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的一切》八云九影

2、中

　　次日醒来，头昏脑胀，睁开眼，看到的是片绿色的田野。
　　层层叠叠的长草随风摆动，一时间我竟失神误以为还在梦中。
　　有门自绿色中打开，里面是大海的蓝色。
　　闭上眼睛，色彩更为浓郁，分离意识与□□，是在虚拟场景中行动的关键。尽管我在这方面与同龄人水平相近，可现在的状态实在是有些困难。
　　“真不该喝酒。”我不知道是那杯特调还是假啤酒导致的错觉，但吹着夜风还大玩儿虚拟体感游戏，绝对算不上是明智之举。
　　谎言，有时也是良药。
　　早餐时间已过，但机器人还是送来了餐盒。
　　“得偿所愿后的第一顿早餐就吃这个吗？”看着餐盒里整齐码放的薯条，我心里实在不是滋味。
　　晚上装光鲜，结果早上就变回原形，母亲这样，真是毫不担心自己在女儿心目中的形象。
　　端着餐盒躲进浴室享用，算是了却一桩心愿。
　　几次触碰戒指，都没能激活任何反应。看来，我的生命并非源于这里。
　　食物总是能唤醒好胃口，就算是薯条也不例外。
　　一切妥当之后，我怀揣着随时偶遇母亲的心情再次上街，随着人流行走，在这座虚拟技术繁荣的城市中，寻找当年她也曾去过的地方。
　　这就像是场捉迷藏游戏，只不过游戏的场所扩大到了整座城市。
　　不时触摸戒面，寻找虚拟的身影，可出现在身边的都是行色各异的广告。
　　疯狂购物，报复一下？
　　站在门口，看着橱窗上变换套装的虚拟模特，以及店内行走展示的机器人，却怎么也找不到在家逛街时的那份激动的心情，哪怕是兜里只有半顿饭钱。
　　没人出门招揽，没有贴脸变大的广告，一切都在宁静中自然酝酿，只待做出决定的时刻到来。
　　很不一样的城市，很不一样的氛围，满街乱飞的数字雀鸟，足以打发无聊的时间，可看不到一只活着的真动物也让我觉得很不舒服。
　　“那是……”看向道路尽头，明确的感应就在那里，可从地图上看，那边似乎并没有值得留意的东西，“会是什么呢？”
　　标准的三层住宅在眼前一字排开，古老中又透着新潮，随时光的滑动，墙面上的色彩流动了起来，形成了一组持续漫长的田园风光。
　　“以后会变成这样啊。”看着将来色彩的变化，竟然有种心潮澎湃的感觉，也不知是谁设计了这幅长达数十年的流动壁画。
　　这不是虚拟彩蛋，而是在无聊的现实中寻找浪漫。
　　沿着这条时光大道行走，打量着周围的店铺，心中的期待却是有减无增。
　　淘货的乐趣在于期待，而此时我却丝毫也感受不到，有东西能自五彩斑斓中跃然而出，盖过时间画卷带来的视觉冲击。
　　云过雨落，打湿了古朴的砖石，也让空气随之清爽了不少。
　　路上行人匆匆，少有进店躲雨的，可见对于这雨早就习以为常，估计用不了久雨就会停歇。不过，有顶合适的宽檐帽，还是能够让我更惬意的享受雨中漫步的感觉。
　　几处有售的店址依次浮现在地图上，款式与评价随即占满另一面视野。
　　迅速选了顶有着夸张尺寸的云朵帽，而后用手遮在眼前，看着无人机将打包好的帽子嗖一下的送过来。
　　仅仅是多了顶帽子，不仅让心情改变了许多，甚至感觉是换了个世界一般。有时，并非只有通过虚拟场景才能易景移情。
　　寻着音乐声，来到河畔的小广场，这里有许多年轻人在嬉闹。我不想过于靠近，我肯定在他们眼中自己显得土里土气，甚至可能让他们动了戏耍的心思。
　　无论在哪里，都有让人厌烦却不自知的人存在。
　　不该选择过大的帽子，我已经意识到自己开始受到关注，不时有人看过来，指向这边。我转身离开，保持着较快的脚步节奏，既不像是在逃离，也不像是在无聊闲逛。
　　雨去云行，才不过片刻，阳光就将我笼罩，也瞬间夺去了这座城市迷人的景色。这回，我选择躲进虚拟元素之中，从无趣的光影中逃脱，可效果略显勉强，无法完全遮掩住房屋棱角留下的强烈反差。
　　锐利的交界面，在不知何处的集市中留下了一道道古怪的伤疤，好在我无需经常观察远方，就将注意力保持在虚拟集市上所展示的物品上。
　　嘈杂的人声逐渐将河对面的车流噪音掩盖，翻译器自行启动，将周围人的话语转成已于理解的语句。
　　虽然看起来像是假日集市，可售卖的物品却并非都是普通的食物或用具，艺术品的数量和品质让我感到吃惊——受抛弃了我的母亲影响，从小我就对所有艺术有着深深的敌意，却也在不知不觉中吸收了许多知识——这里的物品五花八门，全无明确的种类划分，而且价格高昂，怕是数字艺术品繁荣时代的遗留。
　　类似这种砸在手中的数字品，曾经引发过许多次颇为轰动的事件，尽管没能挽救市场的颓势，却是扭转了价格的趋势。
　　等待乌黑的潮水退去，才能看到遗留在沙滩上的珍宝，而被保留到现在的数字品，就是那些曾经被埋藏在沙粒之下的珍宝衬托。
　　“时装？”看到几个年轻人在挑选虚拟服装，我好奇地走过去观瞧，毕竟那种色彩搭配我很熟悉。
　　果然，他们在讨论的就是她的作品。
　　虚拟场景逐渐淡去，原来这里真有集市存在。
　　服装怪异的男女讨论着对商品风格的看法和杀价的可能，但他们的话语却是让我越听越恼火。就算是我讨厌那个女人，可她毕竟是我的母亲，而且那件套装的设计也绝非他们口中所说那样一无是处。
　　过去理论，维护她的名声？这种事情，我才不要去做。
　　可是，讨论的内容很快就扩展到设计师本身以及相关的流言蜚语上。
　　我下意识握紧拳头，眼前的光景随即开始切换。
　　满脸倦容的她，就那样突然出现在我眼前，举着与刚才所见套装相近的长裙，向驻足打量的路人兜售。不过，以她那毫无技巧的样子，怕是半件也难卖出去。
　　看她遭白眼，受嘲笑，我心里自然是觉得爽快，可看她设计的衣服被人挑拣我就很不乐意了。她虽然是个不称职的母亲，但设计出来的东西吧，挑剔如我也找不出多少毛病来。
　　雨淋，风扰，看似温和的城市，却没有她证明自己的机会。可这样的一幕过往，有必要让我知道吗？就这么赤条条呈现给我看，她还真是不在乎女儿对自己的看法呢。
　　看她遭遇挫败的那点爽快，转瞬就被耳闻的恶毒诽议污染的无处丛生。更可气的是，我才帮她说两句公平话，就被这群佯装天才的设计师视为乡巴佬，仗着语言翻译器的过滤群嘲不休。
　　用不着弄懂从狗嘴里都吐出了什么，对于这种小混混的言辞我再熟悉不过，可笑他们哪里能与我在家时同邻居大妈们磨练出来的口舌功夫相提并论，不就是翻译过滤么，骂人不带脏字我也是从不认输的。
　　一众高高大大的说不过我个瘦小丫头，果然就有人气急败坏想要动手。经验丰富的我早有准备，可没想到戒指还能以虚拟符号的方式提醒我对方的动作轨迹。
　　随着提示连连闪避，不仅让他们吃瘪，也让我颇觉吃惊，大感有趣。
　　那戒指，竟然还有这样的作用？我是没见过世面，可也知道情况绝非所想的那么简单，问题是现在我根本顾不上仔细思考。几个小混混虽然是打闹模样，可人数上的优势却是实实在在的，想要不被这几个家伙抓住当作玩物戏弄，最好的办法除去逃走之外就是反过来戏耍他们一番。
　　这戒指里不仅存储着财富和记忆，还有更为其妙的东西存在，若非这次意外遇到麻烦，还不知道要等多久才能发现这秘密呢。
　　对我来说，打架从小就是家常便饭，虽然都是孩子气的胡闹，可我好歹也是受过些基础——不败神功——训练的。
　　快速熟悉提示之后，我发现动作是愈发连贯了，可见这戒指有在适应我的变化。
　　帽子掉了，鞋子甩了，这下可是出糗大咯。
　　可光着脚打架，才是最让我舒服的感觉。
　　玩耍逐渐变得认真起来，好在他们也懂得不能惊动巡警机器人，还算是有分寸有规矩。一来二去，大家各自换上了虚拟游戏中的装备，来了场傻里傻气的露天虚拟格斗。
　　普天之下的傻小子们，都是一样的德行。
　　打得过瘾，聊得愉快，虽然不能成为朋友，却也让这段无聊的时光得以快速而过，更是让我对戒指有了许多新了解，新想法。
　　时间匆匆，该是继续旅程的时候了。
　　机器人已经帮我收拾好一切，等我一现身，就立刻将我塞进车里。
　　突然静下来，心却躁动无比。
　　想到昨晚的虚拟战斗，就想起了小时候。
　　每到傍晚时分，我就会跑到小广场旁，看着其他小朋友们戴着头盔游戏。要不是能够通过比赛赚奖金，估计我也很难将放弃的格斗术再捡起来。
　　好久没有如此痛快了，才静下来就又觉得手痒。
　　窗外的景色随心变换，可怎么看都觉得有些凄凉的感觉。也不知她当年离开时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是在想我，还是在想不该生下我这个拖累呢？
　　风光，故事，音乐，都不如游戏更能疏解烦躁的心情，越是接近旅程的终点，我就越是紧张，不知道见到她时自己会怎么做，也不知道她会做出怎样的反应。
　　每次换乘的间隔，都有安排好的活动。
　　吃着她为我安排好的餐食，走着她为我安排好的游览路线，空虚的心情却始终没能回转，就算是在游戏的世界里，也同样能够捕捉到她的身影，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无论是专属装备，还是私人订制服装，都錾刻着她的名字。
　　拖着行李走出车站，热情的司机就上前来招呼我这位全站唯一的旅客。她语速很快，我光顾着听翻译的内容，跟上她的思路，除去出示了地址卡片外，完全无从与她沟通。
　　坐在电影里才能见到的老式出租车里，烦躁的心却逐渐安静了下来。
　　收音机里播放着老歌，那嗓音听起来却有些熟悉。
　　燃油的气息，还有随着颠簸发出的响声，记忆深处相似的回忆唤醒。那是首生日快乐歌，一年一首接连十载。只是后来我再也不想听，她的声音就有些陌生了。
　　没想到，多年之后，竟然会在这样的地方，再次听到她的声音。那种温暖的伤感，让人很难不动容，却又非常考验耐心，需要静心倾听才能感受到音符之间的情感变化。
　　道路逐渐狭窄荒废，司机的谈兴却是依旧，向我讲述这附近的环境之外，也会提及些历史上的故事。百年兴衰，不过三两句之间，反倒是那些未能如愿的情爱流传至今。
　　看得出，司机是位快乐的人。生活中的艰难种种让她无法远离这片土地，可她懂得借助一切方式疏解负面的情绪，还能展现出乐观开朗的样子，真是坚强的女人，就跟她一样。
　　也不一样。
　　司机大姐可没有舍弃自己的孩子。
　　闯过半开的大门，车速立刻放缓，碾着乱响的石子路，缓慢接近略显破旧的大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