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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暗市与账本 ...

  •   夜色把北市的街巷压得安静。旧书铺门前只挂着一盏残油灯,光晕在雪里抖动。顾染不动声色地走进铺子,披着灰斗篷,手里的羽扣置于心下,像一枚未曾言明的证据。阿澈在她身后,踏步轻快,眼里充满了少年人对新奇与危险的渴望。

      店内的卷轴像沉睡的兽,墨生在油灯下翻看一册古符,听见门响并无意外,抬头就见顾染。“你来的比纸上字快。”他把一碗热茶推到她面前,声音不大,却像点燃了谈话的火。顾染将羽扣放在桌上,话也不绕弯:“序位法的残迹,可查到吗?”

      墨生看了看羽扣,指尖按过那磨损的纹路,神色渐沉:“序位是一套旧时的编码,原用于偏远里社,标识谁被列入‘供’与‘位’。羽扣常作暗记。如今有人把旧法翻面用作合约,这不是简单的迷信。”他停顿,杯中茶气袅袅,像做下某个分量的断言:“若要查全貌,需把散落的残页拼起。”

      “残页在何处?”顾染直问,她不喜绕弯子。

      “北司旧藏有残卷,南方藏家有残段,几处民间秘账里也可能藏着片段。”墨生合上书卷,声音里带着书卷的灰。“更危险的是,残篇正被人以金钱与权力买卖。有人想把序位制度制度化,让名字成为可交易的权益。”

      顾染眼底一冷。她把昨夜河畔拾得的符纸摊在桌上,指着上面的字样:“‘位二、供七’——他们用算式记人命,把供值写成了数字。”她的语气被那一行字逼得尖锐,“这不是宗教,这是账本。”

      墨生盯着符纸,片刻后伸手盖住那行字,像怕被风把纸吹散。他的面容在灯影间复杂而平静:“你打算怎样应对?直接告县衙?还是先拼证据?”

      顾染笑得冷:“告县衙是最笨的办法。若我把不完整的证据交上去,裴行一类会把它们解释成村民自愿;天机司会以程序驳回。我要的是能让证据自说话的场面——人证、物证与现场逻辑都齐备,才有可能把叙事拉到公众面前。”

      墨生点头:“我可去北市探几处藏卷与旧账,若能取回残页,与你的物证能形成闭环。”

      两人的谈话短促但互补。顾染知道墨生并非全然可信,但书卷里确有真理;她的信赖不是盲从,而是需要。离开旧书铺时,夜风已染透斗篷,阿澈在巷口搓手,笑着打趣:“大姑娘,你跟读书人套近乎,别把卷子读成药膳就好。”

      顾染轻哼着走回北岭,心里却在盘算下一步。裴行在北市的行动她很清楚:那人擅长把市井与官场的需求翻译成合同与资金流,若把序位法变成可交易的“供券”,便可快速把命数货币化。他的合作对象并非都是禽兽,许多穷人也因现实的饥寒而愿意签字。顾染知道这点,所以她选择攻心与攻理并举。

      回到镇上,她的第一项工作是把在河畔祭礼看到的物证做进一步比对。她带着阿澈去找那晚在河边见到符纸的村民,逐一询问祭礼参与者的细节。村人带着隐秘与恐惧交谈,有人嘴硬有人怯懦。顾染以医者冷静的语气安抚他们,用最平常的问话一点点把线索抽出:谁准备灯、谁刻符、谁在祭后分发物资。她的目标是确认制造祭礼的社群结构,而不是仅凭一两张符纸就下结论。

      几日内,她收集到三件重要证据:一张部分完整的祭礼登记抄本、一段半夜录到的低语(是阿澈冒着风险在祭台边录下来的)、以及那位寡妇口述的羽扣来历。三样东西一放在桌上便形成了足够让人沉默的组合——祭礼并非随意,而是有举行频率与登记,低语里有反复念及的“位”和“供”,寡妇的口述指向序位的民间记忆。

      顾染把这些证据复印几份,一份交给墨生,一份暗中交到县衙里一名她初步信任的小吏手中,那小吏名叫刘和。刘和并非主事的高官,他在局里只是个记录员,但他的处境正好:若能以小证据撬开大门,他也能借此在官场里有一笔筹码。顾染清楚地知道,能把官场的某个节点唤醒比凭一己之力更有用。

      与此同时,裴行在北市的运作也在推进。他在茶局中以“互惠”名义结识村中几户人家,口中的好处是立竿见影:粮票、债务延免、短期补助——这些对饥寒交迫的家庭极具诱惑。裴行并不掩饰自己的算盘,但他总以暖言软语把条款包裹起来:先让你们活下,再谈序位的事。这样的逻辑往往压倒理性,现实的空白往往比未来的账单更有说服力。

      顾染并未直接与裴行对峙。她在镇上继续以医者的面目工作,同时在暗处搜集裴行与县衙小吏往来的线索。阿澈负责偷听茶局外的谈话与跟踪裴行走动的马车,赵三郎则利用他打交道的广泛关系探听北市买卖的去向。老尼姑继续在庙中翻阅残卷,偶尔提供过去祭礼的亲历证词。每个人都有一件任务:把看似散乱的碎片拼成一张完整的账本。

      在一次夜谈中,顾染与墨生对策。墨生拿出从北司旧藏抄出的残页,残页断断续续,但足以显示序位制度的雏形:以“位”为序位编码,以“供”为评估值,周期性核算并派发“护佑”与“劳役”。文字中露出的是行政的影子,并非纯粹的祭祀。墨生说出一句话,让顾染意识到形势的严重:“若有人把这些文书变作合同,把‘供’换成债券,命书将成为可流通的商品。”

      顾染沉默了。她想到那些向她求医的孩子,那些被羽扣标记的家庭,还有顾言那夜难解的梦语。她必须把这场从旧道开始的局,变成能被城市、能被官场理解的叙事。叙事一旦建构成功,便能左右公众的判断;公众一旦判断,裴行之类的掮客便难以把交易伪装成慈善。

      顾染把证据交到可靠的人手中,同时安排一场公开的救治现场,邀请部分被标记的家庭与镇上有威望的人出席,意在制造一个不能被轻易驳回的公共记录。她知道这一步风险极大:若准备不足,裴行与县衙会把一切解释为挑拨或私利;若准备充分,则可能在乡间第一次把“序位”转换的阴谋曝光于众。

      夜深了,顾染站在药铺门前,看着远处山脊上零星的灯光。她把羽扣放回怀里,像压上一道她必须承担的账:这一次,不只是她的名下之账,而是她要替一群无声者写下新式的账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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