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闪亮的脚趾呀

21、第 21 章

　　暮色渐沉，天边最后一抹霞光隐入云层。江府东厢房内，烛台上的火苗轻轻跃动，在紫檀木雕花床架上投下摇曳的光影。窗边小几上，一尊青玉香炉升起袅袅青烟，苏合香的安神气息与案上新沏的明前龙井清香交织，氤氲开一片宁静。

　　这几日接连赴宴，让江沅眉宇间带着些许倦意。她散了发髻，任由乌黑长发垂落肩头，只松松挽了个堕马髻，斜倚在临窗的软榻上。身上藕荷色软罗寝衣的领口袖边用银线绣着细密的缠枝茉莉，与她身上自带的淡淡茉莉香融在一处。夜风从支摘窗的缝隙钻进屋内，她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伸手按了按隐隐作痛的小腹。

　　这几日的宴饮往来在她眼前一一掠过——赏花宴上嘉宁县主那身价值不菲的云锦衣裙，诗会上张静姝始终挂在唇边的温婉笑意却掩不住精明的眼神，永嘉郡主那明艳张扬的做派，还有那些勋贵子弟或明或暗的打量目光，都让她清晰地意识到，这京城的人际关系，远比江南复杂得多。

　　"姐姐，"她轻轻开口，声音里带着些许倦意，"这几日的宴饮，倒比钱嬷嬷那贵胄图谱还要生动三分。"

　　苏薇执着一把素面紫砂壶，缓缓往两个定窑白瓷杯中注入清亮的茶汤。闻言，她抬眸看了江沅一眼，注意到她按着小腹的动作，便将其中一杯热茶推到她面前："可是身子不适？这是新到的明前茶，趁热喝了暖暖身子。"

　　茶香袅袅升起，江沅接过茶杯，指尖感受着白瓷温润的触感。她低头轻啜一口，温热的茶汤顺着喉咙滑下，稍稍驱散了体内的寒意，这才继续道："我在想，嘉宁县主那身衣裳，怕是够寻常人家一年的嚼用。永嘉郡主那般明艳张扬，倒是让人移不开眼。还有那位张静姝..."她顿了顿，唇角弯起一个极浅的弧度，"面上温温柔柔的，可那双眼睛，却像能把人看穿似的。"

　　苏薇在她身侧的绣墩上坐下，执起自己那杯茶，神色平静无波："京城贵女，哪个不是玲珑心肝？永嘉郡主是亲王嫡女，自然可以随心所欲；嘉宁县主有郡王府撑腰，骄矜些也是常理。至于张静姝..."她轻轻吹散茶汤上的热气，"吏部尚书之女，若真是个简单的，反倒奇怪了。"

　　烛光跃动，在苏薇清雅的脸上投下柔和的阴影。她放下茶杯，起身从多宝阁的暗格中取出一卷素笺，在江沅面前的紫檀小几上徐徐展开。这是一幅精心绘制的《贵胄图谱》，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京城各家的关系脉络。

　　"这两日我细细思量过，"苏薇的指尖轻点图谱上一个个显赫的名字，"京中这些适龄的公子，看似选择颇多，实则细细筛过，能入眼的并不多。"

　　她的指尖首先落在最上方的皇室区域："瑞王殿下身份最尊，早早封了王，又得陛下爱重。且他温润仁厚，待人谦和，从不以势压人，确是上上之选。"她顿了顿，语气转为谨慎，"只是...天潢贵胄，终究与我们隔着云泥之别。若无特殊机缘，怕是连话都说不上半句。"

　　江沅把玩着手中的茶杯，长睫低垂，看不清神色。微凉的夜风透过窗纱渗进来，她又不自觉地拢了拢衣襟。

　　苏薇的指尖下移，落在靖安侯府的位置："赵珩世子为人倒是爽朗，可惜已与嘉宁县主定亲。他与李凤鸣、谢昀三人是出了名的纨绔，整日里斗鸡走马，都不是什么正经人。"

　　说到这里，苏薇的指尖特意在永宁侯府谢昀的名字上点了点："尤其是这位谢昀世子，连世子之位都是兄长主动相让的。这般靠着祖荫度日的纨绔子弟，即便门第再高，又有什么用？"

　　江沅闻言，唇角勾起一抹讥诮的弧度："姐姐说的是。这样的人，空有世子的名分，却无相应的才能和担当，绝非良配。"

　　"说到顾探花，"苏薇的指尖划过清流一列，"才学品貌都是上乘，只是永嘉郡主对他的心思，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我们何必去惹这一身骚？"

　　江沅抬起眼，眸光流转："那沈公子呢？太傅家的公子，总该是个稳妥的吧？"

　　"沈逸之..."苏薇轻轻摇头，"清高孤傲，素有才名，可这样的人最是难相处。况且我听闻他整日只知吟诗作对，不通庶务，并非良配。"

　　她继续分析，指尖在图谱上移动："镇国公府的程瑞，家世显赫，可惜年纪尚小，还是个半大孩子；靖远侯世子陆峥、安远侯府的秦放都远在边关，鞭长莫及；李凤鸣虽是皇商之子，家资丰厚，却也是个纨绔性子。况且商贾出身，终究差了一筹。"

　　烛芯啪地轻响，爆出一朵明亮的灯花，映得江沅的侧脸明明灭灭。她伸手从旁边的攒盒里取了一颗蜜渍梅子含在口中，酸甜的滋味在舌尖漫开。夜风轻轻拂动窗纱，带来远处隐约的梆子声。

　　"如此说来，"她慢悠悠地开口，"竟只剩下..."

　　"靖国公府的卫琛，"苏薇接过她的话，语气凝重，"此人万万不可沾。京中传闻他性情残暴，前年因为一个歌姬，就当街打断了礼部侍郎公子的腿。且靖国公府与永宁侯府势同水火，我们若与他有所牵扯，怕是后患无穷。"

　　室内一时寂静，只闻窗外夜风拂过枝梢的沙沙声响。

　　"那么，"江沅放下手中的茶杯，目光落在图谱上最后一个名字，"永宁侯府..."

　　苏薇的指尖最终稳稳地停在"谢砚"二字上："永宁侯府长公子谢砚，让爵于弟却不失圣心，如今在翰林院任职，深得陛下赏识。品性端方，才学出众，这些都是明面上的。"

　　她抬眼看向江沅，目光清亮："更重要的是，我打听过了，侯府如今正需要一位能持家的主母。永宁侯夫人性子温和，不喜庶务；谢昀世子又是个不管事的。谢砚虽让了爵位，但在府中说话极有分量。"

　　江沅唇角微扬，露出一个似笑非笑的表情："姐姐连这个都打听清楚了？倒是费心了。"

　　"总要有人看清这棋局。"苏薇语气平静，"我听闻他常来府中与兄长论文章，这便是个契机。若能以学问相交，徐徐图之，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窗外月色渐明，清辉透过窗纱，在地上洒下一片银霜。晚风拂过，带来庭院中初绽的茉莉的阵阵清香，与江沅身上的气息如出一辙。

　　江沅把玩着腰间的丝绦，眼底泛起若有所思的神色。

　　"谢砚..."她轻声重复着这个名字，语气平淡，"且看看吧。"

　　苏薇看着她这般情状，知道她已将这些信息记在心上，便也不再多言，只起身又为她续了一杯茶。

　　烛光摇曳，将姐妹二人的身影投在窗纸上，亲密无间。

　　永宁侯府听雪轩内，谢昀正独自对窗饮酒。月光洒在他俊朗的侧脸上，映出一丝落寞。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方绣着蔷薇花的素白手帕，指节因用力而微微发白。案上的酒壶已经空了大半，辛辣的酒气在室内弥漫，他却仿佛毫无醉意，只是定定地望着窗外那轮新月，桃花眼中翻涌着复杂难明的情绪。

　　夜风从半开的窗户吹进来，带着庭院里初开的海棠的淡香，却吹不散他心头的郁结。他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任由那灼热的液体烧灼着喉咙，却只觉得胸口那处空落落的，怎么都填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