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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弃婴塔 ...

  •   一座砖头砌的塔,宝顶,六面,带塔尖统共有六层高,正面从左及右写了三个字“婴儿塔”,侧面由上到下又写了三个字“女婴尸”,正坐落山脚下。这个点,太阳正巧被山上遮天蔽日的树所掩盖,透不出光亮。腐臭混着焦臭,不管不顾冲撞冲人的神经,生物的本能告诉白鸾——快逃。

      几人到时,已将近傍晚,不知为何,招弟今日并不在此。

      丫蛋见状,留下一句“我去寻她”,便轻车熟路步入那深林之中,只剩下她们三人在此地傻站。

      福懿从未见过这等东西,隐隐约约知道了什么,却还是不肯相信,把拳头攥得发白,昂起头问白鸾:“阿鸾,弃婴塔是什么?”

      白鸾还没回答,反叫扈修竹抢先,她用扇子指塔侧的“女婴尸”,言简意赅:“喏,丢女婴的地方。”

      福懿伫在一旁,把拳松开又攥紧,再没有旁的话可说。

      她还能说些什么呢?

      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水田里居然传来跋涉的声响,她们三人隔了几大块田,远远见一黑点走来,戒备起来,又待那黑点真正走近了,才看出来是一个穿粗布麻衣的中年女人,她样貌平平,小腿肚格外粗壮,是此地农家妇女的惯常打扮。如果说真的有什么不同的话,那就是女人的左肩上还挎着一个看上去沉甸甸,不知装了何物的竹筐。

      女人面色发灰,眼神发直,见白鸾三人并不避讳,她缓缓拉开竹筐上盖着的一块粗布。

      那是一个小孩子,气息虚弱,哭声断断续续的却不住乱动,但毕竟是一个小孩子,再怎么挥舞手脚也不过虚张声势。倘若白鸾她们再仔细瞧一眼便会发现,那是一个女婴。

      刚出生的,尚且辨不出美丑的,还剩一口气的小女孩。

      女人把竹筐放在地上,从里面掏出一扎黄纸钱,往空中一撒,嘴里对着女婴振振有词,她用的是当地土语,白鸾勉强只听懂其中两句:女儿本是赔钱货……眼前咫尺鬼门关!

      做完这场仪式,女人又挎起竹筐,爬上那弃婴塔的最高处,只听“砰”地一声,女人挎着空竹筐下来,刚开始她们还能听到一两声断断续续的啼哭声,不多时,一切都归于寂静。

      待那哭声消散后,女人又挎起竹筐走了,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分给白鸾她们半分目光。

      原来如此。

      到这时白鸾才恍然大悟,原来所谓弃婴塔丢的不是死婴,是活婴。

      怪不得。

      怪不得水口村家家户户不生女,原来不是不生女,竟是不举女!

      他们世世代代洗女成风!

      饶是白鸾,此刻脸上也罕有的沾染了几分怒气,她转头看向扈修竹:“你早知道!”

      她用的不是问句。

      扈修竹侧过脸,躲避白鸾目光:“猜测罢了,可惜这次我又猜对了。”

      过了片刻,他又朝白鸾说道:“不过汝早该猜到,这世上哪有单生男不生女的神药……”

      白鸾合上眼,觉得胸口处有一团火在烧,烧得她肝肠寸断,烧得她不能自已,她听到自己喊,一字一顿喊:“扈——修——竹!”她的声音陡然提高,“你若早说,我还可以救下几个……”

      说这话时,她的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到最后简直快要变成反问句——她能在这世道之中救下谁?真的能救下吗?救下后又当如何?

      福懿见白鸾脸色有变,悄悄拉过她的手。

      扈修竹也恼了,自三岁开蒙始,他便一贯是学堂里最拔尖的,是老师眼中传承衣钵的徒弟,是众学子眼中的榜样,无论公主府还是刺史府,谁对他不是恭恭敬敬?从没有人指责过他,何况是用这类在他眼中简直算是常识的东西。

      他便也朝着白鸾喊:“救下?凭谁?你,还是你们?你们能救下谁?这世道你们还想救下谁?整个江南道受灾三年,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朝廷可发下来过一粒粮?地方豪强侵占成顷沃土,贫民毫无立锥之地,均田宛如笑话,皇帝可说过一句不?边疆战事吃紧,藩镇狼子野心,官员却只顾往自己腰包里装,有人在乎吗?凭什么你以为你可以救别人?”

      福懿见扈修竹和白鸾吵架,双手叉腰,气势冲冲,也要加入这场争辩:“扈公子是男儿,上可为达官,下可做走夫,享尽天下好处,何以得知女子艰辛!”

      扈修竹被气愤冲昏头脑:“谁说的?谁说我是男子?”

      这话说完,四周又是一寂。

      万幸,此话一出,三人都冷静了不少。

      在一片寂静中,扈修竹如同街上那些话本子里演的一样,头一歪,解开了头上用来束发的发冠,用尽全力往地上一扔,他的——现在应该叫她了,她合上双眼。

      “我家本在乡间有两间瓦房,我爹是个靠不住的,娘又只有我一个孩子,她怕我家被恶棍缠上,不得已将我女扮男装,本想我成年后就带我离开此处,奈何我偏要读书,功课也还不错,所以被乡绅资助,竟这么奇迹般的糊弄了数年。”

      “有旁的人知晓吗?”

      “公主,公主知道。公主她身边近臣皆为女子,正因此,我才愿意在刺史府上做间谍,专心辅佐公主的。”

      几人又是一阵沉默。

      片刻后,白鸾率先去拾起那顶发冠,她小心翼翼拍了拍沾染在发冠上的尘土,后双手递于扈修竹:“扈姊,抱歉。”

      一句话胜却万语千言。

      扈修竹笑了起来:“从没人叫过我姊……”说罢,她又亲自动手理好那发冠,重新变回风流倜傥扈谋士的模样。

      就在这一刹那,白鸾终于想出她为何第一面便觉得扈修竹面熟。

      她没记错,上辈子她的确见过扈修竹,有一面之缘,在上京,在深宫,在林琅跟前。

      上辈子的扈修竹,是天下第一谋士,也是她力助了吐蕃一举攻下大昭的河湟一十八州。

      她被大昭人视为叛徒。

      那时候,福清长公主已经不在了。

      林里,一阵噗噗簌簌,什么动物要闯出来,越来越响。

      丫蛋拉着招弟的手,走出来。

      她还是个小孩子,再老道也没学会看大人脸色,并不知道刚才这三人发生了什么事,言语之中都是寻回招弟的欣喜。

      “我把招弟带回来了,你们不是有事情问她吗?快问吧。”

      和初见那天比,今天的招弟身上干净了许多,脸上没灰,虽然穿得还是昨日那身,但衣裳被洗得干干净净,原来脏成片的头发也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略显滑稽的光头,整个人身上那股沉稳之气却越发浓烈,同身旁比她大了一两岁的丫蛋相比,显然稳重多了。

      白鸾见招弟这般,刚刚被那女婴所引出的悲恸之情被冲淡了几分,刚想开口问她遇到了什么好事情,谁料白鸾还没说话,招弟却先出声。

      她说:“你们不能回去。”

      几人???

      招弟深吸一口气,不急不徐解释:“你们不能回旅店,村正今晚要杀你们。”

      扈修竹扫过周围人一眼,随即面朝招弟蹲下,开口问她:“你怎么知道的?总不能是夜里趴墙跟偷听的吧?”

      她刻意用了一种听上去有些滑头的腔调,不知内情的说话人就很可能会被她激怒,从而陷入某种自证陷阱里。

      可招弟没有被激怒,她只是一副淡然的表情:“你不信我,可以自己回去看。”

      扈修竹摇头:“没有不信你,只是你说有人要杀我们,总应该给一个说服我们的理由吧?”

      招弟沉默,似乎在衡量该不该说,显然,最后还是后者的念头压过了前者:“昨夜,我逮了一只信鸽,那信鸽带的脚环上的纸写的有,他们不知道在同谁密谋杀你们,再嫁祸给不知道哪个皇帝的女儿。”

      能被嫁祸的皇帝的女儿,值得被嫁祸的皇帝的女儿,怕就只有富清长公主了吧?

      扈修竹心里一惊,不禁暗暗思索起其中门道。若是将这天下的权柄五分,朝中士族,文官,武将,阉党还有皇帝各占一分势力,你消我涨的同时又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其中弯弯绕绕的很是复杂,一时半刻并不能推出究竟是谁。

      若是有物证便好了,思及此,扈修竹又开口。

      “信鸽呢?”

      “烤来吃了。”

      “信纸呢?”

      “扔火堆里烧了。”

      扈修竹???

      当初给食物不要,合着你就一点不亏着自己的嘴是吧?

      白鸾虽然心中已经相信了七分,面上却不显露,神态自若也加入她们的谈话:“小朋友,你空口白牙一句话不要紧,可天色这么晚,我们几个不回旅店,还能去哪里呢?”

      聊了这么久,终于聊到了此行目的,招弟不禁把腰挺得更直,语气中暗含了几分自豪:“你们可以同我一起回去。”

      一直在一旁听的福懿忍不住问:“回哪里?”

      “回我家,回山上去,回一个对女子好的地方去。”招弟在脑中检索了一番之前偷学的古文,终于捡到一个既恰当又能被其他人听懂的词,她说,“我们去桃花源。你们不是为了范夫人来的吗?她也在那儿。”

      她又一想:“对了,我现在不叫招弟,我叫妘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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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主页有预收百合伪骨破镜重圆公路文「宿敌是不可以成为妻子的」,欢迎大家收藏(鞠躬ing)也欢迎大家收藏作者(再鞠躬ing)hh
    ……(全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