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逸》夜不黑

72、第 72 章

　　昊天抬眸，再一次看向天女。

　　这一次，不再是冰冷，而是带着一种近乎哀求的，深沉的交叉点惫，以及一种孤注一掷的疯狂。

　　“我会遵照父君生前的旨意，娶你过门，正式封你为天后。你父君所在的北坞，九重天会极力守护。”

　　“所以，瑶光，我请求你，跟我一起守护这破败的天界。天界，需要一个希望，一个未来，需要一个传承，修复战后创伤，平复诸天神族的悲怆与绝望。”

　　他抱着玄宸，一步步走到天女面前。

　　距离如此之近，天女能清晰地看到他眼底深处那片荒芜的废墟，感受到他周身萦绕的，浓郁到化不开的死寂与悲伤，以及那份为了怀中婴儿而强行凝聚起来的，摇摇欲坠的意志。

　　“帮我，也是帮天界。”

　　他最后说道，目光死死锁住天女那双因震惊和巨大冲击而失神的眼眸：“守住这个秘密，否则......”

　　他没有说下去，但那未尽之意，比任何威胁都更加冰冷刺骨。

　　北坞天女的身体剧烈地颤抖了一下。她下意识地看向他怀中那个心口带着若隐若现诡异印记，来历不明的婴儿，巨大的荒谬感，被羞辱的愤怒，以及对未来深深的恐惧交织在一起，几乎要将她撕裂。

　　她爱昊天。

　　自小她的目光就在他的身上，再也移不开。

　　现在，这份爱，虽说始于两地的联姻，但在过往两地的来往中，她的痴情，在他不经意流露出来的疏朗与偶尔的温柔中，越陷越深，最终长成了深入骨髓的执念。

　　即使她知道，他心有所属，即使她知道，自己要承受他刻意的疏离与冷漠，但是她依旧想嫁给他，守着对他的爱恋与期盼。

　　她期盼着自己未来的孩子能够成为他们之间拉近关系的纽带，期盼着终有一日能融化他眼中的寒冰。

　　可现在呢？

　　他抱着别的女人的孩子归来，要她认下，要她对外宣称，这是她的骨肉，是双生子之一？

　　这算什么，对她隐忍付出的践踏吗？对她未来孩子的侮辱吗？

　　愤怒的火焰在她心底疯狂燃烧，几乎要冲破理智的堤坝。

　　然而，当她迎上昊天那双眼睛时，那双曾经星河璀璨，如今只剩下无边死寂与深不见底的疲惫的眼睛，那里面甚至没有一丝一毫的欺骗或算计，只有一种被命运碾碎后，为了抓/住最后一根稻草而不顾一切的疯狂与哀求......

　　以及，他怀中那个婴儿心口，那枚与昊天隐隐共鸣的，让她灵魂都感到悸动的血契印记。

　　还有，这天界残破的苍穹，幸存神族惶恐不安的眼神，瑶池外肆虐的魔气余孽......

　　北坞天女眼中的愤怒，如同被泼了一盆冰水，渐渐熄灭，化为一片深沉的，令人窒息的悲凉与认命般的绝望。

　　她缓缓地，极其艰难地闭上了眼睛。

　　两行清泪，无声地从她紧闭的眼角滑落，砸落在冰冷的，布满尘埃的地面上。

　　许久，久到仿佛过了一个纪元。

　　她睁开眼，眼中再无愤怒，也无泪水。只剩下一种被抽空了所有情绪的，深不见底的疲惫与一种近乎麻木的平静。

　　她看着昊天，看着那个他视若生命的婴儿玄宸，最终，她极其轻微地，几不可察地，点了一下头。

　　没有言语，没有质问。

　　只有沉默的应允。

　　用她一生的隐忍与身为天后的责任，埋葬了自己的屈辱与爱情，去成全他守护另一个女人血脉的执念，去维系这个摇摇欲坠的天界一个虚假的“希望”。

　　沉重的宫门在两人身后缓缓关闭，将外面末日的景象隔绝。

　　昊天抱着玄宸，背对着天女，走向内殿深处。

　　他高大的背景在残破宫灯的映照下，显得异常孤寂与沉重，如同背负着一座无形的，名为宿命的大山。

　　他没有回头。

　　没有去看身后那个女子眼中，那足以湮灭星辰的，无声的悲恸。

　　七年后。

　　紫霄宫东侧的晨星阁内，七岁的玄宸正趴在窗边，目不转睛地望着远方天际。

　　朝阳刚刚跃出云海，将九重天的宫阙楼台镀上一层金边。

　　在他身后，玄渊盘腿坐在玉席上，小手捧着一卷竹简，时不时偷瞄一眼明显心不在焉的兄长。

　　“哥哥，你已经盯着外面看了一个时辰了。”玄渊放下竹简，轻手轻脚地走到玄宸身旁，“是不是又在想那只雷狼？”

　　玄宸没有立即回答。

　　三天前，侍女青鸾讲述的见闻仍在他脑海中挥之不去。

　　凡间出现了一只千年雷狼，已经摧毁了三座村庄，连派去降妖的天兵都被雷电所伤。

　　按理说，这等妖物本该由父君派神将收服，可不知为何，吴天帝尊对此事似乎并不上心。

　　“渊儿，你说父君为何不派人去除掉那只害人的妖兽？”玄宸转过头，眉心那道金色纹路在阳光下若隐若现。

　　玄渊眨了眨眼睛，小/脸上浮现出困惑的神情：“青鸾姐姐说，父君认为这是凡间修士的劫数，神界不应过多干预。”

　　“可那些凡人怎么办？”玄宸攥紧了小拳头，“我昨日偷看了观尘镜，有个和你我差不多大的孩子，被雷电击中后，再也站不起来了。”

　　说到这，玄宸的眼眸里充满了怜悯与痛恨。

　　玄渊闻言瑟缩了一下，下意识抓/住兄长的衣袖。作为神裔，他们虽然年幼，却已能感知人间疾苦。

　　玄宸感受到弟弟的颤抖，伸手揽住他单薄的肩膀。

　　“我想去降服那只雷狼。”玄宸突然说，声音虽轻却异常坚定。

　　“就我们两个？”玄渊瞪大眼睛，“可我们连最简单的腾云术都还没学全呢。”

　　玄宸眼中闪过一丝倔强：“我有父君赐的护身玉印，你记得上次那只火鸦吗？它一靠近玉印就吓跑了。”

　　他解下腰间玉佩，温润的白玉上雕刻着精细的龙纹，隐约有金光在内部流转，

　　玄渊咬着下唇，小/脸上写满犹豫。

　　昊天帝尊对两个儿子的管教极严，平日除了修行就是读书，连紫霄宫的花园都很少让他们单独游玩。若是私自下凡......

　　“哥哥，要不我们告诉父君？说不定他会允许。”

　　“然后呢？”玄宸打断他，“父君只会说，专心修炼，莫管闲事。就像上次，我们想帮那些干早的凡人求雨时一样。”

　　玄渊低下头。

　　他记得那次父君严厉的表情，还有母亲欲言又止的叹息。

　　作为神君之子，他们似乎永远被要求循规蹈矩，不能有任何出格的举动。

　　“我......我害怕父君生气。”玄渊最终小声说道。
　　玄宸看着弟弟怯懦的样子，心中突然涌起-无名火。

　　他猛地站起来：“你总是这样！畏首畏尾，难怪父君说你不像神君的儿子！”

　　话一出口，玄宸就后悔了。

　　玄渊的眼睛立刻蒙上一层水雾，小小的身体微微发抖。

　　玄宸想起上次父君考核时，玄渊因为紧张背错了口诀，父君那失望的眼神像刀子一样刺在弟弟心上，让他整整三天都躲在房间里不肯出来。

　　“对不起，我不是那个意思。”玄宸蹲下/身，与弟弟平视，“我只......只是想证明我们可以做些有意义的事。”

　　他犹豫了一下，又补充道：“如果你真的不想去，那我就自己去......”

　　“不要！”玄渊突然抓/住他的手，“我......我和你一起去。但你要答应我，一有危险我们就立刻回来。”

　　玄宸眼睛一亮，用力点头：“我发誓！而且我会一直保护你，绝不让你受伤。”

　　两个孩子相视一笑，默契地碰了碰拳头。

　　窗外，一朵乌云悄然飘过，遮住了灿烂的朝阳。

　　紫霄宫后花园的传送阵隐藏在千年紫藤的垂蔓之后，这是瑶光天后少女时代私自下凡的秘密通道。

　　玄宸拨开层层叠叠的紫色花串，露出地面上几乎被青苔覆盖的古老符文。
　　“
　　你确定这个还能用吗？”玄渊不安地看着那些模糊的纹路。

　　玄宸自信满满地点头：“上月我还看见青鸾姐姐从这里偷偷去采凡间的蜜饯呢。”

　　他从怀中掏出一个小玉瓶，倒出几滴晶莹的液体在符文上。

　　这是他从母亲妆台上偷来的月华露，能够激活任何法阵。

　　符文渐渐亮起柔和的银光，玄宸拉着玄渊站到法阵中央。随着一阵轻微的眩晕感，两个孩子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变幻。

　　紫藤花的香气被松木的清香取代，九重天温暖的阳光变成了凡间略带凉意的晨曦。

　　当视野重新清晰时，他们已站在一座荒山的半山腰上。

　　远处雷声隆隆，黑云压顶，着焦灼的气息。

　　玄渊打了个喷嚏，凡间的空气对神族幼童来说太过浑浊。

　　“那就是雷狼的巢穴方向。”玄宸指向远处一座光秃秃的山峰，那里的天空呈现出不自然的紫黑色，“我们得小心靠近，雷狼的嗅觉很灵敏的。”

　　两个孩子沿着山脊谨慎前行。

　　玄宸走在前面，不时回头确认弟弟的安全。随着距离拉近，空气中的静电让他们的发丝都竖了起来。玄渊紧张地捏着兄长的衣角，手心沁出细密的汗珠。

　　“看那里！”玄宸突然压低声音，指向一处岩缝。

　　岩缝中隐约可见一团银蓝色的毛发，随着呼吸缓缓起伏。那生物比玄宸想象的还要庞大，即使蜷缩着也有一人多高。

　　“我们......我们真的要这么做吗？”玄渊的声音在发抖。

　　玄宸深吸一口气，从怀中取出那张皱巴巴的引雷符。

　　这是他三天前潜入父君书房偷来的，虽然只是最低级的符咒，但对付妖兽应该绰绰有余。至少典籍上是这么说的。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玄宸学着父君施法时的样子，将符纸抛向空中。

　　符纸燃烧起来，化作一道金光直射岩缝。

　　刹那间，天地为之一静，紧接着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岩缝炸裂开来，一只通体银蓝、眼冒金光的巨狼腾空而起，周身缠绕着狂暴的电流。

　　玄宸的血液瞬间凝固。

　　这哪里是什么千年雷狼？看这威势，至少有三千年道行！

　　引雷符非但没能制服它，反而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

　　“跑！”玄宸拽起弟弟转身就逃。

　　雷狼在身后穷追不舍，口中喷出的闪电将周围的树木劈得粉碎。

　　两个孩子慌不择路，朝着山下密林深处狂奔。玄渊被树根绊了一跤，膝盖顿时渗出鲜血。

　　“哥哥，我跑不动了.....”玄渊啜泣着，小/脸惨白。

　　玄宸二话不说背起弟弟继续奔跑。

　　雷狼的咆哮越来越近，闪电不断在身旁炸开。就在绝望之际，玄宸瞥见山壁上有一个隐蔽的洞口。

　　“那里！”他拼尽最后力气冲向山洞，在雷狼扑来的前一秒滚入洞中。

　　黑暗瞬间吞没了他们。

　　洞外，雷狼愤怒地咆哮着，却似乎忌惮着什么，不敢靠近洞口。

　　玄宸瘫坐在地上大口喘息，这才发现洞壁上刻满了诡异的符文，正散发着微弱的紫光。

　　“哥哥，这里好可怕......”玄渊紧紧抱住兄长，声音细若蚊蝇。

　　玄宸强自镇定，轻拍弟弟的后背：“别怕，有我在。我们先休息一下，等雷狼走了就找路回去。”

　　他摸索着从腰间玉印中引出一缕微光，照亮了周围环境。这个山洞比想象中要深得多，通道蜿蜒向下，不知通向何处。墙壁上的符文古老而邪恶，绝非正道所为。

　　“我们不该来这里的.....”玄渊颤抖着说，他预感到好像有什么不好的事情要发生。

　　玄宸正想安慰弟弟，突然浑身一僵。

　　他感觉到一股阴冷的气息从洞/穴深处涌来，那不是自然的风，而是某种有意识的力量。

　　几乎同时，墙壁上的符文全部亮起刺目的紫光，一股无形的力量将两个孩子牢牢禁锢在原地。

　　“看看我们发现了什么？两只迷路的小神鸟。”一个沙哑的声音从黑暗中传来。

　　三个身影从洞/穴深处浮现，如同从噩梦中走出的怪物。

　　为首者身披破烂黑袍，面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一张苍白的嘴和尖利的牙齿。他身后站着两个同样装束的魔物，一个高瘦如枯竹，一个矮胖如蟾蜍。

　　玄宸的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他在父君的《神魔志异》上见过这类存在的描述：高阶魔君，至少是魔王级别的恐怖存在，每一个都有毁灭城池的力量。

　　“放开我们！”玄宸鼓起全部勇气喊道，声音在洞壁间回荡，“我父君是昊天帝尊，他会让你们魂飞魄散的！”

　　黑袍魔君发出一串刺耳的笑声，那声音像是金属刮擦玻璃：“昊天的儿子？真是意外收获。”

　　他飘到两个孩子面前，枯瘦如柴的手指抬起玄宸的下巴：“让我好好看看。”

　　当魔君看清玄宸眉心的金色纹路时，突然像被烫到一般缩回手，跟跄后退两步：“神胎！这是纯正的神胎！”

　　他的声音中充满惊恐：“动不得，动不得。那位大人说过....”

　　玄宸不知道什么是“神胎”，但魔君的反应给了他一丝希望：“知道怕了就快放了我们！否则父君会让你们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魔君没有理会他的威胁，转而将注意力转向玄渊。

　　他眼中闪过一丝贪婪的精光，伸出舌头舔/了舔尖牙：“但是这个......这个的体质也很特别......”

　　矮胖魔君凑上前，用他那只长着六根手指的手抚摸玄渊的脸颊，吓得孩子直往后缩，而魔君的眼睛却放出光来：“天然的容器，居然是能够完美契合我们魔气的天然容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