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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初心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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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月光阴,便如梨山院外那条清溪,载着细碎的日光与叶落的回响,悄然而逝。
初冬的薄寒被深冬的凛冽浸透,又在新芽初绽时悄然隐退,只余下草木萌发的清浅新绿与山间日益丰沛的水汽。
昔日摇摇晃晃学着扎马步、连木剑都挥得有些笨拙的程雾潇,此刻身姿已有模有样地立在博涯演武场的空地上。
晨光穿透尚显稀疏的枝杈,在她挺直的脊背和紧握的木剑上跳跃。
动作干脆利落,每一次拧腕、转腰、踏地的衔接都带上了力道的韵律感,虽然离行云流水尚有距离,但那份专注凝练的神情,已透出几分属于修行者的坚定神采。
“气沉肘落,身随心动!”
木见秋清越的声音在一旁适时指点,并未亲自动作示范,只是站在那里,周身便自然流泻出一种渊渟岳峙的沉静气场。
木见秋的目光温和而锐利,总能在程雾潇气息流转稍滞或身形力道偏离的瞬间捕捉到细微破绽,精准点出要害,一一指正。
这三个月来,程雾潇剑术的精进,木见秋倾注的心力旁人也清楚。
从呼吸吐纳到内气运行,从基础步法到剑招拆解,她为程雾潇量身打下的根基,夯得无比牢固。
当暖阳再次刺破云层,落在演武场旁、那株枯梅突兀绽开的嫩黄小花上时。
程雾潇体内那早已盈满的关窍忽如春堤乍溃,奔腾的内息裹挟着对剑意的全新领悟汹涌流转,生生不息。
金丹中期的瓶颈被这股沛然之力温柔又强势地冲开,气息沉凝,灵力圆融,内视之下,那点如星核般的金丹,光华内敛,温润沉稳,确已稳固在了新境界。
这份进境,虽在天才云集的上修界内算不得惊世骇俗,但短短三月踏足金丹中期,仍旧引起了门内不少有心人的侧目。
当然,这份侧目之中,木见秋循循善诱、近乎点石成金的教导之功,更是被所有见证者看在眼里,心折不已,也叫那些人,羡慕不已。
此刻空地上另一侧,秦沐阳正跟一套复杂的剑诀较劲,脸上流下汗珠,显然是用了功。
他进境不逊于程雾潇,又胜在灵通百巧,尤擅身法。
木见秋见程雾潇破镜,挥手叫停。
她转向程雾潇,眼中带着嘉许。
“雾潇今日这套步法衔接灵动许多,气息也更沉,不过你刚突破境界不久,稳扎稳打最为紧要,莫要急于求成。”
木见秋的声音如同涓涓细流,双指并起,点在程雾潇的眉心,如细水般的灵力由此进入,抚慰着程雾潇因突破而激荡的余韵。
程雾潇收剑而立,气息微喘,额角也有细汗,但精神奕奕。
不过她似乎并不在意,程雾潇的注意力……
全然在那轻轻的肌肤相触上。
如同石子投入心湖,这份来自师姐的关怀,在她心头掀起一圈模糊又清晰的涟漪。
温热的暖意从接触点蔓延开,带着师姐身上特有的、似草木清气与暖阳交融的淡香,让她呼吸莫名一窒。
程雾潇的脸颊悄悄晕开一抹淡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红晕。
她对木见秋的孺慕与亲近,如今早已超越了普通的师门情谊。
看着木见秋因专注而显得格外清亮的眼眸,那线条优美的侧脸在晨光中宛如温玉雕琢,专注时眉心微蹙的细致纹路,还有那份仿佛能包容天地万物、温暖一切寒霜的从容气度……
点点滴滴,如同春雨无声浸润心田,悄然滋长出一种陌生的悸动。
这种悸动在木见秋对她展露笑容或不经意的肢体接触时,便格外清晰。
程雾潇努力将这种陌生而奇异的情愫压下去,不敢深想,却又忍不住偷偷贪恋着这温柔源泉的靠近。
“嗯,我知道的!师姐!”
程雾潇方才稳定好,便急忙出声,声音有点轻微的急促,抱着剑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了几分。
廊下,叶归昔不知何时已经坐在那儿,如同过去每一个早晨。
他依旧选择了一处避开直射阳光的微暗角落,侧身依靠着一根朱漆柱子,似乎在专注地擦拭着一把古旧的铜鞘长刀,墨玉般的刀柄在他指间反射着冷冽微光。
但他的动作极其缓慢,近乎停滞。
目光的落点也并非手中的长刀,而是透过疏朗的花窗格,长久地、静默地投注在空地中央那个清润如竹的身影上。
阳光正好在那一方天地铺展,为木见秋笼上了一层朦胧柔和的光晕。
她侧着头叮嘱程雾潇时的神情,唇角那一抹如同早春暖融微雪般清淡却直达人心的笑意,还有那举手投足间浑然天成的风姿……
都清晰无比地落入叶归昔深不见底的瞳孔里。
他的眼神专注到整个世界仿佛只剩下那一袭青衫、一颦一笑。
也对,毕竟他叶归昔的世界,也只剩下这么点光亮了。
叶归昔这份情愫被冰封包裹得太久,沉得太深,以至于连一丝温度都泄露不出表面,只在他极其微不可察地、每一次长久凝视后的、那极其短暂的下垂眼睫的瞬间,泄露出一线挣扎的裂隙。
他的指腹近乎本能地、一遍遍摩挲着刀柄上冰冷的纹路,仿佛试图汲取一丝支撑,又或者仅仅是想让这份过于浓稠的凝望显得不那么突兀。
普济门的清风卷着零星的草药香掠过长廊,一片小小的残雪恰巧落在叶归昔微微蜷起的手指上。
他却仿佛浑然未觉,那目光依旧顽固地穿透窗格,锁在那片光晕里,像是在描摹一个虚幻又真实的图腾。
空地那边,木见秋像是感应到什么,忽然抬眼望向他倚靠的廊柱方向时。
叶归昔垂在身侧、握着长刀的手,指节几不可察地骤然泛白。
速度之快,力道之大,几乎要将那冰冷的金属攥进掌心!
他猛地、近乎狼狈地垂下了眼帘,速度比蝶翼沾露更快一步,浓密的睫毛瞬间隔断了所有的窥探可能,也掩去了眼底一切波澜。
那摩挲的动作,似乎也在这一刻恢复了一贯的均匀节奏,仿佛刚才那一瞬的僵硬与失态从未发生。
只有指腹下传递来的金属冰冷锐利的触感,提醒着他刚刚短暂的失神与下意识的防备。
廊角这方寸之地,依旧是一片无人能察、无声无息的心湖死寂。
只有那片被遗落在他手背上的小梨花,被陡然紧绷的筋肉微微震落,打着旋儿,幽幽飘下,无声地落在了他的玄色靴边。
没有人看见。
除了那清冷的石板,和这片落错了地方的、纯洁又无用的白色霜雪。
……
木见秋回头看去,并没察觉到异样,周围的弟子依旧认真,师兄也依旧沉静,虽然疑惑,却还是在程雾潇脱口而出的一句师姐的呼唤下回过头去。
想来只是某个长老在这里视察?
总归不要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