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中的盛夏和她》sy竹言

3、第三章 骤雨·蝉鸣戛然而止

　　第三章：骤雨·蝉鸣戛然而止
　　毕业旅行的目的地，是邻市一个以青山绿水闻名的风景区。三天两夜的行程，对于长期被困在题海里的高三预备生来说，无异于一场盛大的放风。大巴车上充满了快活的空气，叽叽喳喳的交谈声、零食袋的悉索声、还有偷偷用手机播放的音乐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锅煮沸的快乐。
　　林知夏和顾星辰理所当然地坐在一起。星辰靠窗，额头抵着微凉的车窗玻璃，好奇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田野和远山。知夏坐在靠过道的位置，腿上摊开一本英语单词手册，但目光却常常不由自主地飘向身旁兴奋得像只小鸟的星辰。
　　“知夏你看！那边的山好像一个躺着的巨人！”星辰扯着知夏的袖子，压低声音，指着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
　　知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山脊的轮廓在流动的云雾间，确实有几分像仰卧的人形。“嗯，像。”她应和着，顺手将星辰因为动作而滑落到脸颊的一缕头发别到耳后。指尖触碰到她温热的耳廓，两人都微微一顿，随即相视一笑，一种心照不宣的亲密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她们带了同一个行李箱，里面并排放着两人的衣物和洗漱用品。星辰偷偷在自己的背包夹层里，塞进了那个厚厚的、写满诗句和画作的笔记本。这是她们的“星球”编年史，她打算在旅行中继续记录。
　　到达下榻的度假村，分配房间。她们如愿住进了一个标准间。房间干净整洁，有两张单人床，推开阳台门，能看到远处青翠的山峰和一小角湖泊。
　　“哇！这里真好！”星辰放下行李，就扑到窗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将山间清甜的空气都纳入肺腑。她转过身，眼睛亮闪闪地看着知夏，“我们晚上可以看星星！这里光污染肯定比市区少！”
　　知夏看着她雀跃的样子，忍不住也笑了。她开始有条不紊地整理行李，将两人的衣物分别挂进衣柜，洗漱用品整齐地摆在洗手台上。她的动作一如既往地稳妥，像是在布置一个临时的家。
　　“先休息一下，下午不是要去爬山吗？”知夏提醒道。
　　下午的行程是游览景区的主峰。山不算太高，但石阶陡峭，蜿蜒在茂密的林木之间。同学们三五成群，说说笑笑地向上攀登。知夏和星辰自然走在一起。
　　山路旁是潺潺的溪流，水声淙淙，带来沁人心脾的凉意。阳光被浓密的树冠切割成碎片，洒下斑驳陆离的光影。知夏体力很好，步伐稳健。星辰则有些气喘吁吁，但她兴致极高，不时停下来，指着某株奇形怪状的树木、石缝里顽强生长的小花，或者突然窜过的小松鼠，发出小小的惊呼。
　　“知夏，等等我嘛……”爬了不到一半，星辰就开始耍赖，扯着知夏的背包带子，微微喘着气。
　　知夏停下脚步，回头看她。星辰的脸颊因为运动而泛着健康的红晕，鼻尖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从口袋里拿出纸巾，自然地递过去。“擦擦汗，休息一下。”
　　她们在路旁一块平整的大石头上坐下。知夏拧开水壶盖子，先递给了星辰。星辰接过来，仰头喝了几口，清冽的水似乎瞬间驱散了疲惫。她把水壶还给知夏，然后像想起什么似的，从自己的小背包里掏出那个笔记本和一支笔。
　　“灵感来了！”她说着，也不顾石头的坚硬，就把本子摊在膝盖上，低头写写画画起来。
　　知夏没有打扰她，只是静静地看着她专注的侧脸。山间的风穿过林叶，带来泥土和草木的清新气息，也轻轻拂动着星辰额前的碎发。这一刻，岁月静好，仿佛可以直到地老天荒。
　　过了一会儿，星辰抬起头，把本子递到知夏面前。上面画着简笔的山路、树木，还有两个手牵手的小人。旁边写着一行字：
　　“山路是大地沉默的阶梯，我们一步一步，把夏天踩成回音。”
　　知夏看着那行字，又看看星辰期待的眼神，心中微动。她拿过笔，在那行诗下面，工整地写道：
　　“而你的名字，是回音里，最清晰的那一声。”
　　星辰看着这行回应，先是一愣，随即整张脸都亮了起来，像是瞬间被注入了更多的阳光。她一把抢回本子，紧紧抱在怀里，傻傻地笑着，耳根又不受控制地红了。
　　“走了，再不走要掉队了。”知夏站起身，向她伸出手。
　　星辰把手放进她的掌心，借力站起来，两人十指相扣，继续向上攀登。交握的手心有些汗湿，却谁也没有松开。
　　登上山顶，视野豁然开朗。连绵的青山在脚下起伏，天空蓝得纯粹，几缕薄云如同画笔随意抹过的痕迹。远处的湖泊像一块镶嵌在翠绿丝绒上的蓝宝石。同学们纷纷拍照留念，嬉闹声在山谷间回荡。
　　星辰拉着知夏，找到一个相对僻静的角落。她张开手臂，迎着猎猎的山风，深深呼吸。
　　“知夏！你看！我们比云还高！”她大声喊道，声音被风吹散，带着飞扬的喜悦。
　　知夏站在她身后，看着她被风吹得鼓起的衣角和飞扬的发丝，心中充盈着一种近乎感恩的情绪。感谢这个夏天，感谢这场旅行，感谢……身边这个像风一样自由、像光一样明亮的女孩。
　　她拿出手机，悄悄拍下了星辰迎风而立的背影。那个瞬间，仿佛定格了整个青春的张扬与美好。
　　下山的路轻松了许多。回到度假村，已是傍晚。晚餐是热闹的烧烤晚会，炭火的噼啪声、食物的香气、同学们的欢声笑语混合在一起，充满了人间烟火的温暖。星辰烤糊了好几串鸡翅，最后还是知夏接手，才烤出了色泽金黄、外焦里嫩的作品。
　　“班长大人果然什么都会！”星辰啃着知夏烤好的鸡翅，含糊不清地拍着马屁，嘴角沾着酱料也浑然不觉。
　　知夏无奈地摇摇头，抽了张纸巾，细心帮她擦掉。“慢点吃。”
　　晚会结束后，便是自由活动时间。很多同学聚在房间里玩桌游，或者三三两两在度假村里散步。星辰却心心念念着她的星空。
　　她拉着知夏，偷偷溜出了喧闹的人群，来到度假村后面一片开阔的草坪。这里没有路灯，只有远处建筑物零星的光晕，以及头顶那片浩瀚无垠的、墨蓝色的天幕。
　　今夜星光极好。
　　脱离了城市的光污染，银河像一条朦胧发光的、巨大的纱带，横贯天际。无数颗或明或暗的星辰，如同碎钻般洒满了天鹅绒般的夜空，静谧，深邃，壮丽得令人窒息。
　　“哇……”星辰仰着头，发出一声近乎叹息的惊呼。她看得入了迷，眼睛映照着星光，比平时更加明亮。
　　她们在柔软的草坪上并肩坐下。夜风微凉，带着青草和露水的气息。四周很安静，只有不知名的夏虫在低声吟唱。
　　“看，那是北斗七星。”知夏指着北方天空那熟悉的勺状星座，“那边，最亮的那颗，是织女星。对面，是牛郎星。”
　　星辰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喃喃道：“隔着银河呢……”她的语气里，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伤感。
　　知夏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一丝情绪。她伸出手，轻轻揽住星辰的肩膀，让她靠在自己身上。“但他们每年七夕，都能相见。”她的声音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温柔，“而且，星光虽然遥远，但此刻照耀着我们的，是同一片。”
　　星辰依偎着她，点了点头。沉默了片刻，她忽然轻声说：“知夏，有时候我会害怕。”
　　“怕什么？”
　　“怕……像星星一样，看起来很近，其实隔着光年的距离。怕我们现在这么好，只是因为在这个特定的夏天，这个特定的‘星球’里。等毕业了，各奔东西，现实的压力涌过来，我们会不会……会不会就慢慢走散了？”
　　这是星辰第二次流露出对未来的不确定。比起上次在“星球”里带着反抗情绪的抱怨，这一次，她的声音里更多的是迷茫和脆弱。
　　知夏收紧手臂，将她搂得更紧了些。她能感觉到星辰单薄肩膀下，那颗不安跳动的心。
　　“星辰，”她的声音低沉而坚定，像夜色中稳固的磐石，“看着我。”
　　星辰微微抬起头，在朦胧的星光下，对上知夏的目光。那目光沉静，却蕴含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我们不是星星。”知夏一字一句地说，清晰无比，“我们是看着星星的人。星星的轨迹由宇宙定律决定，但我们的路，可以由自己选择。我选择的路，就是有你的那一条。这不是盛夏限定，这是林知夏的决定。”
　　她顿了顿，像是在许下一个郑重的誓言：“所以，不要怕。无论将来遇到什么，我们一起面对。距离、压力，都不会是问题。只要我们还愿意朝着彼此的方向走，就永远不会走散。”
　　星辰怔怔地看着她，眼眶在星光的映照下，微微泛红。知夏很少说这样长的、感性的话，但每一次，都像最坚实的锚，定住她所有漂泊不定的心绪。
　　她用力地点了点头，把脸埋进知夏的颈窝，声音闷闷的，却带着释然和无比的信任：“嗯！我相信你。”
　　两人静静相拥，在浩瀚的星空下，仿佛两只相互取暖的幼兽。星光无声地洒落，为她们镀上一层清辉。这一刻，所有的言语都显得多余，只有彼此的心跳和体温，是最真实的依靠。
　　星辰从背包里拿出那个笔记本，就着微弱的星光，摸索着，又写下了一行字。写完后，她合上本子，像完成了一个神圣的仪式。
　　“写了什么？”知夏轻声问。
　　“不告诉你，”星辰的声音带着狡黠的笑意，“等回去再给你看。”
　　那一晚，她们在草坪上坐了很久，直到夜露深重，才牵着手，悄悄回到房间。同屋的另外两个女生似乎已经睡了，发出均匀的呼吸声。
　　她们轻手轻脚地洗漱，躺到各自的床上。黑暗中，星辰侧过身，面向知夏的方向，小声说：“知夏，晚安。”
　　“晚安，星辰。”知夏回应道。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但她们能感觉到彼此的存在，像夜航的船只，望见彼岸的灯塔，内心一片安宁。
　　第二天上午的安排是游览山下的湖泊，可以划船。湖水清澈碧绿，倒映着四周的青山和蓝天白云，像一幅静止的风景画。
　　她们租了一条脚踏船，慢悠悠地蹬离了岸边。湖面波光粼粼，清风拂面，带来水汽的清凉。星辰兴奋地趴在船边，伸手去拨弄清凉的湖水，看着涟漪一圈圈荡开。
　　“知夏，你看！有水鸟！”她指着远处掠过水面的白色身影。
　　知夏微笑着，控制着脚踏船的方向。阳光下的星辰，活泼得像一尾刚入水的鱼，浑身都散发着快乐的气息。她拿出手机，又忍不住拍了几张星辰的笑脸。
　　玩到尽兴处，星辰从背包里拿出那个对她而言似乎永不离身的笔记本。她翻看着之前的记录，脸上洋溢着满足的笑容。
　　湖心风大，一阵突如其来的、稍强的湖风吹来，船身轻轻一晃。星辰正翻到一页夹着干花书签的地方，手一松，那本厚厚的笔记本，竟从她手中滑落，“啪”地一声，掉在了船沿，眼看就要滑入水中！
　　“啊！”星辰惊呼一声，脸色瞬间煞白，几乎是下意识地，整个人就扑了过去，险险地在笔记本即将落水的瞬间，用手按住了它！
　　船因为她的动作剧烈地摇晃起来。
　　“星辰！小心！”知夏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连忙稳住船身，伸手想去拉她。
　　星辰紧紧抱着失而复得的笔记本，惊魂未定地坐回座位，脸色还有些发白。“吓死我了……差点……差点就没了……”
　　那里面，是她们整个夏天的记忆，是她所有的灵感和爱意，是她视若生命的珍宝。
　　知夏看着她紧紧抱着笔记本、后怕不已的样子，松了口气的同时，心底却莫名掠过一丝细微的不安。那本子，对星辰来说，太重要了。重要到……可以让她不顾一切。
　　她压下这丝莫名的情绪，语气带着责备，更多的是担忧：“一本笔记本而已，掉了就掉了，你刚才多危险！万一掉水里怎么办？”
　　星辰把本子抱得更紧，倔强地摇头：“不行！这里面……有最重要的东西！比什么都重要！”
　　她的眼神如此认真，让知夏后面劝解的话都咽了回去。知夏无奈地叹了口气，伸手替她理了理被风吹乱的头发。“好了，没事了。收好，别再拿出来了。”
　　星辰乖乖点头，小心翼翼地把笔记本放回背包最里层，拉好拉链，还用手按了按，确认它的存在。
　　这个小插曲很快过去，但知夏心里那丝若有若无的阴影，却并未完全散去。她只是将它归结为自己的过度紧张和保护欲。
　　下午是自由活动时间，明天一早就要返程。很多同学选择在度假村里休息，或者去附近的特产街逛逛。星辰却还想再去一次昨天那片草坪附近的山坡，说想白天再去看看那里的野花。
　　知夏本来想留在房间整理一下行李，看着星辰期待的眼神，便点头答应了。
　　她们沿着一条小路往山坡走去。阳光明媚，景色宜人。星辰像只不知疲倦的鸟儿，走在前面，时不时回头催促进度稍慢的知夏。
　　“知夏，快点嘛！你看那边的花，昨天傍晚没看清楚，白天看更好看！”
　　知夏看着她雀跃的背影，阳光下，那身影仿佛自带光晕。她加快脚步，跟了上去。背包里，是准备好的水和一些零食，还有她习惯性带上的、星辰那条绣着小小薄荷叶的手帕。
　　一切都显得那么平静，那么美好。旅行的最后时光，仿佛被拉长，镀上了一层柔和的、金色的光晕。
　　山坡上的野花开的烂漫，星星点点，点缀在翠绿的草丛间，在阳光下摇曳生姿。顾星辰像一只被花香吸引的蝴蝶，欢快地穿梭其间，不时蹲下身，仔细端详某朵花的形态，或者凑近去闻那淡淡的芬芳。她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仿佛之前湖上的小插曲从未发生。
　　林知夏跟在她身后几步远的地方，目光始终温柔地追随着那道活泼的身影。山风拂过，带来花草的清香和远处隐约的欢声笑语，一切都美好得不真实。知夏甚至想，等回去后，要把这一刻的安宁也告诉星辰，或许可以怂恿她把这片花海也画进她们的“星系”里。
　　“知夏！你看这个！”星辰忽然兴奋地直起身，手里举着那本厚厚的笔记本——她又把它拿出来了。她翻到新的一页，快速地画了几笔，然后朝知夏挥舞着，“我把这片花海记下来了！等回去我要用颜色……”
　　她的话音未落，一阵比之前湖边更强劲、更突兀的山风猛地刮过山坡，像一只无形的大手，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
　　“呼——”
　　风灌满了星辰的衬衫，也精准地掀开了她手中摊开的笔记本。纸张哗啦啦地狂响，几页夹着的画稿和便签像受惊的白鸟，瞬间被卷走。
　　“啊！”星辰惊叫一声，下意识地伸手去抓那些飞散的纸页。
　　其中一页，是夹着干枯薄荷叶的那一页，上面还有知夏曾写下“而你的名字，是回音里，最清晰的那一声”的诗句。它被风裹挟着，打着旋，轻盈地、却又无比迅疾地飘向了山坡边缘——那里，紧邻着一条通往山下度假村的、不算太宽阔但时有车辆驶过的柏油马路。
　　“我的本子！”星辰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页承载着最重要记忆的纸，几乎没有任何犹豫，她抬脚就追了过去！她的全部心神都被那页飞扬的纸占据，完全忽略了周围的环境，忽略了脚下的崎岖，更忽略了那条近在咫尺的、潜藏着危险的道路。
　　“星辰！别追！回来！”知夏的心脏在那一刻骤然冻结！她看到了那页纸，更看到了星辰不顾一切冲过去的背影，以及马路另一端，正快速驶来的一辆黑色轿车！刺眼的阳光可能影响了司机的视线，车速并未明显减缓。
　　巨大的、冰冷的恐惧像一只巨手，瞬间攫住了知夏的喉咙，让她几乎无法呼吸。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又像是在瞬间加速到极致。
　　她看到星辰踉跄着冲下路基，扑向那页即将落地的纸。
　　她看到那辆轿车越来越近，刺耳的鸣笛声撕裂了午后宁静的空气。
　　她看到星辰的手指，几乎要触碰到那页纸的边缘……
　　没有任何思考的余地，身体先于意识做出了反应。那是深植于骨髓里的本能——保护她，不能让她受到任何伤害！
　　“星辰——！”
　　知夏用尽了平生最大的力气嘶喊出声，同时像一道离弦的箭，猛地冲了出去。她的速度快得惊人，目标明确，不是那页纸，而是那个即将被车辆撞上的、她视若生命的女孩。
　　她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将刚刚捡起纸页、还蹲在路边的星辰，狠狠地、决绝地往安全的方向推开！
　　“砰——！”
　　一声沉闷得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取代了所有声音。
　　世界，在这一刻，彻底失去了色彩和声响。
　　顾星辰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推得向后跌倒，手肘和膝盖在粗糙的地面上擦过，火辣辣地疼。她摔得七荤八素，手里还紧紧攥着那页好不容易抢回来的纸。她茫然地抬起头，眼前的一幕，让她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如同被最寒冷的冰原覆盖。
　　时间，凝固了。
　　林知夏的身体，像一片被狂风撕扯的落叶，轻飘飘地落在了几米开外的路面上。一动不动。
　　那辆黑色轿车带着刺耳的刹车声，险险地停住，距离知夏的身体，只有不到一米的距离。
　　风，停了。蝉鸣，消失了。整个世界，万籁俱寂。
　　星辰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喉咙像是被水泥封住，眼睛瞪得极大，瞳孔里倒映着路面上那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知夏今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的T恤，此刻，那抹蓝色静静地躺在灰黑色的柏油路上，刺眼得令人眩晕。
　　几秒钟后，或者说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之后，尖锐的汽车鸣笛声、司机惊慌失措的开门声、远处传来的其他同学的惊呼声，才如同潮水般猛地涌入星辰的耳膜，将她从那种灵魂出窍般的冻结状态中惊醒。
　　“知夏——！”
　　一声凄厉到变调的哭喊，终于冲破了喉咙的封锁。星辰连滚带爬地扑过去，手脚并用地冲到知夏身边。
　　知夏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下安静的阴影，像是睡着了。她的额头有一处擦伤，渗着血珠，但最让人恐惧的是她的毫无声息。齐肩的黑发凌乱地散在地上，一丝不苟的形象荡然无存。
　　“知夏……知夏你醒醒！你看看我！知夏！”星辰颤抖着，不敢用力碰触她，只能跪在她身边，无助地、一遍遍地呼唤她的名字，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汹涌而出，砸在知夏冰冷的脸上，砸在那件浅蓝色的T恤上，迅速洇开深色的痕迹。
　　她手里的那页纸飘落在地，上面知夏工整的字迹，和那朵干枯的薄荷叶，被风吹动着，沾上了尘土。
　　司机已经跑了过来，脸色惨白，语无伦次地打着电话叫救护车。其他的同学和老师也闻声赶来，现场瞬间乱成一团。惊呼声、哭泣声、议论声交织在一起。
　　但这一切，在顾星辰的世界里，都变成了模糊的背景噪音。她的整个世界，只剩下眼前这个安静躺着的、毫无生气的林知夏。
　　她看到知夏垂落的手边，似乎握着什么东西。她颤抖着，轻轻掰开知夏微凉的手指——是那条，她一直带在身边的，绣着小小薄荷叶的手帕。
　　仿佛是被移动触动了什么，知夏的睫毛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眉头几不可察地蹙起，似乎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知夏！”星辰捕捉到了这细微的变化，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泣血的希望，“你醒了？你怎么样？救护车！救护车马上就到了！你坚持住！”
　　知夏的眼皮艰难地抬起了一条缝隙，视线涣散，没有焦点。但她似乎听到了星辰的声音，感受到了她的存在。她的嘴唇极其微弱地动了动，气若游丝，几乎听不见。
　　星辰立刻俯下身，将耳朵凑到她的唇边。
　　“……星……辰……”
　　微弱的、破碎的气音，像风中残烛。
　　“我在！我在这里！知夏，我在这里！”星辰紧紧握住她那只没有拿着手帕的手，泣不成声。
　　知夏的视线似乎努力想要聚焦在星辰脸上，但那光芒正在快速流逝。她用了最后一点力气，将那条薄荷手帕，轻轻地、却坚定地，塞进了星辰的手里。她的手指冰凉，触碰在星辰温热的手心，激起一阵剧烈的战栗。
　　“……继续……写……”她的声音更轻了，像即将散尽的烟雾，“连我的……份……一起……”
　　她停顿了一下，积蓄着最后的力量，目光似乎穿透了星辰的泪眼，想要将她的模样刻进永恒。
　　“……你要……像……向日葵……”
　　最后一个音节落下，她眼中那微弱的光，如同燃尽的星辰，彻底熄灭了。握住星辰的手，失去了所有力气，软软地垂落下去。眼睛，缓缓地、永远地闭上了。
　　“知夏——！”
　　星辰发出一声绝望的、撕心裂肺的哀嚎，整个人扑倒在知夏尚且温热的身体上，世界在她眼前轰然崩塌，陷入无边无际的、冰冷的黑暗。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尖锐地划破天空。医护人员迅速下车，进行检查，然后动作迅速地将林知夏抬上担架，送入车内。整个过程，高效而冰冷。
　　星辰像个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被同学搀扶着，踉跄着跟着上了救护车。她手里死死攥着那条薄荷手帕，和那页沾了尘土的纸，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
　　救护车内，空间狭小，充斥着消毒水的气味。医护人员在进行着紧急抢救，仪器发出单调而令人心慌的滴滴声。星辰蜷缩在角落，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担架上那张毫无血色的脸，巨大的恐惧和绝望像潮水般将她淹没。她无法思考，无法呼吸，整个世界只剩下那令人心碎的滴滴声，和知夏最后那句——“你要像向日葵。”
　　车窗外，景色飞速倒退，阳光依旧明媚，夏日的繁盛依旧如火如荼。可这一切，在星辰眼中，都失去了意义，变成了灰白的、无声的默片。
　　原来，蝉鸣真的会戛然而止。
　　原来，盛夏的骤雨，如此冰冷刺骨。
　　原来，失去一个人，世界真的会瞬间褪色，万籁俱寂。
　　她低头，看着手心里那条带着知夏最后体温的薄荷手帕，清冽的气息混合着淡淡的血腥味，成为一种刻骨铭心的、关于失去的气味。
　　救护车的鸣笛，像是在为这个骤然中断的盛夏，奏响一曲凄厉的、永无止境的挽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