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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听起来确实不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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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周后,徐温初按照严憬给的地址前往心理工作室。
工作室藏在老城区的梧桐巷里,徐温初推开雕花木门时,风铃叮当作响,驱散了七月末午后的闷热。
室内铺着浅米色地毯,墙面上挂着几幅印象派画作,角落的藤椅上放着一盆琴叶榕,叶片上还沾着水珠,空气中浮动着淡淡的雪松香薰味,只是她闻不到。
严憬提前打了招呼,徐温初到那就被前台带到问诊室,省了不少事情。
“徐女士,请坐。”周峰坐在桌前,身着浅灰色针织衫,戴着细框眼镜,手里拿着一个黑色文件夹,笑容温和得像巷口的暖阳。
他指了指对面的沙发,“先做个简单的认知评估,放松就好,不用紧张。”
徐温初点头坐下,指尖不小心碰到了沙发扶手上的抱枕,布料柔软的触感让她稍微放松了些。
周峰打开文件夹,拿出一张量表,声音平稳地提问:“最近两周,你是否经常出现难以控制的焦虑情绪?比如莫名心慌、呼吸急促?”
“是。”徐温初点头,徐国强出现那晚的窒息感又清晰地浮现在脑海里,“尤其是看到类似我父亲的人,或者闻到熟悉的气味时,反应会更强烈。”
“那睡眠质量呢?是否经常失眠,或者反复做噩梦?”周峰的笔尖在纸上轻轻滑动,目光始终落在她脸上,带着专业的审视。
“几乎每天都失眠,偶尔睡着也会梦到小时候的事……梦到我妈被打的场景。”徐温初的声音低了下去,指尖无意识地抠着沙发套,“醒来后就再也睡不着,只能坐在客厅等天亮。”
接下来的半小时里,周峰依次做了焦虑自评量表(SAS)、抑郁自评量表(SDS)和创伤后应激障碍筛查量表(PCL-C)。
测试结束后,他对着量表数据沉默了片刻,才抬头看向徐温初:“从量表结果来看,你存在中度焦虑和轻度抑郁症状,且创伤后应激反应明显。童年家暴经历对你的影响一直没有消退,这次父亲出现的刺激,相当于‘二次创伤’,直接引发了嗅觉失灵。”
“那嗅觉还能恢复吗?”徐温初攥紧了手心,这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周峰把量表放进文件夹,身体微微前倾:“嗅觉失灵分为器质性和功能性两种,你的情况属于功能性嗅觉障碍,由心理应激引发,没有生理器官损伤,理论上是可以恢复的。但恢复时间因人而异,有的人可能几周内好转,有的人需要几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关键在于你能否逐步处理童年创伤,缓解应激反应。”
“有什么办法能够加速恢复吗?多困难都没事,我很着急。”徐温初声音发颤。
周峰理解她的急迫,却还是摇了摇头:“心理问题没有‘速成法’,强行用药物刺激嗅觉,可能会加重应激反应,反而适得其反。我给你两个建议:第一,每周来做两次认知行为治疗(CBT)和眼动脱敏再加工治疗(EMDR),逐步淡化创伤记忆;第二,多去自然环境中待着,比如山林、海边,自然气味对嗅觉神经有温和的刺激作用,还能缓解焦虑。”
周峰的话彻底打消了她的想法,徐温初知道自己太过着急了,只好这两条建议记在手机备忘录里,心里却依旧没底。
离开工作室时,风铃再次响起。徐温初回头看了一眼那扇雕花木门,心里暗暗祈祷:希望自己能够快点恢复。
她刚走没多久,一辆黑色轿车就停在了巷口。
谢谨文推开车门,一身深灰色西装衬得他身形挺拔,只是眉宇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烦躁。
他走进工作室时,周峰正坐在桌前整理病历,看到他进来,忍不住调侃:“今天倒是准时,没让助理提前半小时来整理沙发褶皱。”
谢谨文没接话,径直走到沙发前,弯腰把抱枕摆成绝对对称的角度,又伸手把茶几上的水杯往左边挪了两厘米。
直到所有物品都符合他的“秩序标准”,才坐下。
“开始吧。”他语气冷淡,显然没心情跟周峰开玩笑。
周峰照常引导他做正念冥想,缓解他的强迫症状。
可谢谨文刚闭上眼睛,就忍不住想起早上办公室的场景:助理把文件放错了抽屉,他花了五分钟重新分类;会议室的椅子偏离了原位,他亲自调整了十多分钟,直到每把椅子之间的距离都精确到厘米。
这些琐碎的小事像针一样扎在他心里,让他根本无法平静。
“还是不行?”周峰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叹了口气。
谢谨文的母亲是大学教授,对他要求严苛到极致,书桌必须一尘不染,考试必须拿第一名,连走路姿势都要按她的标准调整。长期的压抑让他养成了偏执的“秩序感”,后来发展成强迫症,在周峰这里治疗了两年,却没什么起色。
“我去给你倒杯温水。”周峰起身走出治疗室,想让他独自冷静一会儿。
谢谨文坐在沙发上,两指捏着眉心,抬眼时目光无意间扫过桌面。桌上散落着几份病历,边缘有些歪斜,他的手指不受控制地动了动。忍了几秒,还是起身走到桌前,开始整理病历。
他把纸张抚平,对齐边角,动作熟练得像在完成一项精密的工作。
就在他拿起最后一份病历时,封面的名字让他顿住了——徐温初。
为了证实是否是自己所想的人,谢谨文看向右上角的照片,与那天来到办公室的脸完美重合。谢谨文面上有了一丝松动,他倒是没想到徐温初会为了找灵感想出来看心理医生这个办法。
视线往下看,上面却赫然写着:创伤后应激障碍(PTSD)、功能性嗅觉障碍。她不是没有灵感,是没有嗅觉了。
谢谨文盯着看了几秒后,意识到自己窥探了不该知道的事情后,立马放下病历,将它们摆放好后回到沙发上。
与此同时,周峰端来温水给他,重新回到位置上。刚坐下,他就注意到桌上的东西被整理过,“我这病历哪惹到你了?”
“太乱了。”谢谨文抿了口温水。
“你没窥探我患者的隐私吧。”周峰开玩笑道,他和谢谨文自高中认识起,他整个人就是个事不关己的状态,对别人的事情没有半点兴趣,更不可能看这些病历的内容。
“看了。”沙发的人气定神闲地回复。
“看了?”这下周峰急了,“你个大总裁窥探患者隐私,要不要脸?”
“嗯。”周峰看他这个态度彻底无语。心想算了,反正他也不会乱说。“你看到什么了?”
“徐温初,嗅觉障碍。”周峰听完来了好奇心,“你认识她?”
“有合作,她在给明阳旗下的‘青岚明叙’做香氛定制。”周峰愣了一下,随即露出惊讶的表情:“怪不得她今天来检查的时候那么着急,想快点恢复。原来有你这样的魔鬼在后面追着,可恶的资本家。”
“她很着急?”“嗯,但目前来说有点困难。她告诉你了吗?”
“没有。”谢谨文回道,眼睛却盯着桌面上的水出神,像在思考些什么。
“那你们的合作她怎么完成?”
“那是她的事情,我只负责看结果。”
“啧啧。”周峰直翻白眼,暗骂他万恶的资本家。
谢谨文起身,目光落在窗外的梧桐树上,“走了。”
色泽光亮的皮鞋在地板上踩出”哒哒“声,周峰看着他离开的背影,心里有了想法。
接下来的一周,徐温初没有时间旅游,还是每天都泡在工作室里,对着一堆香材发呆。
李羽看出了她的不对劲,几次想询问,都被她用“忙着调香”岔开了话题。
她不想让别人知道自己失去嗅觉的事,怕在圈内传开,更怕李羽对工作室失去信心。没办法,她只能给严憬打电话,让她来帮忙闻香。
严憬接到电话后,立刻开车赶了过来,看着桌上摆满的香氛样品,有些犯难:“温初,我很想帮你,可我不懂什么香调,给不出专业建议。”
“没关系,你试试。”徐温初拿起一瓶样品,递给她,“你闻闻这个,是我昨天调的‘雾中山茶’,把你能想到的都说出来。”
严憬接过样品,拔开瓶塞闻了闻,皱着眉说:“感觉有点冲,前调的薄荷味太浓了,压过了山茶花的香味,而且后调好像没什么味道,一下子就散了。”
徐温初点点头,又递过去另一瓶:“那这个呢?我加了点雪松,想让后调更持久。”
“这个比刚才那个好一点,可还是觉得怪怪的,好像少了点什么……”严憬挠了挠头,“我说不清楚,就是感觉不够‘高级’,不像高端酒店该有的香味。”
“这个呢?我换了比例配的。”徐温初从架子上拿了一瓶。
严憬凑过去,还没到瓶口,就被气温冲了回来,“这个我觉得太浓了,不喜欢。”
徐温初叹了口气。严憬的评价太笼统了,还带了点主见,这让她根本不知道该怎么调整。
她拿起样品瓶,凑近鼻尖,用力吸鼻子,渴望得到一丝气味。
严憬看着他的摸样,不免心疼,“那天周峰说了多久会有好转吗?”
徐温初摇摇头,“他说这种事情急不得,放平心态或许会更好。”
“嗯,他出国深造过,听他的不会有错。”说到这个,严憬又想起自己老爸,“我爸还老拿他当样板说我不务正业,说我在机构当舞蹈老师混日子。”
严憬高中想走艺术,家里没人同意,索性她偷偷背着他们自学,后来上了大学开始给自己报班,毕业后更是不顾阻拦去当了机构的舞蹈老师。
其实徐温初很羡慕她,可以勇敢追求热爱,不论如何,都有家人在身后护着她。但自己也不差,身后有外婆和她。
徐温初被她逗笑了,雾霾般的心情消散了不少,“他也是关心你,别老惹你爸生气啊。”
严憬见她心情好转,连连点头应好,“我妈还老在家念叨你,你有空和我一起回家吃个饭吧。我们也好久没一起吃饭了。”
“好,我有空就找你。”
“行,你要是需要帮忙,随时给我打电话,别自己扛着。”
“嗯。”严憬走后,徐温初留在工作室又写了一份方案。
这是她基于从前的经验写出的一份基础版,没有创新,没有出彩的地方,与普通酒店的气味差异不大。只能够勉强应付过去,避免违约。
天色渐晚,太阳悄然落下,徐温初看着手中的方案,内心苦涩。她真的希望嗅觉能够快点恢复,哪怕只给她留出一天的时间,她都不会选择用这个方案。
徐温初叹了口气,将a4纸放到了抽屉的最深处。简单收拾了工作台后,背上包离开。马路两边的烟火气息浓重,几十个小吃摊有序排列。
放眼望去,每个老板即使大汗淋漓,手里的锅勺也不曾停歇半分。
“咕咕~”徐温初的肚子十分应景地响起。
虽然闻不到香味,但美食街的魅力无法拒绝。
徐温初熟练地走到常去的摊子前,“老板,一碗馄饨不要香菜,一个薯塔要番茄酱。”
“好嘞,姑娘你有一阵没来了。”老板娘热情地应着,“先找个位置坐,等会给你端回去。”
徐温初走到摊车后面,找了个没人的桌子坐下。
这家摊子是夫妻档,既卖炸串又卖馄饨。她的胃挑得很,稍有不慎就会不舒服,倒是这家吃了无数次也没有不舒服过。
久而久之,就成了这里的常客。
馄饨和薯塔很快就被端了上来,“姑娘,你慢用啊,小心烫。”刚出锅还没消散的热气扑了她满脸,熏的徐温初额头开始冒细汗,但也阻挡不了肚子对食物的渴望。
徐温初拿起勺子舀了一勺汤,在嘴边吹了两下后,倒进了嘴里。汤底的鲜美在口腔里炸开,而后顺着喉咙滑进胃里,得到了极大满足。
正当她准备开始品尝馄饨时,电话铃声响起。徐温初掏出手机,是周峰打来的,她按下接通键。
周峰打电话主要是来询问她最近的状况,问她是否有好转,并提醒她过两天来治疗。挂断电话后,徐温初看着眼前的食物,叹了口气,迅速解决掉了它们。
两天后,到了约定的治疗时间。徐温初准时来到周峰的工作室,这一次,周峰准备做眼动脱敏再加工治疗(EMDR)——通过引导眼球运动,帮助她处理创伤记忆。
治疗开始后,周峰拿着一个红色小球,在她眼前缓慢移动:“现在,想象你回到十岁那年,看到父亲打母亲的场景,告诉我你看到了什么,听到了什么。”
徐温初的身体瞬间紧绷起来。眼前仿佛真的出现了那个画面:父亲把母亲按在地上,拳头落在母亲身上,母亲的哭声像刀子一样扎在她心上;她躲在衣柜里,捂着嘴不敢出声,眼泪把衣服都浸湿了……
“我看到……他在打我妈……我妈在哭……”她的声音颤抖,呼吸急促,双手紧紧攥着沙发套,指节泛白。
“很好,现在跟着小球移动眼球,把注意力放在眼球运动上,不要抗拒那些画面。”
周峰的声音依旧平稳,手里的小球继续移动。可那些画面太清晰了,清晰到让她无法呼吸。
她突然尖叫一声,双手抱头,身体蜷缩起来:“别再让我想了!我不想再想了!”
看到这个情形。周峰立刻停下治疗,递给她一杯温水,轻声安抚:“没事了,我们先停下来,深呼吸,放松。”
徐温初喝了口水,跟着周峰的节奏慢慢平复下来,脸上满是泪痕。
周峰看着她痛苦的样子,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犹豫了片刻,还是开口说:“徐女士,有件事或许能帮到你。”
徐温初抬起头,眼里满是疑惑。“上周你走后,谢谨文来到这里做治疗,我意外得知了你们之间的事情。”周峰低声说,“他有很严重的强迫症,治疗了两年都没什么效果。你是我的患者,他既是我的患者也是我的朋友,我希望你们都能有所好转,所以我选择告诉你,接下来该如何去做,应该无需我多说了。”
徐温初听着他的话,回想到那天去谢谨文办公室,里面物品的摆放和临走前让她弄正座椅,一切都有了合理的解释。
这个消息无异于是她失去嗅觉后听到的最好的消息,“周医生,谢谢你告诉我这个消息。”徐温初笑得灿烂,这是她这么多天来最真心的笑容。
周峰看着的笑脸,深感欣慰,内心感叹自己真是个仁医,就是要麻烦一下谢谨文了。
心里揣着这个好消息,徐温初离开心理工作室后,一刻也等不了地赶到明阳大厦。
这一次,她没有预约,没办法上去,索性直接在前台等着谢谨文。
直到中午,才看到谢谨文从电梯里走出来,身边跟着助理。“谢总,我有件事想跟您谈谈。”
徐温初上前一步,拦住了他。谢谨文皱眉,显然没想到会在这里看到她:“如果是关于延缓交付事件就不必说了,我上次和徐小姐已经说得很清楚了。”说着就要走。
“就耽误您两分钟。”徐温初坚持道,“我知道您有强迫症,一直在周峰医生那里治疗。”
谢谨文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眼神锐利地看着她:“你调查我?”
“不管是不是调查,反正我是知道了。”
“你想做什么?用这个威胁我?”谢谨文步步紧逼。
“不不不,我想和您做个交易。”
“说。”
“您治疗这么多年没有效果,不如我换个方法帮您,条件是延缓交付时间。”这句话说完,徐温初整个人都是虚的,此刻谢谨文内心一在嘲讽她不知天高地厚。
谢谨文轻笑一声,徐温初鸡皮疙瘩满身起,“听起来确实不错。”
这句话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徐温初以为他这是同意了,正准备开口感谢,谢谨文接下来的一句话像一盆冷水泼向她。
“但我不需要。”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什么人啊!拒绝就拒绝,还吊人胃口的拒绝!徐温初气得想拿包砸向他离开的背影。
二次交易失败,她只能作罢。想着有些时日没回去看外婆了,于是买了点补品回家,顺带还能在那吃个晚饭。
另一边,谢谨文刚上车就给周峰打去电话,还没等对面开口,他率先出声,“你干脆改个名字,让你的患者叫你大嘴医生,那么爱说话。”
周峰显然被骂懵了,他有想过谢谨文来找他,没想到这么快。随即反应过来说道:“哎哟,多大点事儿,我就告诉人小姑娘你有强迫症,别生气别生气。她去找你了?”
“你说呢?”
“她找你说什么了?”周峰有点好奇。
“帮我治病,条件是延缓时间。”周峰在电话另一头若有所思地点点头,“合情合理,你答应了吧?”
“让你失望了,没答应。”这次谢谨文的语气欠欠的。
“我靠!为什么?我都给你找好台阶了,你干嘛不答应!”
“台阶?”
“你别装了,你那天知道人家失去嗅觉,表情都不对了。我好心给你找了个台阶下,你还白白错过了。”
谢谨文没忍住皱眉,“你想多了,挂了。”
没等周峰的嚎叫传过来,他就将电话挂断。
他不知道的是,周峰对着挂断的电话骂了他好几句装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