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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第 18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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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字,低沉,沙哑,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也裹挟着浓烈的酒气和一种苏云舒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近乎直白的压迫感。
苏云舒的心跳骤然失序。她站在原地,指尖深深掐入掌心,才勉强维持着站姿。她知道不能违逆,尤其是在他明显情绪异常的时候。她依言,一步步向他走去,脚步轻缓,带着十二万分的警惕,在距离他五六步远的地方停下。
“爷。”她垂眸,避开他过于慑人的目光。
谢不疑没有动,只是看着她,目光如同有实质的重量,从她鸦黑的发髻,到她低垂颤抖的眼睫,再到她因紧张而微微抿起的、失了血色的唇瓣。他的视线最后落在她纤细的脖颈上,那里肌肤细腻,隐约可见淡青色的血管。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烛火噼啪的轻响,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怕我?”他忽然问,声音里听不出情绪,却又仿佛带着一丝自嘲般的冷意。
苏云舒沉默。怕吗?自然是怕的。怕他此刻的异常,怕他那日失控的拥抱,更怕这平静表象下不知何时会再次爆发的、足以将她吞噬的风暴。
她的沉默,似乎激怒了他,又或许,是那未消的酒意放大了他心底某种阴暗的冲动。他猛地向前一步,拉近了两人之间本就危险的距离。
浓烈的酒气混合着他身上独特的冷香,瞬间将苏云舒包裹,让她几乎窒息。她下意识地后退,脊背却抵上了冰冷的书架,退无可退。
谢不疑伸出手,并未触碰她,而是撑在了她身侧的书架上,将她困在了他与书架之间这方狭小的空间里。他俯视着她,目光灼灼,像是要将她烧穿。
“说话。”他命令道,气息拂过她的额发。
苏云舒被迫抬起头,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眼睛。那里面翻涌着她看不懂的激烈情绪,有未散的余怒,有深沉的占有,还有一种……近乎痛苦的挣扎。
“爷……”她声音微颤,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乞求,“您喝多了。”
“喝多了?”谢不疑低低地重复,唇角勾起一抹没有什么笑意的弧度,“是啊,我是喝多了。”他的目光在她脸上流连,最终定格在她因恐惧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若我不喝多,怎知你苏云舒,也会露出这般……楚楚可怜的模样?”
他的指尖,终于抬了起来,带着滚烫的温度,缓缓地、几乎带着某种亵玩意味地,欲要触上她的脸颊。
苏云舒浑身僵硬,闭上了眼,浓密的长睫因恐惧而剧烈颤抖着,如同风中蝶翼。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碰触到那细腻肌肤的瞬间,他的动作却猛地顿住了。
他看着她紧闭双眼、一副引颈就戮般的脆弱姿态,脑海中却不受控制地闪过另一张同样美丽、却最终凋零在家族倾轧中的、属于他母亲的脸庞。童年的阴影,如同冰冷的毒蛇,骤然缠紧了他的心脏,将那翻腾的酒意和炽热的欲望,瞬间浇熄了大半。
“情爱是软肋,女色是祸水……”
他心底那个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嘲讽,也带着警告。
他撑在书架上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出青白色。那抬起欲要触碰她的手,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收了回来,紧握成拳,垂在了身侧。
预期的触碰并未到来,苏云舒小心翼翼地睁开眼,对上的是谢不疑骤然变得清明、却又更加深不见底、甚至带着一丝自我厌弃的眼神。
他不再看她,猛地直起身,退开了两步,仿佛她是什么沾染不得的瘟疫。他背过身去,声音恢复了惯有的冰冷,但那冰冷之下,是极力压抑后的、细微的波澜。
“出去。”
这两个字,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苏云舒如蒙大赦,几乎是踉跄着从他制造出的压迫空间里逃离,也顾不上行礼,转身便快步向门口走去。她的手搭上门框,冰凉的触感让她稍微回神。
“等等。”他的声音再次从身后传来,依旧冰冷,却少了方才那骇人的侵略性。
苏云舒脚步一顿,心脏再次提起。
“明日,让谢忠去库房,将那件白狐裘取来给你。”他背对着她,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吩咐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公事,“雪天路滑,外出时……当心。”
苏云舒怔住了。白狐裘?那是贡品,价值连城,比之前的云锦不知珍贵多少。他方才还那般失态,转眼却又……
她不敢多想,更不敢停留,低低应了一声“是”,便迅速拉开房门,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这个让她心惊胆战的书房。
冰冷的夜风扑面而来,吹散了苏云舒周身沾染的酒气和那令人窒息的压迫感。她扶着冰冷的廊柱,微微喘息,心跳依旧狂乱,如同刚刚逃离猎食者爪牙的幼鹿。
秋瞳无声地出现在她身边,扶住了她微微发颤的手臂。她没有问任何话,只是用沉稳的力道支撑着她。
“姨娘,没事吧?”秋瞳的声音依旧平静,但眼神里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询问。
苏云舒摇了摇头,想说没事,却发现自己连说话的力气都仿佛被抽空了。她靠在秋瞳身上,任由她半扶半抱着,快步穿过夜色笼罩的回廊,向着漱玉斋走去。
回到漱玉斋,温暖的空气包裹上来,却驱不散她骨子里的寒意。蒹葭和夏竹迎上来,看到她苍白的脸色和失魂落魄的模样,都吓了一跳。
“小姐,您怎么了?”蒹葭急得快哭出来。
苏云舒摆了摆手,无力地坐到榻上,素心立刻递上一杯温热的安神茶。她接过茶盏,双手却抖得厉害,茶水险些洒出来。
“我没事……”她声音微弱,试图安抚她们,更像是在说服自己,“只是……爷喝多了,说了些话……”
她无法详细描述方才在书房里那令人窒息的一幕。谢不疑那双充满侵略性和挣扎的眼睛,他滚烫的呼吸,他抬起又放下的手……每一个细节都像烙印一样刻在她脑海里。那种强大的、几乎要将她碾碎的掌控欲,与最后时刻他眼中闪过的、类似痛苦和自我厌弃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种极其复杂难解的信号,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和恐惧。
他到底想从她这里得到什么?仅仅是掌控和占有吗?还是……也有别的,连他自己都无法面对的东西?
苏云舒喝了一口温茶,暖流滑入胃中,却丝毫温暖不了她冰凉的手指和混乱的心绪。她知道自己必须冷静下来,分析现状。谢不疑的失控,对她而言既是极大的危险,也或许……是某种契机?一个能让她窥见他内心弱点,甚至加以利用的契机?
这个念头让她自己都打了个寒颤。
“你们都下去吧,我想静一静。”苏云舒挥退了担忧的丫鬟们,独自靠在引枕上,望着跳跃的烛火,陷入了深深的思虑。谢不疑这座冰山,似乎正在从内部开始崩裂,而她,正站在裂缝的边缘。
书房内,谢不疑依旧站在原地,听着门外远去的、细微的脚步声,直到彻底消失。
他缓缓抬起方才欲要触碰她的那只手,指节修长,骨节分明,在灯光下泛着冷玉般的光泽。就是这只手,刚才几乎失控。
他猛地将手中一直捏着的、早已空了的白玉酒杯,狠狠掼在了地上!
“啪——!”一声脆响,玉屑四溅,如同他此刻碎裂的理智和苦苦维持的平静假象。
他喘着粗气,胸膛剧烈起伏,眼底一片猩红。愤怒,对自己的愤怒。厌恶,对自己那不受控制涌起的、强烈占有欲的厌恶。还有……那该死的、挥之不去的,在她闭眼颤抖时,心底划过的那一丝……怜惜?
真是荒谬!
他走到书案前,看着那堆积如山的、关乎他商业帝国和未来布局的文书密报,只觉得一阵前所未有的烦躁。这些往日能让他全心投入、运筹帷幄的东西,此刻却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吸引力。
他的脑海里,反复回放的,只有她方才惊惧闭眼的模样,和她手腕上那圈早已消退、却仿佛刻在了他眼里的淤青。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她?
一个苏文渊的女儿,一个他本该只是利用的棋子,为何能如此轻易地搅乱他的心绪?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一次次濒临崩溃?让他变得不像自己,变得如此……不堪?
是因为她那双酷似其父的、清澈而执拗的眼睛?还是因为她那份在绝境中依旧不肯弯折的风骨?抑或是,她偶尔流露出的、与这肮脏泥潭格格不入的脆弱与聪慧交织出的,那种独特而危险的气息?
他不知道。他只知道,自从她出现后,他内心那片冰封的荒原,就开始出现了不受控制的松动与裂痕。这种失控的感觉,让他极度不安,甚至恐惧。
他不能这样下去。
“周慕。”他对着空无一人的书房,声音沙哑地开口。
周先生如同鬼魅般,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口,垂首躬身:“爷。”
“加派人手,盯紧赵鹏举,还有……京里那几位最近的动向。”他的声音冷硬,“另外,查清楚,军中制式弩箭,是怎么流出来的。三天,我要结果。”
周先生心头一凛:“属下明白。”
周先生退下后,书房内重归死寂。谢不疑疲惫地阖上眼,揉了揉刺痛的眉心。
酒意渐散,理智回笼,带来的却是更深的无力与自我审视。
仅仅依靠手下人去查,够吗?上次云岩寺的刺杀,线索不也是断得干干净净?对方显然不是寻常角色,手段狠辣,布局周密。这一次,更是直接用上了军弩,直指漱玉斋,其嚣张与精准,令人胆寒。
他不能再将她完全置于被动防御的位置。他必须掌握主动。
一个念头,在他混乱的脑海中逐渐清晰——他需要亲自去查。不是坐在书房里听汇报,而是亲自去触碰那些黑暗的脉络,去会一会那些藏在阴影里的敌人。
这个决定让他感到一种扭曲的兴奋,仿佛找到了一个可以暂时逃离内心情感风暴的出口。将注意力转移到调查和复仇上,或许能让他重新找回那个冷静、无情、一切尽在掌握的谢不疑。
苏云舒……
他睁开眼,眸中只剩下冰冷的决心。这个女人是他的变数,是他的软肋,但也因此,任何试图伤害她的人,都是在直接挑衅他的底线。
他会让那些人明白,动他谢不疑的人,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而在这个过程中,他也要看看,自己究竟能否……彻底掌控住这份因她而起的、该死的失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