枚灵力微弱的传讯符：“大师姐，方才巡山弟子在山门外发现的，来自西边三百里处的青云镇，求救讯号，但……中断得很奇怪。”

　　玉霜融接过，灵力注入，符箓闪烁几下，传来一个村民惊恐的片段：“……黑、黑影……吃人……救……”戛然而止，残留的波动带着一丝不祥的阴冷。

　　她眉心几不可查地一蹙。近期类似的报告，似乎多了些。

　　“师尊已知晓，”她起身，衣袂拂动间带起细微的冰灵气，“我即刻前往青云镇。内务堂备好安置之所，回春庐随时待命。”

　　“是！”弟子如蒙大赦，快步退下。

　　玉霜融指尖掐诀，她发间玉色白梅簪化作一柄冰绡般的细剑悬浮于身前，剑柄缀着的白梅流苏随风微动。她踏剑而起，化作一道流光，掠向那沉滞的云海之外。

　　……

　　昔日平静祥和的青云镇，死寂得只剩下风声呜咽。

　　房屋倾颓，地上散落着干涸发黑的痕迹，并非血迹，更像是生命被强行抽离后留下的污秽。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令人作呕的腥甜与腐朽交织的气味。

　　玉霜融眸光扫过，指尖凝出清冽的水灵之力，如甘霖洒落，席卷着地面上残留的缕缕黑气进入她手中的锁邪囊。她的动作行云流水，不见丝毫慌乱，唯眉间微蹙，眼底深处凝着一丝冷意。

　　她来的太晚了......

　　喀啦。

　　一声极轻微的碎响从一堆坍塌的柴垛后传来。

　　玉霜融剑尖微调，指向那处：“出来。”

　　柴垛后一阵瑟缩，半晌，一个瘦小的身影颤巍巍地探出头来。是个约莫十三四岁的少年，满脸污垢，嘴唇干裂，一双眼睛却亮得惊人，盛满了巨大的惊恐和绝望，像受惊的幼兽。他死死咬着牙，用瘦弱的身躯挡着身后几个更小的孩子。

　　当他看清来人并非那可怖的黑影，而是一位衣袂飘然、清冷如仙的女子时，那紧绷的弦骤然一松，眼眶瞬间红了，却强忍着没掉下泪来。

　　“仙……仙人……”他嗓音沙哑得厉害。

　　玉霜融收剑，大步走近，在他面前蹲下，递过一个水囊和一小块灵谷饼：“没事了。”她的声音依旧平淡，却奇异地带着一种能安定人心的力量。

　　少年愣愣地看着她清丽绝伦却冷若冰霜的面容，颤抖着手接过，先转身将东西塞给身后的孩子，然后才自己猛灌了几口水，呛得咳嗽起来。

　　“还有其他人吗？”玉霜融问。

　　少年摇头，眼圈更红：“没、没了……婶婶阿叔他们……都被黑雾卷走了……”

　　他哽咽着，手下意识地摸向怀里，紧紧攥住了什么东西，那似乎是一根磨得光滑的竹木簪子。

　　玉霜融的目光在他脏兮兮的手和那根簪子上停留了一瞬，未再多问。她起身，看向这片死寂的村落：“跟我回钤机宗吧。”

　　少年木润仰头望着她，日光在她周身勾勒出一圈清冷的光晕，仿佛黑暗世界里唯一的光源。

　　他咬着牙，含着泪，重重点头。

　　云层凝滞透着的日光都格外刺目，一小飞舟穿云过雾落到回春庐外。

　　早有人在下方迎接，为首的是药修大弟子卜渡，药阁回春庐接到了消息，知晓大师姐会带村民回来，她便安排了弟子等着。

　　玉霜融率先下地，牵着年岁较小的孩子下来，几个小孩都清醒着，唯独木润，长时间紧绷的情绪骤然放松下来，他身体率先支撑不住，在飞舟上就昏睡过去。

　　弟子们将小孩子带入回春庐，玉霜融则又上飞舟将昏过去的木润抱下来，由弟子带回去。

　　内务堂在一旁等候的弟子也跟着进去，玉霜融收起飞舟，看着远处，主峰楼阁巍峨却带着年岁的斑驳，仙鹤落于玉霜融身侧，蹭了蹭她，将她驮在身上，往主峰明心阁而去。

　　白梅摇曳在寒风中，枝头花萼被白雪压着，显得有些可怜。

　　那梅花栽在明心阁侧边，枝条都裹上一层青苔。

　　仙鹤敛翅，稳稳落在明心阁前的青石广场上。

　　玉霜融轻抚鹤颈，白鹤亲昵地蹭了蹭她的指尖，旋即翩然飞走，留下一地清寂。

　　明心阁不似文殿那般古旧，却自有一股沉淀已久的威仪与肃穆。

　　阁内暖融，驱散了外界寒意，淡淡的檀香与旧书卷的气息混合，萦绕鼻尖。

　　宗主钤山真人与玉霜融的师尊玉漪正在对弈。

　　钤山真人面容儒雅，眼底却藏着挥之不去的倦色，指间一枚黑子迟迟未落。

　　玉漪则一派淡然，捧着杯热茶，氤氲热气模糊了她温柔的轮廓。

　　玉霜融步入阁内，无声行礼，锁邪囊用灵力送到两位面前。

　　“回来了？”玉漪放下茶盏，目光扫过弟子周身，见她无恙，放下心来，又看向棋局，“情况如何？”

　　“弟子迟了一步。”玉霜融声音平稳，听不出太多情绪起伏，将青云镇所见清晰道来，“……村中十室九空，生命精气被吞噬殆尽，仅余七名孩童幸存，已安置于回春庐。残留魔气阴冷纯粹，非同寻常，与近期边境数起骚乱迹象类似，恐非散魔所为。”
　　她言简意赅。

　　钤山真人手中棋子轻轻落在棋盘上，发出一声轻响。他叹了口气：“又是一件……辛苦了，霜融。孩子们可还安好？”

　　“受惊过度，身体虚弱，卜渡师妹已着手照料。”玉霜融答道，“其中一名少年名木润，年约十三，灵根未测，周身有木灵气息，心性尚可，危机时仍知护佑幼小。”

　　玉漪微微颔首：“根性良善，便好。如今宗门……能多护住一个，便是一个。”她的话里带着不易察觉的唏嘘。

　　钤山真人按了按眉心：“魔族近来活动愈发频繁，手段也越发酷烈……像是，在试探什么，又或是在积蓄力量。”他看向玉霜融。

　　“霜融，蕴怀如今在外历练，你感觉最为敏锐，如何看待？”

　　玉霜融略一沉吟，清冷的声线在暖阁中缓缓流淌：“回禀宗主，弟子以为，并非试探。其行动目标明确，只为掠夺生机，且越发深入人族腹地。规模虽看似零散，但频次与效率远超以往，背后必有人组织。其所图……恐怕不小。”

　　阁内一时静默，只闻窗外风雪初歇后的细微风声，以及炭盆里偶尔爆开的噼啪轻响。
　　钤山真人与玉漪对视一眼，皆看到彼此眼中的凝重。

　　“多事之秋啊……”钤山真人长叹一声，“宗门如今的情况，你也知晓。弟子凋零，资源大不如前，四方强宗虎视……应对此等魔患，已是力不从心。”

　　他的话语里透出一股深深的无力感，先前宗门称得上名门，可一场大战，一场丑闻，叫宗门弟子凋敝，如今已是倾颓之势。

　　玉霜融静立原地，眸光低垂。

　　她深知宗门的困境，这些年来，师尊与宗主殚精竭虑，试图挽回颓势，却收效甚微。

　　姒蕴怀与她是同期弟子，二人天资出众，大量繁杂事务都压到了她们这两个被寄予厚望的“师姐”肩上。

　　“霜融，”玉漪开口，打破了沉寂，“收徒大典在即，蕴怀如今尚未从秘境里出来，此事仍需你多多费心。或许……能从中觅得一二良材，稍缓宗门之急。魔族之事，我与你师伯会再联络旧友，探听消息。你且先专注眼前。”

　　“是，师尊。”玉霜融应道，并无多言。她从不抱怨，亦不多问。

　　“那些孩子，”钤山真人补充道，“既入我钤机宗，便好生安顿。若有资质尚可者，大典时亦可一同测试。”

　　“弟子明白。”玉霜融行礼，“若师尊、宗主无其他吩咐，弟子便先行告退，还需前往静心堂处理事宜。”

　　“去吧，你也记得休息。”玉漪挥挥手，目光重新落回棋局，似乎想从这黑白交错间，寻得一线天机。

　　玉霜融再次躬身，转身步出明心阁。

　　门外冷风拂面，吹动她发间流苏轻轻摇曳。
　　她站在廊下，抬眼望去，宗门群山覆雪，静谧之下，是难以言表的沉疴与暗流。

　　她微微吸了口气，冰冷的空气沁入肺腑，将那丝因青云镇惨状而生的波澜彻底压下，眸光恢复成一贯的沉静无波。

　　她迈步而下，身影清瘦却笔直，一步步走入这暮色笼罩的宗门深处，继续去处理那些仿佛永远也处理不完的事务。

　　雪又开始零星地落下，沾湿了她的肩头，她却恍若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