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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 2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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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着七八日,揽月轩都浸在浓重的药味里——一半是苏薇熏浴的艾叶气,一半是江沅温补的苦药汤。江沅捧着黑沉沉的药碗,小口小口地喝着,喉间的涩意漫上来时,小腹处还隐隐透着冰湖那日的沉滞感。药汁映出她眼底浅浅的影子,入口的苦涩让她几欲作呕,但她连眉梢都没动一下——这苦,比冰湖里的冷、比后院的欺辱,总还是轻些。
"今日可觉得好些了?"苏薇靠在床头,声音还有些虚弱,目光却一直落在江沅身上。见她放下药碗,忙将手边的蜜饯碟子推过去,"快含一颗去去苦。"
江沅摇摇头,唇角弯起柔和的弧度:"不碍事的。"她起身走到窗边,手不自觉抚过小腹——那里还像揣着块没化的冰,"姐姐才该好好养着,郎中说了,你这咳症最忌受凉。"
窗外,几株玉兰结着毛茸茸的花苞,在微风中轻轻颤动。江沅望着那抹春意,眼神却飘得有些远。
这时,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祖母身边的赵妈妈笑着走进来,身后跟着两个捧着锦盒的小丫鬟。
"给二位小姐道喜了。"赵妈妈行了个礼,目光在江沅脸上停留片刻,"老夫人惦记着,让老奴送些血燕来。二小姐今日气色瞧着好些了。"
江沅忙起身还礼:"劳祖母挂心,原该是我们去请安的。"
"老夫人晓得你们身子还未大好。"赵妈妈示意丫鬟放下锦盒,语气温和,"说来也巧,今日京城大老爷来了家书。"
江沅执壶斟茶的手微微一顿,热水顺着壶嘴溅出几滴,落在手背上烫得发麻,她却像没知觉似的,依旧稳稳把茶递到赵妈妈面前。
赵妈妈接过茶盏,"今日京城大老爷来了家书。说是开春后要办一场盛大的春日宴,京中适龄的公子小姐都会赴宴。大老爷想着,老宅的姑娘们年纪都不小了,该接去京城见见世面。"
这话说得含蓄,却让苏薇不自觉地攥紧了手中的帕子——她不是怕去京城,是怕江沅身子没好,再受折腾。
帘子再次被掀起,三夫人王氏满面春风地走进来:"母亲方才也跟我说了,这可是天大的喜事!"她亲热地拉住江沅的手,指尖的金镯子硌得江沅小腹处的沉滞感又泛上来,"沅丫头,你大伯父在京中不易,你们去了,好好听你大伯母的安排,往后总能帮衬着些,也寻个妥帖的归宿。"
江沅垂着眼睫,声音轻轻的:"沅沅明白,谢祖母、大伯父和三婶娘操心。"
等人都散了,院子里还能听见江倩欢快的嚷嚷声,正使唤着丫鬟们翻箱倒柜地收拾行李,银饰碰撞的脆响扎得人耳朵疼。江沅垂眸捻了捻衣角,指尖划过布料上磨旧的针脚——同是江家姑娘,日子过得却像隔着云泥。
苏薇靠在引枕上,轻声问:"沅沅,你怎么想?"
江沅走到窗边,望着院中那株玉兰。春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她脸上投下细碎的光影。
"姐姐,"她转过身,眼里有着浅浅的笑意,"我们的机会来了。"
她在榻边坐下,握住苏薇微凉的手,把自己掌心的暖悄悄渡过去:"江南虽好,终究天地小了些。大伯父既然来接,我们自然该去。"
苏薇凝视着她:"你可想清楚了?这一去......"
"这一去,或许就能遇见更好的人,看见更广阔的天地。"江沅的声音轻柔却坚定,"再说......"她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在锦被上划过,"江南的亲事,无非是些寻常人家。到了京城,眼界开阔了,选择自然也多了。"
这话说得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清醒。苏薇望着她沉静的侧脸,忽然明白那日冰湖的冷水,早已将最后一丝天真从她身上洗去。
"江倩只当是去享福。"江沅突然压低声音,凑近苏薇耳边,"可她不懂,离了江南,没了三叔三婶直接护着,她那点手段在京城根本不够看。"
她眼睫微颤,像是蝶翼掠过水面:"我们要的,不过是借这股风,寻一个......至少能让我们安稳度日,不必再仰人鼻息的倚仗。"
这话说得极轻,却让苏薇心头一紧。她反手握住江沅微凉的手指,发现那指尖在微微发抖。
"好。"苏薇轻声道,"福祸相依,我陪你。"
江沅浅浅一笑,那笑意未达眼底,却带着破釜沉舟的决然。
五日后启程。
江家老宅门口停着三辆马车,江倩早早挑了最前头那辆描金漆的,丫鬟们抱着绫罗首饰堆了半车,她掀帘时连眼角都带着笑。江沅牵着苏薇,默默走向最后那辆青布帷幔的普通马车,车辕上的木纹都磨得发亮。
苏薇先上了车,江沅正要弯腰,却忽然顿住,抬手掀开了车帘一角。
风拂起她鬓边的碎发,目光越过门庭,落在那方后湖——那日碎裂的冰面早化了,残荷还歪在水里,像极了她这十五年扎在宅院里的模样。吃人的院子,冷透的人心,还有那碗苦到骨子里的药,都要留在这江南了。
她指尖攥了攥帘布,轻轻放下,弯腰进了马车。
车内,苏薇握住她的手,指尖温温的。江沅望着窗外渐暖的日光,风卷着玉兰花瓣掠过车帘,她轻声说:"走了。"
这两个字很轻,却像卸下了千斤重。
至于那些藏在表面下的考量,江沅只轻轻压在心底。既然要去,就要去得漂亮,走得稳妥。福祸相依,她与苏薇,总会找到属于她们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