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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隔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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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唰”的一声,一道异常雪亮、冰冷刺目的白光,如同利剑般骤然撕裂了暮色的朦胧与温情,精准地打在两人身上!
伴随着汽车引擎低沉而有力的轰鸣,一辆线条流畅、颜色低调奢华却透着无形压迫感的黑色轿车,如同幽灵般,无声无息地滑到他们身边,停下。
轮胎碾过地面,发出轻微的、却令人心悸的摩擦声。
刺眼的车前灯,像两柄毫无感情的探照灯,将两人无所遁形地笼罩在强光之下,清晰地照亮了顾南萧脸上尚未褪去的柔情与悸动,也照亮了江以乐脸上的绯红与瞬间的惊慌。
刚刚升起的、脆弱而美丽的粉色泡泡被这突如其来的、冰冷的现实瞬间击碎。
后座的车窗缓缓降下,露出一张严肃得近乎刻板、带着久居上位者威严的中年男人的脸。
他的五官与顾南萧有五六分相似,却更加冷硬,眼神锐利如鹰隼,先是带着毫不掩饰的惊怒与失望,钉在顾南萧身上。
然后,那目光缓缓地、极具压迫感地移到了江以乐脸上。
那目光复杂难辨,有审视,有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江以乐无法理解的、沉甸甸的、几乎带着某种……宿命般沉重与悲悯的意味。
仿佛在透过她年轻的脸庞,看着某个既定的、无法改变的、令人惋惜的悲剧结局。
那眼神里没有寻常家长抓到孩子早恋的愤怒,反而有一种更深沉的、让人不寒而栗的东西。
顾南萧的身体在车灯亮起、车窗降下的瞬间彻底僵住,脸上的血色在强光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褪去,变得一片惨白。
眼神里充满了极致的震惊、慌乱,以及一种深切的、几乎是浸入骨髓的恐惧和……灭顶的绝望。
“……爸?”
他的声音干涩、颤抖得几乎不成调。
车里的男人——顾南萧的父亲,没有回应。
他甚至没有再看顾南萧,只是目光沉沉地、带着那种令人心悸的复杂情绪,在江以乐脸上停留了漫长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几秒钟。
然后,顾父什么也没说,只是面无表情地、缓缓升上了车窗。
黑色的车窗玻璃隔绝了外界,也仿佛隔绝了所有的希望。
“上车。”
隔着紧闭的车窗,男人冰冷而不容置疑的命令传来。
顾南萧站在原地,拳头在身侧悄然握紧,紧到指节泛白,微微颤抖。
他深深地、近乎贪婪又带着无尽痛苦与绝望地看了江以乐一眼,那眼神里包含了太多她此刻无法完全读懂的情绪——翻江倒海的痛苦、无能为力的挣扎、深不见底的愧疚、以及一种近乎诀别的绝望……
“我……”
他犹豫了许久,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
最终,他还是松开了紧握的拳头,像是用尽了生命中最后一丝力气,拉开车门,弯腰坐了进去。
自始至终,他没有再看她一眼,也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车门“嘭”地一声关上,沉闷而决绝。
黑色的轿车无声地滑入渐浓的夜色,很快消失在前方的拐角。
留下江以乐一个人,孤零零地站在原地,额头上那个轻柔的吻带来的微凉触感仿佛还未消散,心里却因为顾南萧最后那个绝望的眼神,以及他父亲那洞悉一切般、沉重得令人窒息的一瞥,而涌起巨大的、冰冷的不安和恐慌。
刚才那一刻如同梦境般极致的心动与甜蜜,在现实冰冷的目光注视下,荡然无存,只剩下无尽的迷茫和一种强烈的、山雨欲来风满楼的不祥预感。
发生了什么?
那个未曾说出口的“我……”,究竟意味着什么?
而顾父的眼神,又为何会带着那样深重的、仿佛早已写好结局的……悲悯与冷酷?
那个夜晚之后,顾南萧如同一滴水珠,在南城一中的日常中彻底蒸发了整整三天。
没有短信,没有电话,甚至连一张解释的纸条都没有。
他座位上的尘埃仿佛都带着一种刻意被遗弃的、令人不安的孤寂。
江以乐给他发了好几条信息,从最初的担忧询问“你没事吧?那天晚上…”,到后来带着一丝不安和委屈的“发生什么事了?可以告诉我吗?”,最后只剩下一条石沉大海的、带着微弱期盼和自我安慰的“周一见”。
所有的讯息都像投入了无底深渊,连一丝回响都未曾激起,那种彻底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更让人心慌。
她反复回想那个夜晚的最后瞬间——他父亲冰冷审视的目光,顾南萧骤然苍白的脸,那双盛满绝望和恐惧的眼睛,以及那声破碎的“爸”……这一切都像一场混乱而压抑的噩梦。
是因为那个吻被父亲撞见了吗?
可即便是早恋被家长发现,他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不对,更像是太过……绝望。
那不仅仅是害怕,更像是一种……灭顶之灾降临的预兆。
那种绝望,不像是因为单纯的恋情曝光,反倒像是……像是某种更沉重、更可怕的东西,被骤然揭开了冰山一角,而他被那冰山的阴影彻底吞噬了。
周一清晨。
江以乐用筷子无意识地搅动着碗里的白粥,米粒都快被戳烂了,也没吃进去几口。
眼底带着明显的青黑,昭示着她一夜未眠的疲惫。
妈妈把煎好的鸡蛋推到她面前,看着她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和爸爸交换了一个担忧的眼神。
“乐乐,脸色这么差,昨晚没睡好?”
妈妈温柔地问道,声音里满是关切。
江以乐猛地回过神,抬起头,对上父母忧心忡忡的目光。
她心里一紧,下意识地不想让他们担心,尤其是……不想提及那个让她心乱如麻的真实原因。
她勉强扯出一个笑容,声音有些干涩。
“没事,妈。可能就是……快要高考了,压力有点大。”
这个理由合情合理。
爸爸立刻信了,宽慰道。
“别给自己太大压力,尽力就好。身体最重要,你看你黑眼圈都出来了。”
妈妈却没立刻接话,只是细细打量着女儿。
知女莫若母,她感觉女儿的情绪似乎不仅仅是学业压力那么简单,那眼神里藏着更具体的不安和迷茫。
但看着女儿明显不想多谈的样子,她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又把牛奶往江以乐手边推了推。
“是啊,学习重要,身体更重要。多吃点,等会儿还要上一上午的课呢。”
“嗯,知道了。”
江以乐低下头,顺从地喝了一口粥,味同嚼蜡。
她匆匆吃完早餐,几乎是逃离般地背起书包出了门。
清晨的空气带着凉意,却吹不散她心头的烦乱。
她一遍遍地看着毫无动静的手机,那个熟悉的头像依旧沉默。
街道、行人、车辆,一切都像是蒙上了一层灰翳,失去了色彩。
走到那个熟悉的巷口,她的脚步不自觉地放慢,心里存着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知道不可能的期盼——也许,他会在那里,像之前的每一个清晨一样,安静地站在榕树下等她。
然而,巷口空无一人。
只有风吹过榕树叶子的沙沙声,像是在无声地嘲笑着她的期待。
那种冰冷的不安感再次攫住了她的心脏,比清晨的寒意更刺骨。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书包带子,独自一人,汇入了前往学校的人流。
脚步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未卜的迷雾里。
走进高三(6)班教室,熟悉的喧嚣声扑面而来,但与江以乐内心的沉寂形成了鲜明对比。
她几乎是拖着步子挪到自己的座位,放下书包,动作迟缓得像电影慢镜头。
前座的周晓薇正眉飞色舞地和同桌讨论着周末看的新综艺。
一回头,看见江以乐苍白的脸色和浓重的黑眼圈,吓了一跳。
立刻转过身,整个人趴在她的课桌上,凑近了小声问:
“乐乐,你怎么了?脸色这么难看,跟丢了魂儿似的!昨晚做贼去啦?”
她的声音里带着惯有的夸张,但眼神里是真实的关切。
江以乐抬起眼,对上好友担忧的目光,心里一酸,几乎要脱口而出关于顾南萧失联的焦虑和那个夜晚的诡异遭遇。
但话到嘴边,又被她硬生生咽了回去。
这件事太复杂,太混乱,连她自己都理不清头绪,更不知从何说起。
而且,隐隐地,她觉得这件事关乎顾南萧不愿示人的隐私,她不能,也不敢轻易对旁人言说。
她扯了扯嘴角,想挤出一个让周晓薇安心的笑容,却只牵动了一个无比僵硬的弧度。
她垂下眼,避开周晓薇探究的视线,手指无意识地抠着速写本的边缘,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没什么……可能就是没睡好。快高考了,有点……焦虑。”
这个理由,和早上对父母说的一模一样,连她自己都觉得苍白无力。
周晓薇狐疑地打量着她,显然不太相信。
“真的假的?你可是我们班的‘镇定剂’啊,以前模拟考砸了都没见你这么蔫儿过。”
她顿了顿,目光瞟向江以乐旁边那个空了三天、积了薄灰的座位,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
压低声音,带着几分了然和试探:
“是不是……跟顾南萧有关?他都三天没来了,你们……吵架了?”
听到那个名字,江以乐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了一下,骤然收缩。
她的指尖猛地用力,在速写本光滑的封面上掐出了一道白痕。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般地迅速摇头,语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急促和慌乱:
“没有!跟他没关系!”
否认得太快,太绝对,反而显得欲盖弥彰。
周晓薇看着她瞬间绷紧的侧脸和微微泛红的眼圈,张了张嘴,最终还是把更多的追问咽了回去。
她了解江以乐,如果她不想说,再怎么问也没用。
她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江以乐的肩膀,语气软了下来:
“好吧好吧,我不问了。你要是心里有事,别憋着,随时可以找我。或者……我这儿还有新买的零食,要不要来点?甜食能让人心情变好哦!”
江以乐感激地看了周晓薇一眼,知道这是好友笨拙却真诚的安慰方式。
她轻轻摇了摇头:
“谢谢晓薇,我没事,真的。可能就是……需要缓一缓。”
她说着,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飘向旁边那个空荡荡的座位。
阳光透过窗户,正好照在那张空桌上,灰尘在光柱中清晰可见,无声地强调着主人的缺席。
他到底去哪儿了?
那天晚上之后,究竟发生了什么?
那个未说出口的“我……”,后面到底是什么?
无数个问号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越收越紧,几乎让她喘不过气。
周晓薇看着她失魂落魄、眼神空洞地望着那个空座位的样子,心里明白了七八分。
她没再说什么,只是默默转回身,留给她一个安静的空间。
教室里,早读的铃声适时响起,琅琅的读书声很快充斥了每一个角落。
江以乐摊开语文课本,机械地跟着念,嘴唇一张一合,却完全不知道自己在读什么。
那些熟悉的字句仿佛失去了意义,她的全部感官,都悬在了那个缺席的人身上,被一种巨大而冰冷的未知,紧紧包裹。
当顾南萧的身影终于再次出现在教室门口时,江以乐几乎要认不出他了。
他像是换了一个人。
不,更像是被某种无形的东西粗暴地抽走了魂魄,只留下一具更加空洞、更加冰冷、行尸走肉般的躯壳。
他穿着依旧整洁的校服,却掩不住浑身上下散发出的那种近乎死寂的、沉重的沉郁。
原本就白皙的皮肤此刻透着一股缺乏血色的、病态的苍白,眼窝下方是浓重得化不开的、如同墨渍渲染的青黑,像是连续几夜未曾合眼,或者说,即使合眼也无法安眠。
他微微佝偂着背,走进来时没有看任何人,目光空洞地落在前方虚无的一点,径直走向自己的座位,动作僵硬得如同被操控的提线木偶,每一步都带着无形的枷锁。
他周身笼罩着一层比转学初更厚、更令人窒息、带着尖刺的冰壳,那冰壳仿佛在无声地尖叫着“远离我”,将所有试图靠近的关心和探询都毫不留情地弹开、刺伤。
江以乐的心,在他走进来的那一刻,就像被一只无形冰冷的手紧紧攥住,沉甸甸地、带着尖锐的疼痛往下坠。
她小心翼翼地,几乎带着虔诚的、卑微的期盼,在他坐下时,侧过头,用气声轻轻问道,声音里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顾南萧,你……还好吗?家里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她希望能得到一个解释,哪怕只是一个眼神的暗示。
他的身体几不可查地僵硬了一下,仿佛被无形的针扎到,却没有回头,也没有回答。
他只是动作迟缓地、如同电影慢放般从书包里拿出课本,摊在桌上,目光空洞地盯着空白的扉页,仿佛那上面有什么吸引他全部注意力、能够让他逃避现实的东西。
那是一种彻底的、冰冷的、拒绝任何交流的姿态,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决绝。
课间,江以乐鼓起勇气,再次走到他桌边,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
“顾南萧,我们能谈谈吗?关于周五晚上……”
她想弄清楚,那晚到底意味着什么,他父亲的反应为何如此异常,他们之间刚刚萌芽的情感又将何去何从。
她的话还没说完,他便猛地站起身,椅子腿与地面摩擦发出刺耳尖利的声响,粗暴地打断了她。
“我去洗手间。”
他声音沙哑地、几乎是狼狈地丢下这句话,然后像逃避瘟疫一样,落荒而逃般地冲出了教室,留下江以乐一个人站在原地,承受着周围同学投来的或好奇、或同情、或探究、甚至带着些许幸灾乐祸的目光,脸颊一阵阵发烫,心里却是一片冰冷的、荒芜的绝望。
那种刻意的、冰冷的、带着明显回避的疏远,比南城倒春寒时最刺骨的冷风,更让人心凉,更让人绝望。
它无声地、残酷地宣告着,那个在画室里与她安静共处、在咖啡馆光影中让她心动、在雨夜为她撑起一片天空、在榕树下鼓起勇气亲吻她唇瓣和她表白的少年,仿佛只是她臆想出来的一个美好而脆弱的幻影。
如今幻影破碎,被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只剩下眼前这个陌生而冰冷、如同被抽空灵魂的躯壳。
为什么?
就因为被他父亲撞见了吗?
可即便是早恋被家长发现,他的反应也未免太过激烈,太过……绝望。
那种绝望,不像是因为恋情曝光,反倒像是……像是某种更沉重、更可怕的东西,被骤然揭开了冰山一角。
他父亲的眼神,那份沉重的、带着悲悯的审视,又究竟意味着什么?
下午的放学铃声响起。
教室里瞬间沸腾。
桌椅碰撞声、喧闹声、归心似箭的欢呼声交织在一起,形成一股与江以乐内心沉重寂静完全相反的洪流。
她几乎是立刻就站了起来,目光紧紧锁住那个已经开始机械地收拾书包的身影。
心脏在胸腔里擂鼓,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决心。
她必须问清楚,必须得到一个答案,哪怕那个答案会让她粉身碎骨。
顾南萧的动作比她更快,或者说,他根本就没怎么收拾,只是胡乱地将书本塞进书包。
拉链甚至没有完全拉上,就猛地站起身,想要第一时间逃离这个让他窒息的空间。
“顾南萧!”
江以乐快步上前,在教室门口拦住了他。
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和强装的镇定。
周围是涌动的人潮,同学们说说笑笑地从他们身边经过,好奇的目光偶尔瞥向他们这对明显气氛不对的“同桌”。
顾南萧的脚步被迫停下,但他没有看她,视线死死地盯着地面,仿佛那里有什么东西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紧抿着唇,下颌线绷得像一块坚硬的石头,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比南极的冰川还要寒冷。
“我们谈谈,好吗?”
江以乐放软了声音,带着几乎是哀求的语气。
“就五分钟……不,三分钟也行。告诉我,这几天到底发生了什么?你……你还好吗?”
她试图从他的眼睛里找到一丝熟悉的痕迹,找到那个曾经会对她流露出温柔和专注的少年。
然而,没有。
他的眼睫低垂,遮住了所有可能泄露的情绪,只有一片死寂的荒芜。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干涩、破碎的音节:
“……没什么好谈的。”
声音低哑,带着一种被碾碎后的疲惫和彻底的拒绝。
说完,他像是再也无法忍受多停留一秒,猛地侧身,想要从她身边挤过去。
“顾南萧!”
江以乐情急之下,伸手想要拉住他的衣袖。
就在她的指尖即将触碰到他校服布料的那一刹那,他像是被毒蛇咬到一般,猛地甩开了手臂。
动作之大,带着毫不掩饰的抗拒和……恐惧?
是的,江以乐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中一闪而过的,是深切的恐惧。
他怕什么?
怕她?
还是怕……面对她?
这一下,不仅甩开了她徒劳伸出的手,也彻底击碎了她心中最后一点微弱的希望。
而就在这时,那辆熟悉的、线条冷硬、如同幽灵般的黑色轿车,再次无声无息地滑到了校门口的路边。
车窗紧闭,深色的玻璃后,仿佛有一双无形的眼睛,正冰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顾南萧在看到那辆车的瞬间,身体几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脸色更加惨白。
他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甚至没有再看江以乐一眼,就像是被什么可怕的东西追赶一样,脚步凌乱地、近乎踉跄地冲向了那辆车。
车门在他靠近时自动打开,他弯腰钻了进去,动作仓促得像是逃命。
“嘭!”
车门被用力关上,发出一声沉闷而决绝的巨响,彻底隔绝了两个世界。
黑色的轿车没有丝毫停留,立刻启动,迅速汇入傍晚的车流,消失在街道的尽头,只留下一串冰冷的尾气,和站在原地、手脚冰凉的江以乐。
她伸出的手还僵在半空中,指尖残留着被他甩开时那瞬间的、冰凉的触感。
周围是熙熙攘攘、充满生机的人群,同学们三三两两,勾肩搭背,笑闹着讨论晚上的安排、周末的聚会。
他们的快乐如此鲜明,愈发衬得她像是一个被遗弃在孤岛上的、格格不入的影子。
夕阳的余晖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却无法带来一丝暖意。
他没有解释,没有道歉,甚至……没有回头。
就这样,再一次,在她面前,仓皇逃离。
这一次,比在教室里的回避更直接,更残忍。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了上来,模糊了视线。
她死死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哭出声,但那种被彻底抛弃、被无形之力碾压的委屈、不解和深入骨髓的寒意,却像潮水般将她淹没。
他到底在逃避什么?
那个夜晚,他父亲的出现,究竟揭开了怎样可怕的真相?
为什么……连一个解释的机会都不肯给她?
巨大的问号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沉重的枷锁,将她牢牢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拖着仿佛灌了铅的双腿,江以乐终于回到了家。
推开门的瞬间,屋内温暖的灯光和饭菜的香气扑面而来,与她在外面沾染的一身寒意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乐乐回来啦?快洗手吃饭,今天做了你爱吃的糖醋排骨。”
妈妈系着围裙从厨房探出头,脸上带着一如既往的温暖笑容。
爸爸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闻声也抬起头,慈爱地看向女儿。
这熟悉的、充满烟火气的温馨场景,此刻却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
江以乐努力想挤出一个让父母安心的笑容,嘴角却沉重得无法牵动。
她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有些沙哑,然后默默地换鞋,把书包放在玄关的角落。
餐桌上,气氛有些沉闷。
江以乐低着头,机械地用筷子拨弄着碗里的米饭,
那块妈妈特意夹给她的、色泽诱人的糖醋排骨,此刻在她嘴里却味同嚼蜡。
她吃得很慢,几乎是一粒米一粒米地数着往下咽。
“乐乐,是不是学习太累了?脸色还是不好看。”
妈妈看着她几乎没动什么菜的碗,担忧地又给她舀了一勺汤。
“多吃点,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爸爸也放下筷子,温和地说。
“是啊,别绷得太紧。离高考还有段时间,要注意劳逸结合。”
父母关切的话语像温暖的羽毛,轻轻拂过她冰冷的心,却反而激起一阵更深的酸楚。
她不敢抬头,怕一看到父母担忧的眼神,那强忍了许久的泪水就会决堤。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咽下喉咙口的哽咽,用尽全身力气维持着声音的平稳:
“我没事,爸妈。可能就是……今天做题有点费神,不太饿。”
她顿了顿,几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逃离这令人窒息的关切,找到一个能独自舔舐伤口的角落:
“我吃饱了。你们慢慢吃,我……我回房间学习去了。”
说完,她不等父母回应,便匆忙站起身,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轻微的声响。
她端着自己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饭碗,快步走向厨房,将剩饭倒掉,然后把碗筷放进水池,动作快得几乎有些慌乱。
“哎,才吃这么点……”
妈妈在她身后担忧地说。
江以乐没有回头,只是含糊地应了一句“真的饱了”,便像逃避什么一样,快步走向自己的房间。
“咔哒”一声轻响,房门被关上,也将父母探究和担忧的目光隔绝在外。
背靠着冰冷的门板,江以乐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缓缓滑坐在地上。
一直强撑着的镇定瞬间土崩瓦解,眼泪无声地汹涌而出,迅速浸湿了膝盖处的布料。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手臂,不敢发出一点声音,只有肩膀在黑暗中剧烈地、无声地颤抖着。
房间里没有开灯,窗外邻居家的灯光和路灯光晕透进来,在墙上投下模糊摇曳的光影。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房间的某个角落,脑海里反复回放着放学时那令人心碎的一幕——他惨白的脸,恐惧的眼神,决绝逃离的背影,以及那声沉闷的、如同最终审判般的关门声。
为什么?
到底发生了什么?
那个曾经在画室光影中温柔注视她、在雨夜里紧紧牵住她手的少年,怎么会突然变得如此陌生,如此……恐惧她?
无数个问号像藤蔓一样缠绕着她的心脏,越收越紧,让她喘不过气。
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和试卷在微光下泛着冷白的光。
她原本计划今晚要攻克的那几道数学压轴题,此刻看起来如同天书,一个字也看不进去。
学习?
她哪里还有心思学习。
她只是想找个借口,找一个可以不用再强颜欢笑、可以放任自己被巨大的失落和不解吞噬的、安全的角落。
夜色渐深,窗外城市的喧嚣渐渐沉寂下去。
江以乐依旧维持着那个蜷缩的姿势,坐在冰冷的地板上,像一只受伤后躲回巢穴的小兽,独自舔舐着那看不见、却痛彻心扉的伤口。
未知的真相和冰冷的绝望,如同浓重的夜色,将她紧紧包裹,密不透风。
夜色,悄然合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