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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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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沅在苏薇肩上刚眯了片刻,马车突然猛地颠簸了一下——像是碾过了什么碎石堆,她下意识攥紧了薄毯里的艾叶碎,睫毛颤了颤还没睁开眼,就听见车外传来车夫急促的吆喝,裹着风砸在车帘上:“姑娘们抓稳!前头路让暴雨冲塌了!山坳里有座破庙,先去避避雨!”
风裹着雨气钻进来,凉得江沅打了个轻颤。苏薇立刻扶着她坐直,伸手撩开车帘一角——外头早没了方才北地平原的干爽,豆大的雨点密密麻麻砸下来,远处的田野沉在灰蒙蒙的雨雾里,只有山坳处那座破败的山神庙,黑黢黢的轮廓在雨幕里晃着。
“快把薄毯裹紧些。”苏薇帮她拢了拢毯边,指尖触到她后颈的凉意,语气发紧,“这雨来得急,别再添了寒症。”
江沅点点头,攥着薄毯边缘跟着苏薇下车。脚刚沾地,泥水就漫过了绣鞋尖,她连忙侧身扶住苏薇的胳膊,声音软得像浸了雨:“姐姐慢些,地上滑。”
庙宇年久失修,朱红庙门歪在一边,殿内神像半边脸塌着,蛛网从供桌垂到地面,香炉倒在泥水里,香灰混着雨水积成黑泥。江沅寻了处相对干净的角落,帮苏薇在干草堆上坐下,刚理好她沾泥的裙摆,就听见身后传来江倩尖细的抱怨:“这什么鬼地方!溅得我石榴裙全是泥!”
江倩踩着湿裙摆踏进门,鬓边金步摇晃得刺眼,身后的丫鬟连忙跪趴在地上,把一方云锦锦垫铺在干草上——锦垫边角蹭到了泥,她竟全没看见。可她刚要落座,佛像后的阴影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哼。
“什么人?”护卫当即拔刀上前,刀刃映着殿外的雨光,亮得晃眼。
草堆窸窣响动,一个年轻男子踉跄着走了出来。约莫十七八岁的年纪,一身青衣撕了道大口子,左肩伤口还在渗血,暗红的血渍晕染开来,却偏生站得利落。最打眼是张俊朗的脸,配上一双尾梢上挑的桃花眼,哪怕发丝黏在颊边、衣袍染泥,眉宇间仍透着几分漫不经心的慵懒,倒不像遭劫的行商,更像江南烟柳里闲游的公子。
“在下云昀……”他声音虚浮,按在伤处的手不自觉攥了攥袖口,指尖泛白,“家在江南苏州,往京城办些货,没成想遇了匪。”
江倩原本攥着丫鬟胳膊往后缩,待看清那双桃花眼,吓得发颤的指尖猛地顿住,手一松就甩开了丫鬟,声音都尖了些:“快、快扶他坐下!”
护卫们面面相觑,手按在刀柄上没动——先瞟了眼江沅,见她垂着眼捻着薄毯针脚,连眉梢都没抬一下;又被江倩瞪得发紧,才磨磨蹭蹭上前去扶。云昀微微颔首致谢,被扶着落座时,指节无意识抵了抵草堆,指尖避开沾泥的干草,只碰着相对干净的根部。
“取我的伤药来!”江倩忙前忙后地指挥,眼角眉梢全是热络。丫鬟捧着描金药瓶过来,她亲自递到云昀面前,语气热得发烫:“快擦擦伤,这是我从江南带来的金疮药,最管用。”
谢昀接过药瓶时,拇指不经意蹭过瓶身的描金缠枝纹,眉尖微不可察地蹙了下,却还是低声道了句“多谢”,指尖捏着瓶身,没立刻打开。
苏薇凑到江沅耳边,声音压得极轻:“江倩这是瞧上人家了?不过是个往京城办货的,值得她把云锦垫都扔在泥里?”
江沅顺着苏薇的目光扫过那方沾泥的锦垫,没说话。这时江倩注意到谢昀的视线扫过殿内,顿时不悦,故意提高音量:“云公子别往那边看,不过是个没爹娘教的孤女,还有她那个不知从哪捡来的义姐,配不上跟咱们说话。”
江沅这才抬眼,先垂下眼理了理袖口皱痕,指尖在袖口捏出道白印,再抬眼时杏眼弯得像月牙,声音软得像棉:“三妹妹这话错了——我和姐姐虽孤,却知礼义,不像有些人,见了位客人,就忘了自己该有的体面。”
“你!”江倩气得跺脚,脸涨得通红,伸手就要去推江沅。
谢昀适时打断,语气仍带着虚弱:“是在下连累各位了。待雨停后,在下自行离去便是,不扰姑娘们行路。”
“那怎么行!”江倩急忙去扯他的衣袖,被对方不着痕迹地避开,也不恼,反倒笑得更甜,“跟着我们,总比你一个人走官道安全。我大伯父在京城做官,跟着我们,没人敢欺负你。”
雨势渐小时天光微亮,江沅扶着苏薇转身往殿外走,指尖仍攥着薄毯边角,脚步轻得没惊动旁人。
车夫们正忙着清理车轮上的泥,江倩拉着谢昀的衣袖,非要让他跟自己同乘一辆马车。谢昀推辞不过,只得上前半步,低声道:“姑娘车中清净,在下一身泥污,恐污了姑娘衣物,还是跟车夫们挤一挤便好。”
江倩眼珠一转,立刻喊来管事:“把那辆装行李的空车腾出来!铺块毡子,让云公子坐!”管事虽觉不妥,但架不住江倩跺脚催促,只好带着两个下人,冒雨把行李挪到其他车上,又从备用的包袱里翻出块粗毡铺进去。
路过那辆腾出来的行李车时,江沅正扶着苏薇上车,恰好见江倩踮脚往车窗里递食盒——食盒盖没扣紧,里头的糕点露出来一角,鬓边金步摇晃得刺眼。
马车轱辘碾过泥辙,发出“咯吱”的声响。苏薇掀开车帘一角,看着远处渐渐放晴的天,轻声问:“真要让他跟着?江倩这性子,指不定要闹出什么事。”
江沅靠在车壁上闭目,身上还盖着那方艾叶薄毯,指尖无意识蹭过毯面细密的针脚——苏薇缝的时候,每一针都绕得紧实,像怕漏了里头的艾叶香。她没睁眼,声音淡得像车外的风:“江倩要护的人,咱们拦着做什么?”
车外的雨彻底停了,阳光透过车帘缝隙照进来,落在她攥着薄毯的手背上。指尖那点从冰湖底带出来的凉,被这暖意烘得轻了些。她悄悄抬眼,从车帘缝里瞥了眼那辆腾出来的行李车——车帘晃了晃,没看见人,倒听见江倩清脆的笑声传过来。
江沅重新闭上眼,唇角弯了弯,没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