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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术馆的涟漪 ...

  •   接下来的几天,教室里弥漫着一种无形的张力。表面上,一切如常。温宁远依旧是那个沉静专注的班长,按时交作业,耐心解答同学的问题,甚至在课间还会和苏明堂讨论几句物理题。

      但苏明堂知道,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那支暗红色的钢笔,像一枚投入深水的石子,在温宁远看似平静的心湖里,激起了层层看不见的涟漪。苏明堂无需刻意动用能力,就能察觉到那份不同——温宁远周身那种令他安心的稳定频率,如今掺入了一丝极淡的、被强行压抑的迷茫与躁动,如同精密仪器出现了微不可查的偏差。

      温宁远的话更少了,偶尔会望着窗外某个虚无的点出神,握着笔的手指有时会无意识地收紧,像是在抵御某种内部的压力。苏明堂没有试图去安慰或追问,他只是默默地、更近地待在温宁远身边。他会在温宁远出神时,轻轻推过去一张写了解题新思路的草稿纸;会在午休时,将自己那份不喜欢的餐后水果自然放到对方餐盘边缘。他像一个无声的守护者,用自己的存在去安抚那片冰层下的暗流。他知道,有些伤口需要自己愈合,有些情绪需要独自消化。他能做的,就是提供这片“安宁”,并等待。

      周末终于到来。市美术馆新展的主题是“光与影的边界”,展出的多是些现代派和抽象主义的作品。来看展的人不算太多,氛围安静而疏离。

      苏明堂在美术馆门口等到温宁远。他今天穿了一件浅灰色的薄毛衣,衬得肤色更白,神情依旧是淡淡的,只是眼底似乎比平时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像一夜未得好眠。

      “进去吧。”苏明堂自然地招呼道,语气轻松,仿佛这只是一次再普通不过的周末出行,绝口不提那支钢笔或周奶奶的话。

      温宁远点了点头,跟在他身边走进了美术馆宽阔明亮的展厅。两人并肩穿过旋转门,衣角偶尔相触,带起微弱的气流。

      展厅内,巨大的画作悬挂在纯白的墙壁上,扭曲的线条,碰撞的色彩,光怪陆离的构图,挑战着观者的视觉神经和解读能力。对于苏明堂来说,这种环境比嘈杂的教室或街道要好得多。艺术品本身附带的“执念”或情绪,往往是创作者灌注的、相对单一且凝结的,不像活人那样纷乱复杂。只要不长时间凝视某一件蕴含过于强烈情感的作品,他基本可以承受。

      他们并肩在一幅幅画作前走过,偶尔驻足。苏明堂会凭借自己的艺术素养低声评论几句构图或色彩,有时甚至会即兴编造一些看似高深实则逗趣的解读,试图驱散那份无形的沉重。温宁远大多只是安静地听着,目光在画布上游移,不知是在看画,还是在透过那些斑斓的色块想着别的事情。但偶尔,在苏明堂说出某个特别无厘头的比喻时,他能感觉到温宁远周身紧绷的气息会微不可查地松动一瞬。

      走到一幅名为《困兽》的油画前,两人不约而同地停下了脚步。画面上,大片的深蓝与黑色构成了一个逼仄的空间,一道刺目的金色光束从顶部狭窄的缝隙中射入,照亮了空间中一头模糊的、似乎想要挣脱却又被无形锁链束缚的野兽轮廓。那野兽的眼神,透过粗犷的笔触,传递出一种混合着愤怒、不甘与巨大痛苦的挣扎感。

      苏明堂的心跳漏了一拍。这幅画的情绪张力极强,几乎要冲破画布的束缚。他下意识地侧移半步,肩膀轻轻抵住温宁远的手臂,借助他身上的“净化”场来抵御这股强烈的艺术冲击。

      就在这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温宁远的表情微微一凝。

      温宁远的目光牢牢锁定在那头“困兽”的眼神上,握着背包带子的手,指节悄然绷紧。他仿佛透过那狂乱的笔触,看到了别的什么东西——或许是记忆中母亲深夜独坐时沉默的背影,或许是那支冰冷钢笔传递来的、属于另一个男人的压抑目光,又或许是他自己内心深处,那份对“父亲”这个角色长久以来的空白与此刻被强行填塞进来的、沉重而陌生的情感所产生的……共鸣般的窒息感。

      他感觉自己也像被无形的东西困住了。被过去困住,被那些他无法理解也无从选择的恩怨困住。

      苏明堂清晰地捕捉到了温宁远此刻翻涌的心绪。那不再是之前的迷茫,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痛感的共鸣。他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用自己的存在告诉他:我在这里。他甚至能感觉到温宁远手臂传来的细微颤抖。

      两人在《困兽》前站了许久,直到旁边有其他观众走近,才默默移开。转身时,苏明堂的手背不经意间擦过温宁远的手背,一片冰凉。

      走到展厅中段一个相对空旷的休息区,旁边是一面巨大的落地窗,秋日柔和的阳光照射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温暖的光斑。

      “喝点水吗?”苏明堂从自助贩卖机买了两瓶水,递了一瓶给温宁远。他特意选了温宁远常喝的牌子。

      “谢谢。”温宁远接过,拧开瓶盖,却没有立刻喝。他望着窗外美术馆庭院里开始泛黄的银杏树,忽然轻声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有时候觉得,知道得越多,反而越……”

      他顿住了,没有说下去。但苏明堂明白他的意思。不知道的时候,那份缺失只是一个空洞的概念;而当一些碎片化的、沉重的事实突然砸过来,那个空洞非但没有被填满,反而变成了一个充满刺痛感的、需要重新去理解和面对的深渊。

      “至少,”苏明堂看着他的侧脸,斟酌着词语,声音也放得很轻,“那不是冷漠。”他指的是那支钢笔里感受到的、以及周奶奶话语中透露出的,属于那位“温先生”的情感。

      温宁远沉默着,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冰冷的矿泉水瓶壁。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极轻地“嗯”了一声。这声回应几乎微不可闻,却像是一道小小的裂隙,透露出他内心正在进行的、艰难的重构与消化。他抬起眼,看向苏明堂,阳光在他琉璃色的眸子里映出浅浅的光点,那里面复杂的情绪,让苏明堂的心微微一动。

      就在这时,苏明堂的目光无意间扫过休息区另一侧,几个穿着看似随意、但气质与周围学生或普通市民截然不同的人。他们低声交谈着,目光偶尔会扫过展厅,带着一种评估和审视的意味。其中一人的侧脸,让苏明堂觉得有几分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但一时又想不起来。

      他并未在意,只当是美术馆的工作人员或某些艺术评论家。

      两人休息片刻,继续看完了剩余的展品。从美术馆出来时,已是下午。阳光正好,秋风带着凉意,却吹不散两人之间那种经过短暂共处后、更加微妙而紧密的联系。

      “谢谢你。”分别时,温宁远看着苏明堂,很认真地说道。他的眼神虽然依旧带着一丝未散尽的沉重,但比刚来时清明了不少。这次看展,与其说是欣赏艺术,不如说是一次无声的情绪疗愈。苏明堂的陪伴,像一道稳定的光,照亮了他内心那片突然被搅动的浑水,让他不至于完全迷失。

      “下次再有这样的展,我们再一起来。”苏明堂笑着回应,语气里带着自然而然的期待。

      看着温宁远走向公交车站的背影,苏明堂心里稍稍松了口气。他知道,那支钢笔带来的冲击波不会这么快完全平息,但至少,温宁远正在尝试着去面对和容纳它。

      他转身走向自家来接的车,拉开车门坐了进去。车辆缓缓驶离美术馆。

      就在等一个红灯时,苏明堂无意中看向窗外,目光再次捕捉到了刚才在美术馆休息区看到的那几个气质独特的人。他们正从美术馆的侧门走出来,上了一辆停在路边的黑色轿车。车窗玻璃贴着深色的膜,看不清内部。

      就在其中一人拉开车门,低头钻进去的瞬间,苏明堂看清了他的正脸——五官深刻,带着一种精干与冷厉。

      是他!

      苏明堂脑海中电光火石般闪过一个名字——阿鬼!

      他绝不会认错。这个人,是他在调查林默老师事件、查阅林氏相关边缘信息时,在一张极其模糊的、关于数年前某次林氏旗下地产项目冲突的旧新闻配图上看到过的!报道里提及,当时林氏方面出面“处理”现场纠纷的负责人,绰号就叫“阿鬼”,是林氏内部一个颇为神秘、据说手段狠辣的人物。

      阿鬼……他怎么会出现在海市?出现在这个看似普通的美术馆?

      一股寒意顺着苏明堂的脊椎悄然爬升。

      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和温宁远,或许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隐蔽”。《被遗忘的答案》视频虽然谨慎,但毕竟触及了林氏的利益。而他和温宁远,一个是视频的主要发起者,另一个身份特殊,极可能也引起了对方的注意。

      难道,林氏的人,已经注意到他们了?这次美术馆的“偶遇”,是巧合,还是……某种意义上的“确认”或“监视”?

      系统的界面在他脑海中无声亮起,没有任何新任务提示,但那行关于林氏集团关联度提升的提示文字,此刻看来却带着一种冰冷的、令人不安的预兆。

      他看着车窗外飞速倒退的城市街景,刚刚因为温宁远状态稍缓而放松的心情,再次紧绷起来。

      风平浪静的海面之下,危险的暗流,似乎正在向他们悄然涌来。而他和温宁远,这两个原本只是试图探寻过往真相、抚平内心波澜的少年,已然在不自知中,站到了风暴即将形成的前沿。

      他不知道阿鬼的出现意味着什么,但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必须更加警惕。不仅是为了自己,更是为了身边那个,他绝不容许再受到伤害的同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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