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的水呀弯弯地绕》陈徊

3、珍宝的心事（二）

　　02.珍宝的心事（二）

　　珍宝昨晚做了一个稀奇的梦。

　　睡前，珍宝看了有关于动物的纪录片。她目不转睛地盯着电视屏幕，看见长长的、绿棕色的鳄鱼摆着长长的尾巴，一扭一摆地爬到岸边，在松软的沙土里生下了数不清的鳄鱼蛋。

　　椭圆的、莹白色的蛋被埋在土坑里，静静地等待孵化。后来，最上面的蛋裂开，从蛋里爬出一只小鳄鱼。

　　越来越多的鳄鱼蛋裂开，越来越多的小鳄鱼爬出来。

　　珍宝觉得大鳄鱼很可怕，小鳄鱼却有些可爱。当她看到长着大翅膀的鹰把刚刚破壳而出的小鳄鱼抓走吃掉时，她觉得有些伤心。

　　但鹰也有蛋需要孵化，鹰巢里的蛋比土里的鳄鱼蛋少得多，破壳而出的小鹰湿漉漉的，光秃秃的，等过一会儿，就变得毛绒绒的，圆头圆脑的睁着黑石子般的眼睛，张着大嘴讨要食物，也很可爱。

　　要是我也能有一只可爱的小鸟就好了。珍宝想。

　　夜里，珍宝没有想到，她没能梦见心心念念的毛绒小鸟，却梦见了两条鳄鱼。

　　在和月亮和星星说晚安后，珍宝窝在自己暖和的棉被窝里睏觉，迷迷糊糊地来到了一片蓊郁的森林里。

　　一棵棵大树像巨人无声无息地扎在泥土里，庞大的树冠把天空遮得密不透风。珍宝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她也不觉得害怕。梦里的珍宝好像无所不能，她踮脚抬头去看，整片天黑绿黑绿，大树的枝叶相互交叉，像是一丛丛拥挤的大蘑菇。

　　梦里的珍宝来到了一片神奇的蘑菇森林里。

　　风吹在身上凉飕飕的，珍宝赤着脚丫，张开双臂去环抱眼前最近的一棵树，她憋足了劲，涨得脸蛋通红也没能让两只手的指头碰到。

　　她整个人扒在树上，轻轻蹭了蹭粗糙的树皮，手脚并用想要爬到树上去看看有没有鸟窝，窝里有没有圆滚滚的蛋和可爱的小鸟。

　　珍宝使劲地向上蹭，却没能移动一点。她没有感觉到累，但是觉得不好玩，干脆放弃了爬树看鸟的计划。她一个人在树林走啊走啊，忽然看到了一个的湖泊。

　　湖泊望不到边际，里面的水和天空一样是黑绿色的，珍宝看不清水下的东西。

　　忽然，一只凶神恶煞的大鳄鱼从湖里的淤泥里翻出来，它抖动着身体，溅了珍宝一身泥。

　　“哇！你这条坏鳄鱼！”珍宝有些生气，她往前走了几步，湖水漫过她的小腿，珍宝立刻停住不走，她盯着湖里那颗浮在水面上的鳄鱼头，“你真是一条坏鳄鱼，溅了我一身泥。”

　　水面又泛起了涟漪，波纹一圈圈的荡开，一只小鳄鱼的头也从水底下浮上来，两颗像玻璃珠子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珍宝。

　　“你叫什么名字？”那只大鳄鱼忽然开了嘴，问珍宝。
　　“你叫什么名字？”小鳄鱼也把头抬了起来，发出和大鳄鱼一模一样的问题。

　　“我叫珍宝。”珍宝好奇地想要摸摸小鳄鱼的头，却被小鳄鱼一甩尾巴躲开。

　　大鳄鱼在水里动了动粗短的四肢，它又问：“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小鳄鱼紧随其后，也问：“对啊，你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珍宝缩回了手，两条眉毛都要拧在一起。她想了又想，这边看看，那边踢踢，也没能想明白自己为什么叫这个名字。

　　就好像她来到这个世界，所有人都这么叫她，所以这个称呼就是她的名字了。

　　那是为什么呢？
　　她为什么叫珍宝，天福为什么叫天福，新雨又为什么叫新雨呢？

　　珍宝小小的脑袋想不清楚这么复杂的问题，她在这个梦里陷入了迷茫和莫名的恐慌。她好像被湖泊里的黑绿色旋涡吸了进去，随着水流和浪花四处漂流，突然就掉下了一个高高的瀑布。

　　天旋地转的失重感让珍宝惊慌地醒了过来。

　　大鳄鱼和小鳄鱼的疑问让珍宝心事重重，她从早上醒来到吃早饭再到天福来找她一起去后山玩冰柱子，都始终在思考这个问题。

　　珍宝为什么叫珍宝？
　　这个问题她先前从来没有想过。

　　妈妈说迎接小珍宝来到这个世界的那天，这座临海的、几乎不怎么下雪的小县城罕见地下了一场飘飘扬扬、白花花的雪。

　　那年的那天，刚刚好是二十四节气里的大雪，珍宝出生在大雪的冬天。

　　妈妈说，珍宝是冬雪的孩子。

　　珍宝知道自己不是，哪有雪的孩子怕冷呢，哪有雪的孩子会在寒风里瑟瑟发抖呢。雪花应该在寒风里跳舞，飘到五湖四海去看雪花把全世界都变成纯纯的白色，而不是像它一样躲在家里。

　　就像水孩子，他是水的孩子，他不会怕水，他可以在水里快活地游泳，不用怕无法呼吸，也不用害怕呛水。

　　再说了，如果她真是冬雪的孩子，为啥她不叫冬雪，而要叫珍宝呢？

　　珍宝是喜欢雪的。

　　原来珍宝在一年的时光里最盼望的就是冬天快要过年的时候。腊月里，爸爸和妈妈会拎着大包小包的行李和礼物，，带着她一起到外婆家去过年。

　　外婆家在高高的山上，他们要坐好久的汽车，然后在弯弯曲曲的小道上走，走过松林，再走过竹林，直到路过外公挖的鱼塘，远远地听见大黄、二黄的吠叫声，再看到外婆家门口成群的山羊，她就知道那棵光秃秃的黄梨树就在不远。

　　山上很冷，珍宝坐在妈妈的膝盖上，和大家围在一起烤火。

　　虽然冷，但山上会落很大很大的雪，一朵一朵地重重地从阴蒙蒙的天上掉下来，砸在地上，砸在树上，把整座山都盖得白皑皑，连山间流淌的小溪好像也是白的。

　　珍宝不理解珍宝这两个字，她忽然觉得她叫冬雪也行。

　　这样下次再在梦里见到大鳄鱼和小鳄鱼，她就能得意地告诉它们，她的名字来自她的降生，来自一年四季最热闹的冬天，来自天上飘舞的白色精灵。

　　寒冬北方来的风就像一群透明的剪刀，嗖嗖地剪着绿油油的叶子和五彩斑斓的花，把地面吹得硬邦邦，把枝头吹得光秃秃，就连太阳的光也被吹成了薄薄的一片。

　　珍宝和天福到最后也没能去成后山看冰柱子，被杨阿姨强行套上好几件冬衣后，他们一起窝在珍宝家里的客厅拼图。

　　冬天里难得的太阳像融化的蜜糖，慢悠悠地淌在客厅的窗台上。珍宝妈妈已经把家里的棉被和床褥都抱去了阳台挂起来晒。

　　妈妈拿着衣架子不停地拍打那些厚厚的、柔软的被褥，珍宝就看到暖洋洋的阳光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跳舞。

　　客厅的铺着层防摔的软毯，珍宝趴在上边，数着花花绿绿的拼图碎片，像是打翻的调料盘。

　　天福鼻尖上冒着细细的汗珠，他被满地的拼图碎片搞得着急，又被有些勒脖子的高龄红毛衣热得直擦汗。

　　珍宝的头发被妈妈梳成两个翘翘的羊角辫，还打上了蓝色的蝴蝶结，红扑扑的脸蛋鼓鼓的，好像是个年画里抱着胖鲤鱼的福娃娃。

　　“这块蓝色的肯定是天空。”天福从拼图堆里拿出一块，胸有成竹地把它摁在拼图框的右上角，“放在上面，绝对没错。”

　　“才不是呢。”珍宝觉得那不像天空，一个鲤鱼打挺从地上爬起来，把拼图往下推，“那是湖水，你看上面还有弯弯的小船倒影呢。”

　　“月亮也是弯弯的！”天福一下把拼图片退回上方，眼睛死死地盯着那块蓝色的碎片，一副比驴还犟的执拗样。

　　咚咚咚，珍宝跺了跺脚，她的羊角辫随着她的动作一甩一甩：“月亮有时候还圆圆的呢，而且蓝天只有白天看得见。”

　　“那……”天福不愿意承认是他看花了眼，挠了挠乱蓬蓬的头发，犹犹豫豫地把碎片拿出了拼图框，“那不然，我们先拼草地吧，绿色的，肯定没错。”

　　“绿色？绿色可能是蘑菇，也有可能是大湖。”珍宝回忆起梦里那神奇的蘑菇森林和像大海广阔的湖泊，小声的心里话说了出来。

　　“珍宝，你说什么呢？”天福没听清珍宝说了，珍宝的嘴里好像塞着奶糖，含含糊糊的。

　　珍宝没有重复，她捧着那张年画娃娃般白胖的脸蛋，黑亮的眼睛直直地盯着天福，忽然没头没脑地问：“天福，你为什么叫天福呢？”

　　在拼图堆里翻找的天福愣住，他有些发愣的看着珍宝，皱起小小的眉头，好像真地在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就是叫天福啊，有什么为什么。”天福扯了下毛衣的领子，把两只衫袖都挽了上去。

　　“不对不对，你也可以叫别的呀，比如你可以不叫天福，叫地福，我也可以不叫珍宝，叫冬雪，但是为什么你就是天福，我就是珍宝呢？”

　　天福似乎被珍宝的问题难倒了，他歪着头，使劲地想了想，手里的拼图片都差点被他捏得变形，还是珍宝眼疾手快把拼图“抢救”了回来。

　　“我妈妈跟我说过。”天福忽然想到什么，皱起来的美貌都舒展开，神秘兮兮地凑到珍宝的耳朵边，小声说，“我妈妈说，因为我是天上赐给她和爸爸的福星，所以我就叫天福。”

　　“噢？”珍宝有些疑惑，“你是天上来的？”

　　“当然了。”天福的声音顿时响亮起来，带着一种自得。
　　“我妈妈就是这么跟我说的。”

　　.
　　疑惑就像一颗小小的种子，在梦里就悄悄地掉进珍宝的心窝里。

　　一整天，这粒种子都在安静地生根发芽。吃早饭时，妈妈和往常一样温柔地叫她“珍宝”，她抿着嘴，没有像欢乐的小麻雀一样回应，也没有吃爸爸递过来的小笼包。

　　和天福拼图时，天福的答案让那颗种子长成小树，让她的小脑袋有点发沉。

　　如果天福是天上的福星，那珍宝又是什么呢。

　　珍宝看着小镜子里那个头发微卷、脸蛋红扑扑的自己，觉得自己不像一个珍宝。

　　珍宝锁在盒子里的是闪亮宝石，是博物馆玻璃里不让人碰的宝物，漂亮完美又安静。她怎么会是珍宝呢，她会跑会跳，开心了就大笑，难过了就大哭，摔倒了会疼，肚子饿了会叫，一点儿也不像会被珍藏的宝物。

　　这件对别人来说不算什么的小小心事就像一件看不见、摸不着的小棉袄，厚墩墩地套在珍宝身上，让她比平日都要安静。

　　夜晚来临的时候，再好的太阳的也要转到另一头去。星星像是一颗颗被擦得发亮的银扣子，镶嵌在黑漆漆的布匹上。

　　妈妈早早就把晒好的被子收了进来，她坐在珍宝的床边，准备给她再读水孩子的故事。

　　挂着玩偶的吊灯发出暖黄色的光晕，温暖的笼罩着珍宝和妈妈。

　　珍宝把小手从被子里省出来，抓住了妈妈的手臂，她仰着脸，黑亮的眼睛里盛满了梦里和白天积攒的沉甸甸的疑惑。

　　“妈妈。”珍宝的声音轻轻的，“妈妈，我为什么叫珍宝呀，我好像……不是珍宝。”

　　妈妈微微愣了一下，和珍宝很相像的黑亮眼睛里漾开的笑意和温柔比灯光和被褥还要温柔。她把书放回书架，把珍宝连同被子一起搂进怀里。

　　那怀抱又暖又软，像阳光晒透了的云朵，珍宝乖乖地靠在妈妈的怀里。

　　“你是妈妈和爸爸的珍宝呀。”妈妈用手指轻轻地碰了碰珍宝的小鼻子，温柔的声音像是最轻柔的摇篮曲，“是我们所有人的珍宝。”

　　“妈妈的珍宝，不是摆在架子上、锁在盒子里的珍宝，你是活生生的、暖和和的珍宝，你会跑会跳、会笑会哭，是妈妈带来这个世界的、最宝贵的珍宝。”妈妈的温柔像是轻飘飘的羽毛，落在珍宝的额头上、眼睛上、脸颊上。

　　“妈妈觉得自己真的很了不起，居然把这么棒的珍宝带到了这个世界上。”

　　珍宝听着，静静地躺在妈妈的怀里。一种轻盈的、暖洋洋的东西把她轻轻地、满满地包裹了起来。

　　“你永远、永远，是爸爸妈妈心里独一无二的无价之宝。”

　　她害羞地把脸埋进被子里，偷偷地笑了。

　　天上的福星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嘛。

　　她可是被深深爱着的、最棒的珍宝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