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卡巴黑

1、第 1 章

　　第一章明月藏锋

　　“小一哥，小一哥，快醒醒，别睡啦！谢楼主正往这边走来了！”

　　稚嫩的童声像只急躁的小麻雀，在耳边叽叽喳喳地叫着，终于把趴在冰冷硬木桌上的少年给吵醒了。

　　林无一猛地抬起头，睡眼惺忪，额前几缕柔软的黑发被压得有些凌乱，嘴角还残留着一丝未干的口水印。他茫然地眨了眨眼，视线从眼前模糊的书页上移开，望向门口那扇雕花木门。

　　“晚了。”

　　他只吐出两个字，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慵懒。话音未落，他已如一只灵活的狸猫般转身，动作行云流水，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窗外，是明月楼精心打理的庭院。几株百年老槐枝繁叶茂，浓荫如盖，将半个院子都笼罩在阴影之中。庭院中央，一方清池碧波荡漾，睡莲静静地浮在水面，偶有锦鲤摆尾，激起一圈圈细小的涟漪。

　　林无一足尖轻轻一点窗台，身形便已跃出窗外。他身着一身便于活动的青色短打，落地时膝盖微屈，巧妙地卸去了下坠的力道，几乎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他没有停留，身形一晃，便如一阵清风般穿过铺满青石板的长长走廊。走廊两侧悬挂着一幅幅水墨山水画，笔触苍劲，意境悠远，此刻在他眼中却只是飞速掠过的模糊影子。

　　越过波光粼粼的湖面时，他借着岸边垂柳的枝条稍一借力，身形在空中划出一道轻盈的弧线，稳稳地落在了湖对面那棵最粗壮的老槐树上。

　　少年这才松了口气，用手背擦了擦额角因急跑渗出的细密汗珠，拍了拍自己的胸口，小声地自言自语：“还好还好，总算没被抓个正着。”

　　阳光透过浓密的槐树叶，在他年轻的脸庞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有着一张极为清秀的脸庞，眉眼弯弯，鼻梁小巧，嘴唇是天然的粉色，若是忽略掉他眼中偶尔闪过的狡黠，看起来倒像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

　　忘了做一下自我介绍了。

　　我叫林无一，树林的林，但不是无依无靠的无依，而是一二三四的一。据说，我是师父在一片荒无人烟的树林里捡到的弃婴，便随了“林”姓。“无”字是他给我取的，希望我能将世间万事都看淡，不被俗物所累。至于“一”字，就有点随便了——我是他收的第一个徒弟，便顺理成章地叫了“一”。说多了，说多了。

　　你问我师父是谁？刚刚在门外那个穿着白色衣服的，就是他。

　　别看他现在一身白衣胜雪，墨发仅用一根玉簪束起，身姿挺拔如松，站在那里便自带一股仙气飘飘、超凡脱俗的气质，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谪仙。

　　但江湖上关于他的传言，却与这副模样截然不同。据说他心狠手辣，出手狠戾，杀人于无形，凡是得罪过明月楼的人，从未有过好下场。只是……这些都只是传言而已，至少在我八年的记忆里，还从未见过他真正动怒杀人的样子。

　　你又问我为什么要跑？

　　不跑，难道留下来受折磨吗？

　　说远了，说远了。

　　我是明月楼的少主，而这明月楼，就是我脚下所在的这片庞大建筑群。

　　你别看现在的明月楼占地广阔，亭台楼阁错落有致，雕梁画栋，气势恢宏，宛如一座城中之城。但最开始的明月楼，其实只有最中间的那座主楼，而且也没有现在这么高、这么新。这些鳞次栉比的房屋和精致的庭院，都是后来一点点扩建、翻新的。

　　明月楼刚开始的时候，是个名不见经传的杀手组织。但随着势力渐渐扩大，根基逐渐稳定，楼里的人员也越来越多。单纯的刺杀生意已经难以支撑整个组织的运转，也容易引来朝廷的围剿。于是，明月楼便开始慢慢转型，将重心放在了收集和贩卖情报上。

　　毕竟，情报这东西，看不见摸不着，却能在无形中影响天下大势，利润更是丰厚得惊人。

　　等到夕阳西下，暮色四合的时候，林无一才小心翼翼地溜回自己的房间。还没走到门口，他就远远地看到房间里透出温暖的烛火，原本轻松的心情瞬间沉了下去，小脑袋也“咚”地一下垂了下来，像只泄了气的皮球。

　　他磨磨蹭蹭地走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推门，房间里就传来了一道清冷如玉石相击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进来，还磨蹭什么？”

　　林无一深吸一口气，硬着头皮推开了房门。

　　“师父，我错了。”

　　他瞬间换上一副乖巧懂事的模样，小碎步跑到坐在桌边的白衣男子面前，熟练地拿起桌上的一个青瓷茶盏，小心翼翼地斟满茶水，然后双手捧着，恭恭敬敬地向谢尘递了过去。

　　谢尘没有立刻接茶，只是淡淡地抬眸看了他一眼。他的眼神深邃如寒潭，仿佛能看透人心最深处的想法。明明只是一个八岁的孩子，他却总觉得在师父面前，自己的那点小心思根本无所遁形。

　　“就知道装乖。”谢尘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每次都想这样糊弄过去，下次还不是照样犯？我有没有告诉过你，不要进城，不要进城？”

　　“师父放心，我全程都带着帏帽的！”林无一急忙辩解，生怕师父不信，还伸出三根细细的手指，做出发誓的手势，“我保证，全程都没让别人看见我长什么样子！”

　　他低下头，小脑袋几乎要埋进胸口，声音也放得软软的，带着一丝撒娇的意味：“师父，这回的惩罚……就算了吧？”

　　其实，林无一自己也不清楚，为什么谢尘会对他有这样严格的要求。明月楼里的孩子，大多都是和他一样的孤儿，被师父或者楼里的长辈捡回来抚养长大。但其他人都能在楼里自由出入，甚至偶尔还能被允许跟着长辈进城办事，唯独他，从小就被养在楼内，几乎从未踏出过明月楼的大门一步。

　　他也曾好奇地问过谢尘，为什么自己不能出去。但谢尘每次都只是摸摸他的头，眼神复杂地说：“等你该知道的时候，自然会知道。”

　　就这样，他在这明月楼里，懵懵懂懂地长到了八岁。

　　“罚你禁闭三天，抄写《清心诀》十遍。”谢尘终于接过了茶盏，却没有喝，只是放在一边，语气冷硬地说道，“若下次再犯，惩罚加倍。”

　　说完，他便站起身，拂了拂白衣上并不存在的灰尘，转身向外走去。那背影依旧挺拔孤傲，不带一丝留恋。

　　小孩就是小孩，气性来得快去得也快。

　　被关了三天禁闭，抄了整整十遍晦涩难懂的《清心诀》，林无一心里确实憋了好一阵子的气。但等到禁闭结束，过了十天半个月，他早就把那点不愉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又开始天天跟在谢尘屁股后面，“师父长师父短”地叫个不停，黏人得像块牛皮糖。

　　这天清晨，天刚蒙蒙亮，东方泛起一抹淡淡的鱼肚白。林无一揣着一本看不懂的古籍，蹦蹦跳跳地来到了谢尘日常居住和处理事务的青云阁。

　　他正要推门进去请教问题，就看到师父最得力的手下之一，古宁，正领着两个看起来身份尊贵的青年人从里面走出来。

　　那两个青年人都身着锦袍，一个穿着宝蓝色，一个穿着月白色，料子看起来都是上等的云锦，腰间系着玉佩，走路沉稳，气度不凡。他们脸上带着几分急切和凝重，似乎有什么重要的事情。

　　林无一下意识地往旁边的柱子后面躲了躲，屏住呼吸，直到他们走远了，才敢探出头来。至于他们和师父说了什么，他就一概不知了。

　　青云阁内，布置得简洁而雅致。

　　正中央摆放着一张巨大的紫檀木书桌，上面铺着雪白的宣纸，放着几方名贵的砚台和几支狼毫笔。书桌后面，是一张宽大的云榻，谢尘正半倚在上面，姿态慵懒。

　　他一只手端着一个白玉茶杯，杯中碧绿的茶水还冒着袅袅热气，另一只手的手肘撑在榻边，手掌托着下巴，眼神有些放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阳光透过窗棂，洒在他身上，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让他看起来少了几分平日的清冷，多了几分人间烟火气。

　　古宁撩开门口的珠帘，轻手轻脚地走了进来，躬身禀报：“楼主，这两位求见，说是想要与明月楼做一笔交易。”

　　谢尘这才缓缓收回目光，看向门口，声音平稳无波，带着一丝明知故问的意味：“哦？明月楼的交易等级分为三个，你们可知道，与我亲自做交易，需要满足哪三个条件？”

　　站在古宁身后的两个青年人对视了一眼，其中穿着宝蓝色锦袍的那个率先走上前来。他看起来约莫二十三四岁的年纪，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却带着几分难以掩饰的急切：“谢楼主出手的条件，江湖中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我等既然敢来请明月楼出手，自然是带着十足的诚意来的。”

　　另一个穿着月白色锦袍的青年人则显得沉稳许多。他也走上前来，语速不急不缓，条理清晰地说道：“明月楼的交易，确实分为三个等级。等级一，为普通级，寻常情报，千两白银之内便可获取；等级二，为尊贵级，涉及特殊密报，且为明月楼独有，需黄金百两方可得到；至于这第三级……”

　　他顿了顿，目光直视着谢尘，一字一句地说道：“这便是我们今日前来拜访的目的——特殊级。此等级交易，只与明月楼楼主您亲自进行。根据雇主的要求，完成雇主所需的结果，包括暗杀等任务。此等级交易，价值黄金千两，并且，明月楼一年只出手两次。”

　　谢尘微微颔首，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语调也依旧没有变化，让人完全听不出他内心的真实想法：“那两位今日前来，是想要杀什么人吗？还是说，要灭某个门派？”

　　他话锋一转，目光锐利如刀，“你们可还知道第三个条件？”

　　月白色锦袍的青年人神色不变，不卑不亢地回答道：“这第三个条件，江湖中多为传言。传言说，明月楼有一个规矩——不杀皇室中人。”

　　“知道就好。”谢尘的嘴角终于勾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古宁，带他们去茶室详谈。”

　　古宁应了一声“是”，便领着二人转身离开了。

　　古宁站在茶室门外，静静地守着。他知道，既然楼主让他们去了茶室，那就意味着，这笔交易，十有八九是成了。

　　正这么想着，茶室里就传来了谢尘清冷的声音：“古宁，去把张越和吴峰也叫过来。”

　　“是，楼主。”古宁不敢耽搁，立刻转身去寻人。

　　不一会儿，张越和吴峰就跟着古宁一起来到了茶室。

　　张越身材高大魁梧，面容刚毅，一看就是个武力值极高的硬汉。他穿着一身玄色劲装，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眼神锐利，不怒自威。吴峰则恰好相反，他身形消瘦，看起来文质彬彬的，戴着一副细框眼镜，手里总是拿着一把折扇，像个读书人，但没人敢小看他——他是明月楼的智囊，心思缜密，算计无双。

　　谢尘与他们三人一同坐在茶室中，手中传阅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字条。这张字条，正是刚才那两个青年人留下的，上面只写着三个字——“杀赵珧”。

　　张越和吴峰看完字条，脸上都露出了困惑的神色，不约而同地看向谢尘，等待他的解释。

　　谢尘将字条收回来，放在桌上，缓缓开口解惑：“这是二皇子与剑阁之间的交易。而我们这次的任务，不是杀赵珧，而是杀剑阁派去刺杀他的杀手，保护三皇子赵珧。”

　　他顿了顿，目光变得深邃起来，“这次，是个好机会。”

　　明月楼建立之初，其实只有他们四个人——谢尘，以及古宁、张越、吴峰这三个他最信任的侍卫。

　　十年前，他们四人被当时还是太子的二皇子赵琳的人追杀，一路颠沛流离，九死一生。那一次，他们寡不敌众，被逼入绝境，最后逃进了当时还是一座破败楼阁的明月楼。也是在那个时候，他们阴差阳错地接下了第一笔杀人的买卖，从此，才有了今天的明月楼。

　　“十年过去了。”谢尘说着，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望向远方那片被夕阳染红的天空，“赵琳，我要让你血债血偿。”

　　他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令人心悸的寒意，仿佛来自地狱的修罗，让人不寒而栗。

　　古宁、张越和吴峰三人也纷纷站起身，脸上露出了坚定的神色。他们知道，楼主这句话意味着什么。

　　沉寂了十年的恩怨，终于要开始清算的序幕了。

　　而这一切的开端，似乎都系在了那个名叫“赵珧”的三皇子身上。

　　林无一并不知道青云阁里发生的这一切。他此刻正蹲在自己房间的院子里，手里拿着一根小树枝，在地上画着圈圈，嘴里还念念有词：“师父今天好奇怪啊，居然没让我抄书……不过也好，省得我的手又要酸了。”

　　他抬起头，看着天上渐渐升起的一轮明月，眼神里充满了向往。

　　“外面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样子的呢？”

　　他轻轻呢喃着，小小的身影在月光下拉得很长，很长。

　　他不知道，一场席卷江湖与朝堂的风暴，正在悄然酝酿。而他，这个被师父小心翼翼保护在明月楼里的少年，也终将在这场风暴中，一步步揭开自己身世的秘密，踏上一条属于自己的，充满未知与挑战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