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河的水呀弯弯地绕》陈徊

2、珍宝的心事（一）

　　01.珍宝的心事（一）

　　冬天的旧下渡很少下雪，环绕的河流水冷冷的，但不会结冰，依然哗啦啦地流个不停。

　　难得的大太阳把阴沉沉的灰蒙驱散，把整个被霜盖住的村庄都照得黄灿灿的。女孩珍宝被厚棉衣、长羽绒服裹得严严实实的，像个圆滚滚的小雪团，一扭一歪地从结霜的窗台里探出头来。

　　太阳像个白球高高地挂在蓝天上，旁边一丝白云都没有，珍宝想肯定是太阳太凶，把像棉花糖的云都赶跑。

　　云朵都飘到了别的地方去，飘到珍宝看不见的地方，太阳就孤零零地亮着，就像是大海里的一盏电灯泡。

　　其实珍宝很想知道把灯泡放到水里还会不会亮，但是她够不着悬在天花板下的电灯，爸爸妈妈也不许她随便玩水。

　　排排房屋斜顶的瓦檐上还覆盖着白白的厚霜。珍宝多希望那是雪呀，真正的雪，轻飘飘的、大朵大朵地落下来，落在她的头发上、肩膀上、衣服上，每一片都不一样。

　　吃过早饭的珍宝浑身暖呼呼的，豆浆香甜的味道还在珍宝的嘴里。珍宝往外吐出长长的一口气，乐呵呵地看见从自己嘴里冒出来的白烟飘高、飘远、飘上天。

　　这是她得意的本领，她吐出的气就像动画片里的火龙喷出滚烫的烟那样，珍宝给它取名叫龙吐息。

　　真不是她吹牛，她的龙吐息可是所有小伙伴里飘得最高最远的！

　　斜顶黑瓦上凝的霜被太阳照融，滴滴答答地往下滴着水，滴到珍宝的头顶，冻得她一个哆嗦就把头缩了回来。

　　“珍宝！珍宝！出太阳啦！”邻居家的天福站在楼下，蹦蹦跶跶地朝珍宝家四楼的窗户喊，“出太阳啦！珍宝！不冷了！出来玩啊！”

　　隔壁邻居家的男孩天福刚好比珍宝大一岁，性格像是动画里那头风风火火、咋咋呼呼的小火龙，成天扯着个大嗓门，领着珍宝爬树摘果、下浅滩摸螃蟹，窜东窜西，好像总知道哪里有稀奇好玩的事情。

　　前天村口的周奶奶家的大狼狗生了一窝可爱的小狗，昨天后山脚下的徐婶婶家的鸡蛋孵出了好多毛茸茸的小鸡，今天对门的张伯伯又在哪片湖里钓到一大桶青色的鱼，但是小小的、尖尖的刺很多，土腥味很重，一点也不好吃……

　　天福好像什么都知道。

　　“冷死啦，我不去！”珍宝把毛绒绒的羽绒衫帽子往头上一扣，扶着窗台伸长脖子，看见天福那颗圆圆的脑袋在底下晃来晃去。她有些犹豫了，天福还在等她，外边那么冷，她不想让天福在那里挨冻。

　　今天的小珍宝有小小的心事，早上起床罕见地赖了床，吃早饭的时候连爱吃的肉馅小笼包都没吃几个，爸爸妈妈以为珍宝感冒了才会胃口不好，想要带珍宝去卫生院检查，珍宝闹着不去看医生。

　　珍宝叉着腰，精神头十足地对爸爸妈妈说：“珍宝没事，没有感冒也没有发烧，不流鼻涕也不咳嗽。”

　　爸爸赶着去上班干活挣钱，妈妈也得抓紧去村旁的菜市场买菜，买完菜在电饭煲里炖上米饭再去邻村做衣服。

　　妈妈看珍宝的状态不对劲，本来生龙活虎的孩子一早起来就蔫蔫的，心里担心着，索性请了一天的假，打算在家里带着珍宝。

　　妈妈出门买菜前，问珍宝：“珍宝要不去找天福和新雨他们一起出去玩呀？”
　　珍宝捏着新买的小玩偶，在妈妈怀里摇摇头：“不想出去玩。”

　　妈妈没再说什么，只是让小珍宝好好待在家里，不可以乱爬窗户，不要自己乱跑出去，也不要把剪刀塞进电插头里，要注意安全。

　　听妈妈这样说，珍宝就不服气，她明明一向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幼儿园老师前几天还在她的额前贴满了小红花，奖励了她漂亮的铅笔盒和橡皮擦呢。

　　“珍宝！快下来，咱们去玩！今天太阳好！多晒太阳身体好！”天福的嗓门无比的洪亮、高亢，就像是村口那两只爱在小溪里游泳的灰大鹅专挑两三个月大的小狗崽欺负时发出的声音。

　　胡说，天福再胡说就是骗人。

　　珍宝在心里想，她不喜欢冬天，冬天的天空总是灰蒙蒙的，风吹在脸上生疼。

　　树木和灌丛虽然还是绿色，但绿得没精神，被霜打得压得蔫蔫的，像是生病了。

　　她才不傻呢，外边的北风呼呼地吹，就算她抹了一层厚厚的、香喷喷的霜膏，那风就像是冰刀子，太阳也晒不化它，总把她胖鼓鼓的脸蛋吹得发红裂开，妈妈给她抹脸的时候碰到水疼得她龇牙咧嘴。

　　“谁说晒太阳对身体好的呀？”珍宝的小脸蛋都快贴到纱窗上边去了，她眼巴巴地看着屋檐上融化的霜被太阳光照得亮晶晶的，两只小手在羽绒服的兜里挠了挠，“不会是你哄我瞎说的吧？”

　　“大人都是这么说的，我奶奶是这么说的，我爸也是这么说的，你妈妈跟我妈妈也是这么说的，谁瞎说谁是小狗。”天福耐心地跟珍宝解释，头仰得高高的，想要瞧瞧珍宝在楼上做什么，又被太阳光刺得睁不开眼，拿手挡在额头前边。

　　“我妈妈不在家呢，我不能自己跑出去。”珍宝想起妈妈出门买菜前的嘱托，聪明的小脑袋瓜忽然冒出来一个好主意，“我妈妈让我在家里乖乖的，我要听妈妈的话。”

　　“而且我身体蛮好的，不用再好啦，你去找新雨姐姐玩呗。”珍宝把手从兜里掏出来，扒着窗台，她这副样子要是被爸爸妈妈看到肯定又要被爸爸妈妈语重心长的说教一通，所以珍宝没有打开纱窗，她觉得纱窗也被冻得硬邦邦的，肯定能拦得住自己。

　　这里是四楼，如果她摔下去可就不好。要是真的不小心摔下去，可就不是她在田野里乱跑摔在草垛里，敲得膝盖乌青、头上起个大痛包那么简单。

　　新雨姐姐就住在珍宝家的斜对门，她可是个可爱的小姑娘，说话总细声细语的，在家里就是父母的得力小助手，洗菜挂衣服做家务样样不在话下。

　　在外边她就是珍宝和小伙伴们最可靠、最温柔的大姐姐。村里有些大人不让自家孩子除去瞎跑疯玩，可要是一见是新雨来，都放心的把孩子交给她。

　　天福听了，显得有些不大高兴，他不服那些比他大的孩子，爱逞强又要面子，但按捺不住玩心，还是埋怨了两句：“你就是不乐意跟我玩，你就乐意跟新雨玩。”

　　然后，天福又努了努嘴，妥协地说：“你要跟新雨玩，那你跟我一块去，我们一块去找新雨。”

　　“不是我非要跟新雨姐姐玩，是你非要跟我玩。”珍宝觉得天福就是块被水泡胀的木头，“是你去找新雨姐姐玩，我就不出去跟你们一起玩了。”

　　隔着纱窗，珍宝看见天福还站在那里，被寒风吹得直冒鼻涕泡，她才发现天福就穿了件棉毛衫，外面套着薄薄的马甲，踏着拖鞋的脚指头露在外边冻得通红，连双厚袜子都没穿。

　　和天福一样固执的珍宝有些不忍心，她被厚厚的羊毛衫和羽绒服裹得暖和和的，被冷风一吹还是冻得发抖，她不敢想天福孤零零地站在外边得多冷。

　　“你干嘛非要跟我一起出去玩嘞，不然，你上楼来，我们一起玩拼图嘛。”

　　“拼图有啥好玩的，拼起来好麻烦。”天福神气地昂着头，洋洋得意地冲珍宝说，“我爸今早去菜地里摘霜打青菜，回来告诉我后山有冰柱子，一溜溜的特别好看，可以掰下来当宝剑玩，还能咬着嚼，我爸说那是山泉水结的冰，可甜可甜了。”

　　“你快点下来，不然再过一会儿太阳就要把冰柱子晒化啦，化完了我们就玩不到也吃不到。”天福也有些着急了，喊得更大声了些。

　　珍宝搓搓手，小眼睛里亮起光来。珍宝觉得跟冰柱子比起来，压在心里的那点小事也不是很重要。她还没吃过山泉水结的冰柱子呢。

　　那可是能当宝剑和天福对打的冰柱子，尝起来甜甜的冰柱子，被太阳晒没了就没了的冰柱子！

　　她又想出门去和天福一起玩冰柱子了，有了那个冰柱子，还有龙吐息，北方啊、寒霜啊，她都不怕。

　　“你等等我！”

　　珍宝把玻璃窗户关紧，跳下小凳子，圆滚滚的像个小球，就要往楼下跑，刚走出房间门，她又犯了难。

　　妈妈说过，在她买菜回家之前，珍宝不能自己一个人乱跑。

　　珍宝思来想去，小小的脑袋里有两个更小的小人。两个小人和珍宝最喜欢的玩偶长得一模一样。黑色小人吵着要珍宝出门和天福去后山玩冰柱子，另一个白色小人哭着劝珍宝要做听妈妈话的好孩子。

　　它们在珍宝的小脑瓜里吵架、拉扯，吵得珍宝脑子嗡嗡直响，打得尘土纷飞、电闪雷鸣。最后还是白色小人的眼泪掀起了巨大的海浪，浇灭了黑色小人喷出的小火苗。

　　珍宝决定，还是要做个听话的好孩子，等妈妈回家，跟妈妈说她要和天福出去玩，得到妈妈的同意，再去后山玩冰柱子。

　　她得跟天福说一声，不能让天福白白在楼下挨冻呀。

　　打定主意的珍宝蹑手蹑脚地爬回小凳上站稳，打开窗户，一股股冷气直往珍宝的脖子里钻，刺激得她连打好几个喷嚏。珍宝想起走路一摇一摆的企鹅，它们有厚实的羽毛，一点儿也不怕天寒地冻，在风雪里还能钻进海里游泳。

　　“天福，你先回家，等我妈妈回来，我跟我妈妈说一声，我再去你家找你呀，咱们一起去后山吃冰柱子。”珍宝不由得兴奋起来，和天福一起隔空比划起来。

　　“好呀！我就在这里等你！”

　　天福的妈妈杨阿姨和珍宝妈妈刚巧从菜市场一起买菜回来，就听珍宝说去后山吃冰柱子，又看见天福像棵小树似的杵着，将菜篮子垮到胳膊上，要把天福扯回家里加衣服。

　　“快点回家，你爸也真是的，多冷的天啊，就让你这么出来。”

　　“我不要，我就要在这里等珍宝！”天福两条手臂就跟甩面条似的乱甩，挣脱着不肯回家，犟得像头小牛。

　　“我就出去买个菜的功夫，你爸连衣服都不给你穿好。”杨阿姨嘴里嘟嘟囔囔责怪自己的丈夫管不好孩子，但怕把天福拽脱臼，只好撒手。

　　珍宝看她把菜篮子往地上一扔，蹲下来扶住天福的肩膀，心都揪了起来。大人们都说天福的脾气和杨阿姨一样，杨阿姨生下了天福，所以也把脾气也生给了天福。

　　杨阿姨难得地没有直接发脾气，她耐心地劝导：“妈妈又不是不让你来找珍宝，等你回家穿好衣服再来找珍宝，好不好？”

　　“你不穿好衣服，这么冷的天冻感冒了，就要打针吃药，李阿姨不让你找珍宝玩了。”

　　“对呀！天福，听你妈妈的，回家多穿几件衣服再出来玩，穿得这么少冻坏了可咋办。”珍宝的妈妈见状，也顺着杨阿姨的话劝天福，“感冒会传染的，你要是感冒了，阿姨可不敢再让珍宝和你玩啊。”

　　珍宝听见妈妈不让天福找她玩，顿时有些着急，迫不及待地朝妈妈喊：“妈妈！妈妈！我要和天福玩，东叔叔说后边的山上有冰柱子，可以当宝剑玩，还能吃，我要和天福一起去看！”

　　杨阿姨一听，顿时明白过来，气不打一处来地拍了下天福的背：“别听你爸的，冰柱子冻手，山泉水里有虫，脏，不能吃也不能玩。”

　　等珍宝从楼上急匆匆地跑下来，扑进妈妈的怀里，天福不情不愿地被杨阿姨推搡着跨进家门。

　　和珍宝一样穿得厚厚的杨阿姨一瞧见珍宝，就笑着对珍宝说：“珍宝乖，也不要听东叔叔的，冰柱子会把小手冻坏，还会让珍宝拉肚子的。”

　　转头杨阿姨又对珍宝妈妈说了句：“他一张嘴不把门，老哄人。”

　　天福听到杨阿姨的话，刚刚迈进家门的脚又跑了出来，他拽着杨阿姨的衣角，委屈地辩解：“爸爸不哄人的，爸爸从来没骗过我。”

　　珍宝搂着妈妈，黑眼睛睁得大大的，也坚定地说：“东叔叔也没有哄过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