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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窝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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尾音突然卡在盘开新翻身带起的暖流里。邵霜清盯着那人后颈被走廊的夜灯漂白的碎发,惊觉自己竟在数他呼吸的间隔。
“嗯?”盘开新的喉间溢出一声黏稠的闷哼,被角随着他翻身的动作滑落。
邵霜清察觉到他的疲惫,伸出手替他盖好被子:“感觉你今天不太对。”
盘开新又想起了白天孙莉潇递给他的那把伞,下意识地蜷缩了下身体,同在一床被子下面,邵霜清感觉到了。
“睡吧。”
他大概是猜到了盘开新上班遇到了事。
“可以和我说说。”
果然邵霜清说完,就看见盘开新睁开了眼睛。
细碎的光从窗帘透进来,落在了盘开新的眸中。
四目相对时,没有人说话,盘开新就着微光审视着邵霜清。
可是他似乎根本没有听清邵霜清说了什么,又慢慢地阖上了双眼。
早上七点,盘开新买了早餐,放在宿舍里的小桌子上,准备开门去上班的时候,听见邵霜清迷迷糊糊地说:“你起了?要去上班了吗...”邵霜清的声音像醉了酒一般。
“嗯。”盘开新把早餐往桌心推了半寸,“吃完自己走。”
邵霜清从被子里支起半截身子,盯着门框上晃动的锁扣想,太久没这样失过眠了。
走廊里早班工人过路的脚步声在楼道拖出长尾音。邵霜清支起的手肘突然泄了力,整个人陷进还带着体温的床褥褶皱里。
盘开新中午回来的时候,他人已经走了,床铺得很好,桌子上的早餐也没了,他往里走的时候发现边上立着个陌生的深蓝色牙杯。
邵霜清回家了一趟,他家离这里不算远,自己开车的话,连一个小时都不用。
邵霜清推开家门,冷风灌进玄关。窝窝拖着后腿颤巍巍扑过来,尾巴扫过他裤脚时他察觉到了它的无力。邵霜清蹲下身将发抖的小狗搂进怀里,掌心触到皮毛下凸起的嶙峋骨骼,喉结滚动了一下。
“霜清回来啦。”卢姨的声音从厨房飘出来。
邵霜清的手指深掐进狗毛里:“医生怎么说?”
卢姨收了笑,表情说不上是不是难过,“周二去的。”她的手在围裙接缝处搓了两下,“还是老样子。”
邵霜清他看了眼二楼紧闭的书房门,说了声:“知道了。”
窝窝好像也懂他的心思,很努力地摇晃着自己的尾巴来回应他。
父母生他的时候年纪已经很大了,小时候一起出门,总是有人讲是爷爷奶奶带他出去玩。
刚开始的时候他还会礼貌地说:“不是爷爷奶奶,是爸爸妈妈。”
那会邵霜清还小,他不明白为什么大家要这么说。
再出门的时候听见有人说,他就会愤怒,生气地反驳回去:“不是!!”
他攥着父亲的袖口,餐厅服务员看见那孩子突然变成竖刺的幼猬,凶狠地吼:“不是!!不是爷爷!不是奶奶!”
他怒瞪着双眼,那不是这个年纪的孩子眼中常见的眼神:“是爸爸妈妈!!!”
起初爸爸妈妈还会安慰他,跟他讲道理。后来次数多了,爸爸妈妈就不怎么爱带他去公共场合。
他们很忙,接他放学原本是卢姨的工作,但是爸妈一个月还是会留出几天时间去接他。
可是后来因为这事,他又在学校大闹了几次,和同学闹得很难看。
父母觉得是邵霜清觉得没面子了,就再也没有去接他放过学。
妈妈是这样跟小时候的邵霜清讲的:“小霜,妈妈和爸爸知道你怪我们,把你生得太晚了,”妈妈轻轻抚摸着邵霜清的头发,极尽温柔地说:“以后让卢姨去,行吗?”
没有人问过他的想法,就先给他定了罪。邵霜清从来没有怪过父母,他只是生气那些人不应该讲那些没有礼貌的话。
面对妈妈询问,小霜清不肯回答,他的沉默妈妈理所当然当做了默认,那是他们大人间心照不宣的规则。
肖凤华塞了一颗奶味的糖在他嘴里,这是小霜清日常她不太允许他吃的东西。
吃了那颗糖,他再没见父母来接过他放学。
窝窝就是那时候来到他家的。
到现在父母快八十了,依然没有退下来,比他这个大学生还忙。
邵霜清逗了会儿狗,就去敲了书房的门。
“知道归家了?”邵墨白抬眼看着自己的儿子,邵霜清不答,自顾自地在旁边的茶桌上泡起了茶。
“儿大不由爹啊。”邵墨白感慨道。
“喝茶。”邵霜清把刚泡好的茶放在邵墨白面前轻声道:“不成了就退下来,少你一个公司就不转了?”
邵墨白抿了两口茶,说:“我倒是想,可你二叔那一家子什么德行,你不知道?”说着他叹了口气,“想要我退下来,你倒是赶紧上来呀?”
二叔一家做事还算尽职,和邵墨白也算兄友弟恭,自打邵霜清出生这一家子,就开始不安分。
其中缘由大家心里都很清楚。
邵墨白是个重情义的人,好些事情他都不愿放到面上来说,那样太伤感情了。
可是这两年来邵写意越发的不知收敛,竟逐步地把手伸到了各部门的人员调动上。
再怎么邵墨白也是个商人,开始察觉不对的时候毒瘤已深入骨髓。
半月前因为泄密竞标失败,这对于公司而言损失是可以量化的,但邵墨白却闻到了更危险的气味。
法务部当即就开始排查泄密的员工,泄露的文件给了谁,有没有谁指示这些都要查个清楚。
然而这人就是陈洋,太好查几乎没有费劲。
“陈洋,”邵霜清不接邵墨白的话,转而问起了这个案子,“这个人怎么在哪里听过?”
“嗯......”邵墨白喝了口茶,似乎不太愿意说。
要是没记错,这个人应该是他叔叔邵写意妻家的表兄弟。
“竞标文件是他部门传出去的。”邵墨白摩挲着茶杯底部,“技术部查到的IP地址,连掩饰都懒得做。”
牵一发而动全身,这事邵墨白不好办,但是他的母亲肖凤华是个雷厉风行的人。
人事部直接越过了邵写意邵诚父子把资料递到了肖凤华面前,“好,我知道了。”肖凤华思考着,“这事暂时不对外说。”
“好的,夫人。”人事部部长也懂事,知道这回是他们的家事,不好公布,原本为了兄弟之间的和谐,养几个饭桶也不是不行。
重要的是,这些人大半都身居要职,在研发部、技术部。
回家肖凤华直接把资料放到邵墨白的面前,“看看吧。”
邵墨白只看了一眼,说:“意料之中。”
“是啊,意料之中,你打算怎么处理吧。”
千里之堤毁于蚁穴的道理他们都太懂了,“先把人弄出去,其他的现在不好弄。”
肖凤华知道他说的不好弄是什么意思,无非就是怕伤了他们兄弟的感情。
“这么大的公司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肖凤华在商海沉浮几十年,如今就算生气也不外显一分,“你让那些跟着我们干了十几年的老人怎么想?”邵墨白不接话,他也没什么好说的。
“老邵,你这弟弟对你感情还是真深啊。”肖凤华早就有了安排,“这公司我倒是不一定要小霜日后接手,但也不是他们随随便便可以放在这么一家子手里的,你要是处理不好,我来。”
那之后,邵诚邵写意的狼子野心越发的明显,邵墨白看着多年的亲情,一直压而不发。
可时间久了总是要出事的,肖凤华让他来公司历练这事越来越急迫,但邵霜清从来都不搭话。
“元旦记得回家吃饭。”邵墨白在邵霜清出门前嘱咐说。
“好。”他这么应了句就走了,在家连晚饭也没吃,就这么出门了,也没看到邵墨白脸上欲言又止。
年末将至,平津市也不似上月暖和,出门不穿件厚点的外套或者打底还真是有点受不了。
下班时他看见邵霜清正蹲在以往他看他打篮球的地方。
“还没吃?”邵霜清问他。
盘开新从兜里掏出袋火腿肠,表示自己晚上吃这个。
邵霜清突然抓住他手腕:“你这疤...”话尾突然折断在货车进入园区的轰鸣声里。
他的动作太急,火腿肠“啪”地掉进发黄的人工草坪里。
盘开新抽回手,弯腰捡起地上的东西,重新揣进兜里:“你是在等我吗?”
盘开新手上的伤口连同他的视线一起被衣物遮挡。
“是啊,”他起身,“你美了?”
盘开新不明白也不附和,“哦”了声转身就要回去。但邵霜清的手臂很快就压上来铁链似的箍住肩头。
“火腿肠哪里吃得饱,我带你去个地方。”
盘开新倒也没有挣扎,出乎意料的听话。
门口停着辆车,盘开新不知道那是什么牌子的,只是连他也看得出这辆车不便宜。
“你的?”
邵霜清“嗯”了声说:“上车吧。”
盘开新伸手去开后座的门时,被邵霜清拉住,调笑着说:“把我当司机呢?”他打开副驾驶的门示意盘开新进去。
车里安静极了,邵霜清如果不说什么的话,盘开新更加没有话说。
他把半边头靠在冰凉的车窗上,霓虹灯流浆似的在瞳仁里蜿蜒。
“你总这么安静吗?”
“嗯?”顿了一秒才反应过来他在说什么。
家里没人觉得他安静,都只说他懂事。
盘开新不知道要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你是独生子吗?”他们那个年代,邵霜清理所当然地认为盘开新和自己一样,是独生子。盘开新终于扭头,看着这个跟自己说话的人。
“不是。”
在邵霜清以为盘开新不会再说话的时候听见他说,“我家生了四个。”
盘开新的声音很平静,反过来邵霜清眉毛一挑说:“你们家那边没有计划生育?”
“有。”
“嗯?”
“他们犟不过我爸,”路边彩色的霓虹灯飞快地在盘开新还有些青涩的脸上划过,“钱也没有罚,等生完老四,我妈就被强制拖去结扎了。”
一时之间邵霜清竟然不知道要接什么。
“你是独子吗?”盘开新的声音依旧没有什么波动。
“嗯。”邵霜清的声音明显地低了下去。
盘开新听出来了,不解地问:“一个人不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