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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玉佩变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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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御剑而行,约摸过了半柱香,就到了地方。
程雾潇率先跃下,踩着松软的苔藓,伸了个大大的懒腰,贪婪地呼吸着这与普济门截然不同的气息,眼睛亮晶晶地扫视着四周遮天蔽日的古木和垂挂的藤蔓。
“好家伙,这地方……够劲儿!”
秦沐阳紧跟着跳下来,差点绊到裸露的巨大树根,晃悠了几下才站稳,也被眼前的景象震了一下。
“哇……这树怕是有几万岁了吧?灵气跟……跟不要钱似的往外冒!”
他兴奋地搓着手,目光已经在林间空隙里搜索可疑的宝光。
衡想孝抱着他的零件罐子,慢悠悠地走到一棵几人合抱粗的巨树下。
他仰起小脸,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树干上虬结的纹路和蔓延的青苔,仿佛在研究某种极为精密的天然机关。
最后出来的是叶归昔。
他面色凝重,落地后第一时间抬手,精准地揪住了刚迈出两步、试图冲向一片发光地衣的秦沐阳的后领子,像拎不守规矩的狸奴。
他的视线如探照灯般扫过程雾潇、秦沐阳,最后落在衡想孝身上,确认三人都已在安全范围。
“都别动,原地站好。”
叶归昔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瞬间盖过了林中窸窣的风声鸟鸣。
秦沐阳被勒得脖子一缩,嘟囔道。
“大师兄,刚到呢……”
程雾潇也撇撇嘴,但还是听话地站定,歪头看着叶归昔。
叶归昔深吸一口气,眼神锐利地扫视着秦沐阳。
“秦沐阳,听好了!”
“这里是秘境深处,不是宗门药圃!”
“你给我管住你那两只手!”
秦沐阳无辜地眨眼。
“我又怎么了?”
“不许拔毛!”
叶归昔声音陡然拔高,每个字都像在秦沐阳耳边炸响。
“我管你是天上飞的彩翎鸟,还是地上跑的金丝猿!哪怕那毛再漂亮,再稀奇,看着再温顺,再无辜,再想薅!都不行!”
他几乎是咬牙切齿,痛心疾首,就差掰开秦沐阳的爪子把这条刻进去。
“别以为它们看着温顺就好惹!”
“你怎么知道那漂亮的鸟是不是毒瘴幻化的?”
“那金丝猿拔根毛会不会招来一窝它祖宗追着你锤?”
“这深山里什么成精作怪的可能都有!拔毛就是挑衅!挑事容易收场难!”
“不想被整座山的‘温顺’灵兽集体问候八辈祖宗再把你挂树上当腊肉风干!就好好记住!”
哇,好难得啊!
叶归昔说这么多字诶!
秦沐阳在叶归昔连珠炮般的吼声下缩了缩脖子,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头发,嘟囔着。
“知道了知道了,不拔,绝对不拔……”
眼睛却不老实地瞟向斜上方树枝间掠过的一抹闪亮的翠羽,喉咙里发出压抑的惊叹。
“哇哦…”
叶归昔太阳穴突突直跳,没空理他,猛一转头,目标精准锁定程雾潇。
“还有你,程雾潇!”
程雾潇立刻立正,露出个乖巧,但过于刻意的笑容。
“师兄您吩咐~”
“跟紧我!”
叶归昔声音斩钉截铁。
“不准开小差,不准往草丛里钻!”
“尤其是看到那些亮晶晶的、长得奇怪可爱的、甚至是活蹦乱跳看起来人畜无害的东西……”
程雾潇小嘴微张,似乎想反驳她哪次不跟紧了?
叶归昔完全不给机会,加重语气强调。
“不管它们有多像你以前捡回家的破石头怪虫子,或是长得有多像山外面养的灵宠兔子!”
“在这里!不许捡!”
程雾潇的表情瞬间垮了一半。
兔子?
兔子都不能捡?
她想起家里那只养得膘肥体壮的灵兔,下意识舔了下嘴唇。
“别跟我扯什么可怜可爱!”
“那些东西要么是陷阱,要么是剧毒,要么就是某个巨兽或精怪的眼线诱饵!”
“图穷匕见听过没?一捡起来,我就让你知道花儿为什么红!”
叶归昔越说越着急。
“你那点‘我觉得没事’的直觉在秘境里不值一提!”
“跟牢我,眼神可以好奇,手脚必须老实!”
程雾潇揉揉鼻子,蔫蔫地应了声。
“……哦,兔子不让捡嘛,知道了。”
但眼珠子已经开始骨碌碌地扫描周围地面,寻找是否有被遗漏的“破石头怪虫子”。
叶归昔终于把目光转向看似最让人放心的衡想孝。
他声音放缓了些,但叮嘱的分量一点不少。
“想孝,这里的木头……和我们平常见的不一样。”
“任何看起来像‘零件’或者有‘奇异香味’的木块、藤条、甚至石头,除非我们确认过安全并且我说可以拿,否则不要动。”
衡想孝终于把目光从树干上挪开,看向叶归昔,缓慢而认真地点了点头。
“嗯。”
然后又指了指巨树根部冒出的几簇荧光蘑菇,问。
“那个……有香味,很特别。”
叶归昔瞬间警惕。
“别碰!越好看越香的越要远离!”
叶归昔这才重重吐出一口浊气,感觉比挥了一千刀还累。
他疲惫地揉了揉眉心,眼神依旧锐利地扫视着前方幽暗深邃的林路。
“都听清楚了?!”
他再次确认,目光狠狠在秦沐阳和程雾潇脸上各剐了一遍。
“记住,我们是来寻机缘磨砺自身,不是来给秘境土著添堵然后被当成加餐点心的!现在……”
他抽出腰间的佩刀,一股无形的肃杀之气弥漫开来,冲淡了此地过于浓郁的生机,也镇得蠢蠢欲动的秦程二人稍微老实了点。
刚想带着三个人出发,却发现周围不知何时升起了浓雾。
浓雾是毫无预兆地从地缝中翻涌而起的。
前一刻,程雾潇还在叶归昔三步开外,袖口不慎蹭到秦沐阳腰间的环佩,正扭头要抱怨,忽觉脚底腐叶层传来异样的震动。
下一瞬,惨白雾瘴如同活了般,带着刺骨湿寒瞬间吞噬所有光线。
“抓住!”
叶归昔的低喝刚挤进浓雾,程雾潇的指尖已触到秦沐阳袖口的云纹锦料,可一股蛮横推力骤然撞来。
五根手指倏然抓空,只余冰雾绞缠手腕。
再睁眼时,扭曲的巨木剪影在翻涌的白汽中蠕动,四下死寂。
“嘁!老范踹人进秘境,连阵法都学他脚法!”
程雾潇揉着撞上树干的肩胛骨,习惯性摩挲腰间玉佩。
微凸的云纹硌着指腹,正是木见秋当年亲手所镌的信物。
程雾潇扯下绦绳,莹白玉佩便在昏浊瘴气里划出一道晃悠悠的弧光,随便晃上几下,玉佩竟是散发光芒,五步之内,皆可视物。
脚下腐叶厚如棉褥。
程雾潇拨开垂落的吸血藤蔓,从青布锦囊里摸出油纸包。
揭开时杂粮馒头凉气扑面,程雾潇却不急着咬,先铺平油纸垫在掌心,这才掰下小块送入口中。
腮帮子随咀嚼鼓起,碎屑簌簌落在油纸上,半点未沾衣襟,晨间沈应啼掷来的净雪膏还在怀里……
哼!她可是师姐教出来的乖孩子!
左侧古榕根隙间,幽绿竖瞳倏地熄灭,盘踞的毒鳞蝮蛇触电般缩回巢穴。
右前方苔藓突然窸窣作响,一截伪装成枯藤的食骨妖藤急速退入阴影。
程雾潇浑然未觉,又掏出块芝麻糖糕。
指尖利落掰开糖糕,糖霜沾在指腹,她随手在油纸上一蹭,顺势将碎渣包好塞回锦囊。
呼~
果然呐!
危险的时候只要吃点东西就高兴了!
程雾潇非常高兴的甩一甩手腕,玉佩随她甩腕的动作轻晃,玉芯悄然泛起针尖寒芒,镇住窥伺的魍魉魑魅。
自然,程雾潇无知无觉。
只是凭着比天还大的胆子往前走。
幸好,要不了多久,程雾潇总算瞧见光亮。
再次拨开藤蔓,程雾潇眼前豁然开朗,雾气虽然并未完全散去,但比之前浓郁如粥的状态好了太多,视野开阔了不少。
脚下是铺满厚重苔藓的巨岩,地势明显高于四周被浓雾和古木遮蔽的低洼林地。
微风拂过,带着山林深处特有的凉意和草木的清气,也卷动着下方翻涌的白雾,仿佛一片凝固的云海。
程雾潇站上这块爬满湿滑苔藓的巨石顶端,凝神四顾。
玉佩的清光所能照亮的范围陡然变大,目之所及尽是苍郁起伏的林海和纠缠盘绕的粗壮藤蔓。
枝叶间隙偶尔能瞥见更远处灰蒙蒙的天空或是拔地而起、形态怪异的巨峰剪影。
“大师兄!”
“秦沐阳!”
“想想!”
程雾潇扯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在山林间撞开,却显得格外微弱,瞬间便被深邃的林木所吞没,连个回音都没激起。
只有不知名的飞鸟被她惊扰,扑棱着翅膀从树冠飞起,留下一串短促的鸣叫。
四下里一片静默,除了风过林梢的呜咽,再无其他动静。
叶归昔沉稳的身影,秦沐阳咋呼的回应,还有衡想孝安静的注视,全都消失在了这片无边无际的浓绿里。
“啧,真丢了……”
程雾潇咂咂嘴,脸上倒没显出太多慌乱,只是习惯性地又揉了揉先前撞树的地方。
“……真疼啊!”
不过也好,清静。
程雾潇暗自想着,虽然没了叶归昔那份令人安心的守备感,但也没了秦沐阳随时可能捅娄子的聒噪……
虽然她自己也会捅娄子吧!
看来,只能靠自己找路了,或者……等他们找过来?
算了算了!
师姐说过!靠别人不如靠自己!
程雾潇撇撇嘴,习惯性地拍了拍身上可能沾到的苔藓碎屑,确认袖口和衣襟都还保持着基本的整洁。
随即,她利落地解开腰间的青布锦囊,探手进去摸索着。
油纸包的残渣被她小心推到了一旁,指尖很快触到了一个叠得方方正正的物件。
正是他们出发前,由秦沐阳从商队里淘换啼山秘境边缘区域的草图。
地图被程雾潇麻利地抽了出来,在空中“哗啦”一声抖开。
粗糙的兽皮纸卷上,用简易的线条勾勒着山脉走势、河流方向,以及几个道听途说或者探路弟子模糊标记的、可能存在珍稀木属性天材地宝的大致区域。
程雾潇微微眯起眼,就着手中玉佩散发的莹莹清光,对着地图仔细端详起来。
玉佩的光芒落在地图上,也映亮了她微微蹙眉专注的侧脸。
“这片是……巨榕林?旁边标着毒瘴谷……嘶,听着就不是什么好地方……”
指尖划过纸面,又移到另一片被标记了疑似古树群落和地气聚集的区域。
“青木之心……紫府蕴神芝……”
程雾潇的目光在那个传说中的、能滋养神魂的灵芝标注上停留了片刻,眼神深处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执着。
无论如何,这趟啼山之行,她一定要有所收获。
为了自己,也为了木见秋。
“不管了,先确定自己在哪儿再说。”
程雾潇低声自语,一手握着地图,另一手稳稳持着玉佩,再次极目远眺,试图将眼前这片被浓雾半遮半掩的山谷轮廓与地图上的线条对应起来。
……
死定了哦!
根本对不上!
有点害怕……
程雾潇默默握紧了玉佩。
她环顾四周,扭曲的古木枝桠在雾气中伸展,如同鬼魅的爪牙,厚重的苔藓覆盖着岩石,无声无息地蔓延,仿佛某种活物。
视野之外,每一片阴影都可能潜藏着赵长老课上提过的毒虫猛兽或异化的精魅。
兴奋?
刚才那点因孤身一人探索秘境的微末兴奋,此刻被巨大的、实打实的未知恐惧狠狠拍在脸上。
就在这恐惧达到顶点,几乎要压垮她的瞬间。
一直被她紧紧攥在手中、散发着柔和清辉的玉佩,毫无征兆地爆发出极其强烈的光芒。
光芒不再是清润的月华色,而是刺目的、近乎纯白的强光,瞬间撕裂了周围的雾霭,将整片苔藓巨岩和近旁的几株古木照得纤毫毕现。
猝不及防,程雾潇被这强光刺得眼前白茫茫一片,忍不住“哎”一声,下意识地闭上眼睛,抬手去挡。
这光芒来得迅猛,去得也极其突然。
就在程雾潇闭眼的刹那,光芒骤然内敛、收缩。
想象中的危险并未降临,强光带来的灼痛感也瞬间消失。
程雾潇惊魂未定,试探性地睁开一条眼缝。
然后,她彻底愣住了。
玉佩不见了。
原本握在掌心的温润触感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脚边传来一阵轻微的、毛茸茸的蹭动感,伴随着一声极其温顺、低柔的……鹿鸣?
程雾潇猛地低头。
只见自己脚边的厚厚苔藓上,不知何时,站着一头鹿。
这不是山间的野鹿,它体型健美,四肢修长有力,覆盖着一身纯净得没有一丝杂色的雪白皮毛,在尚未散尽的微薄雾气中,仿佛自身就在散发着柔和莹润的光晕。
最为奇异的是它的眼睛,圆润、清澈,闪烁着一种近乎灵性的温顺与安定,正静静地、带着一丝亲昵的好奇,凝视着惊呆了的程雾潇。
它的头顶,没有普通鹿的尖角,取而代之的是两枝低矮的莹白色珊瑚状玉质短角,流转着微弱却纯净的月华色光芒,与之前玉佩散发的光辉一般无二。
“我的……妈呀!”
程雾潇眼睛溜圆,嘴巴张得能塞进一个鹅蛋。
刚才还濒临崩溃的小脸,此刻因兴奋而泛起微红。
玉佩变鹿!
在最孤立无援、深陷险境的时刻,师姐给的玉佩竟然……变成了一头这么漂亮、这么可靠、一看就非同凡响的神鹿?
先前对迷路的恐慌瞬间被一股无与伦比的、近乎探险家发现新大陆般的狂喜取代。
鹿儿屈膝俯首,温顺的长颈轻轻蹭过程雾潇衣摆。
程雾潇倏然睁圆了眼,随即眉梢跃上惊喜的光,连先前撞树的闷痛都忘了,指尖试探着触上玉鹿光华流转的犄角。
见鹿瞳温润依旧,她倏地翻身跃上鹿背,揪紧一绺月光般的鬃毛。
玉鹿四蹄轻盈踏出,足下凝出气旋。
苔岩古木急速下沉,凝滞的雾帷被疾风破开,凛冽山气扑面而来。
程雾潇下意识回头,只见来时那片雾瘴沉沉的幽谷已缩成墨绿一点,唯有玉鹿踏过的虚空迤逦着流云般的淡银色轨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