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鹤唳》匿名旅人

1、雨中冤魂

　　天色渐阴，初时只是几滴湿意敲在青苔上，不一会儿雨便滴滴答答的落下。风穿过荒草，带起一片簌簌的呜咽，更显得这郊外凄清冷寂。泊船越来越多，却不是为了这冷清风景来的，而是向着这边唯一喧嚣着的程府去的

　　与此形成鲜明对比的，是程府内的鼎沸人声。府邸内灯火通明，觥筹交错，今日是程家大少爷程景辞迎娶陶家大小姐的大喜之日，满堂宾客，言笑晏晏。

　　“程公，恭喜恭喜啊！景辞少爷年纪轻轻便已如此持重有为，如今又迎娶了陶家这般知书达理的千金，真乃天作之合，程府大喜啊！”一位身着锦袍的宾客举杯贺道。

　　程老爷满面红光，拱手回礼：“李大人过誉了，小儿辈的婚事，全赖诸位赏光。”

　　另一旁又有人笑着接话：“程公何须谦虚？谁不知程大少爷是京城里数得着的青年才俊，将来必定前程似锦。说起来，贵府的小公子沐霖呢？虽说性子比他兄长跳脱些，但那份灵秀聪慧，也是讨喜得紧，今日这般热闹，怎不见他出来？”

　　这话如同一颗投入湖面的石子，让程老爷脸上的笑容微微一滞。他环顾四周，那抹总是带着点叛逆笑意的身影果然不见。他眉头刚蹙起，程沐霖的贴身侍女阿落便已颤颤巍巍跪倒在地，声音带着压抑的惊惶与哭腔：“老爷恕罪！小少爷……小少爷一个多时辰前说屋里闷得慌，定要出去透透气，奴婢、奴婢实在拦不住啊……”

　　而此时，他们口中的程沐霖正在山兰寺外。
　　雨水将墙头的青苔浸润得更加鲜绿。一个身着月白绫罗衣衫的少年正蹲在那里，他看上去约莫十三四岁年纪，生得极好，真真是金枝玉叶、粉雕玉琢般的人物。肌肤白皙胜雪，一双桃花眼即便在不满地微眯时，也流转着澄澈的光彩，此刻正与一只通体玄黑的猫儿大眼瞪小眼。

　　那黑猫碧幽幽的眸子在昏蒙雨色中，宛若两汪深不见底的寒潭。它似乎存了心要逗弄这少年，作势要跃下墙角，看程沐霖过来接，又卧在原地开始舔毛

　　程沐霖感到新奇有趣，竟也跟一只猫儿较上了劲，亦步亦趋地跟在它身后，看着它在湿滑的墙头上走着，嘴里便嘀咕：“小畜生，故意消遣小爷是不是？”

　　直到冰凉的雨点愈发密集地打在脸上，沾湿了他额前细软的墨发，程沐霖才恍然惊觉时辰已晚。他低哼一声，“唰”地撑开随身携带的油纸伞，纵身跃下墙头，准备打道回府。

　　岂料，那玄猫却不愿放他走。它轻盈地窜到他面前，喉咙里发出低低的、近乎催促的呜声，牢牢挡住去路，随即转身，朝着与城门相反的荒僻方向跑去。跑出几步，又回头看他，碧眼灼灼，意思再明显不过。

　　程沐霖心底那点被勾起的玩性，混合着一丝被挑衅的不服气，他挑了挑眉，伞面微倾。逐步跟在黑猫身后。

　　这一跟，便跟到了一处荒郊野岭。四周是比人还高的杂草，在风雨中不安地摇晃，发出沙沙声响，一座破败不堪、门楣倾颓的宅院，在沉沉的暮色与雨幕中显出狰狞而沉默的轮廓。寒意混着湿气，无声无息地钻进骨子里，程沐霖心里终于有些发毛，那点好奇被一股莫名的、源自本能的危机感取代。

　　“行了，就到这里吧。”他握紧了伞柄，打算转身离开。

　　几乎是同时，那一直优雅引路的玄猫猛地回过头，原本慵懒的猫脸陡然变得狰狞，龇出森白尖牙，碧眼之中凶光毕露，发出一声凄厉至极、完全不似猫鸣的尖啸，竟后肢发力，纵身朝他面门扑来！

　　程沐霖何曾见过这般阵仗，吓得往后一踉跄，脚下被藏在草中的断砖一绊，整个人失去平衡，惊呼声卡在喉咙里，重重朝后仰倒——

　　没有预想中摔在泥水里的狼狈与疼痛。

　　他跌进了一个冰冷、僵硬，却犹自带着人形轮廓的“怀抱”里。

　　程沐霖僵硬地转过头，正对上一张苍白却难掩清俊的年轻男子的脸。看年纪，不过十八九岁，眉眼温润，即便此刻毫无生气，也依旧能想象出他生前的风姿。那双曾应温润含笑的眼眸，此刻空洞地睁着，倒映不出丝毫天光，唯有永恒的沉寂。

　　他竟是……躺在了一具尸体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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