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解天元录》金徽玉轸

13、同入往生

　　电光火石之间，夏尤清此刻顾不上什么了，看着那马上收紧的红绳，朝那短发小孩大喊。

　　“等下！”

　　落落一顿，手上的动作停在半路，看向班卉。班卉伸手也似要拦他一下，便才将那同样系在贺封年脖颈上的红绳松了下来，留给他一个喘息的空间。

　　贺封年一只手支在地上，另一只手去扯系在脖颈上的那根红绳，不料他轻轻一用力，那红绳更紧了几分。他看向夏尤清，看起来倒是没什么大碍，只不过脖颈上同样系着根红绳，与他一样。

　　他又看向先前那个挑着担子的小姑娘，他身边的短发男孩以及他手腕上的红绳。方才他与夏尤清两人视线相交，贺封年明白此刻局面虽不利，但有几分可谈的空间，便不用轻举妄动。

　　他有些好奇，在他来这儿之前，究竟发生了什么事情？

　　班卉看了一眼贺封年，又朝着夏尤清道：“姐姐，原本，我不想杀他的，但是他自己找到这来了。”说着，声音冷了下来，竟让人有些生寒。

　　话还没说完，落落手腕上的红绳立马开始收紧，毫不迟疑。

　　夏尤清见这两人真的打算杀了贺封年，忙对班卉说道：“我也被你们带到这儿来了，为何不杀我？”

　　班卉闻言，有些不解，天真地问道：“姐姐不是要帮我们回家吗？如果杀了姐姐，姐姐还怎么帮我们？”

　　夏尤清道：“那就好。”

　　班卉就要又笑起来，却听夏尤清道：“他跟我一起去，留他一命。”

　　班卉在考虑这件事情的可能性，落落看他有些犹豫的表情，红绳再次松了下来。班卉问道：“姐姐自己一个人不可以吗？”

　　夏尤清上前一步，贺封年站起身，走到夏尤清身边。清朗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他是我同伴，就像你和落落，同生共死。”

　　同生共死......

　　这四个字如平地惊雷，在贺封年耳边炸开，震耳欲聋。贺封年微微抬头看向夏尤清那坚定的侧脸，一瞬间什么都忘了。虽然贺封年心里知道夏尤清是为了救他才说出来的这四个字，心里还是不可抑制地跳得快起来。

　　班卉似乎也被她的这句话给触动到了，垂下眼眸，口中小声喃喃道：“我和落落......同生共死......”落落伸出他那系着红绳的手，轻轻勾了一下班卉的手指，仿佛在安慰，承诺。

　　猝不及防般，夏尤清见班卉落下一滴泪，心里莫名有些难受，在她看来，面前这两个毕竟都还是孩子，但又不想孩子一般，似乎所有情绪都被深深地埋在了万丈深渊中，不见天日。

　　一泪落尽，班卉又抬起头来，朝着夏尤清笑道，仿佛又回到了孩童似的天真模样。她道：“好吧，姐姐，你们一起去。但如果你们没能帮我们回家，那就......一起来这里陪我们吧。”
　　夏尤清道：“好。”

　　“等等。”班卉指向贺封年，说道，“哥哥需要把他的头买下来，才能从这里出去。”

　　这一提，贺封年便又想起他那卖三两三的脑袋，心里默默吐槽了一句，这两个人从怕不是都靠这个来赚买路钱吧，拿了过路人的头，却还要人家自己掏钱再买下来。

　　这样想归想，贺封年还是决定掏钱将自己的头买下来，伸手去摸，瞬间怔住了，手放在自己腰间，没有动弹。

　　完了！他的钱呢？

　　他表情不变地又摸了一遍，心中不安渐渐放大，仍然是一分钱都没有。想来定是方才来往生界时不知掉到哪里去了。储物戒中净是些法器，倒是挺值钱，也不知道人家要不要啊.......
　　最终，贺封年还是将储物戒里的各种法器符咒拿出来，试探地问着：“上等法器，价格不止三两三......可以吗？”

　　班卉笑着拒绝他，道：“哥哥，我们不需要法器。”

　　贺封年此刻想立马回到生前，成为悬赏千金的贺封年，然后拿自己的项上人头换钱，来拯救此刻窘迫的自己。

　　夏尤清自他方才又摸了一便腰带便隐隐猜到他拿不出来这钱，她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小块银子，递给班卉，道：“三两三。”

　　班卉有些震惊地接过那块银子，收好，然后将肩上的担子放下来，在竹筐里拿出一个头，夏尤清这下看到的不是自己的头了，而是贺封年的头，长发依旧束起，脖颈断裂处也是被细绳生生勒断留下来的痕迹。

　　夏尤清双手接过那个脑袋，心中不免有些难以面对，移开视线，尽量让自己不去看它，然后递到贺封年面前，道：“拿好......你的。”

　　贺封年在夏尤清给他付银子的那一刻便有些不知所措了，直到自己那颗脑袋被递到自己面前，才缓过神，连忙伸手接过来。口中连声道：“谢谢师姐。”

　　他深知，今日若不是师姐，恐怕今日他就命丧黄泉了。况且他师姐还帮他赎回了他的脑袋，这哪是赎回了他的脑袋啊，这分明是将他的命给赎了回来！

　　这样想着，贺封年不自觉地勾起嘴角，微微低着头，出着神。

　　可在夏尤清看来，她这师弟看着自己掉下来的脑袋发笑，笑中似乎隐隐透露出丝丝深情，不免觉得有些摸不着头脑与毛骨悚然。怕不是有什么毛病吧？随后又觉得她这师弟素来与他人有些不同，心下便也尊重了几分，偏过头不再想这件事。

　　夏尤清道：“我们出发吧。”

　　这句话才将贺封年从失神中拽回来，双手抱着那颗头，笑着朝夏尤清点了点头。

　　班卉见两人立马出发，也有些欢喜起来，道：“我送姐姐和哥哥出去！”然后转身给旁边的落落道了别，落落也点头回应，看得出来，他的心情似乎也有些不错，眼神中竟能看到些许期盼。

　　道完后，夏尤清与贺封年便觉两眼恍然，再次睁眼，便又是来之前的那片树林，周围翠绿，宁静又和谐，只有亲身经历过的人才知道这一切都是表象，看似平静的背后又藏着多少的危险与腌臜。两人都松了口气，仿若劫后余生。

　　夏尤清突然发觉原先系在自己和贺封年脖颈上的红线都不见了，连同他刚刚怀中的头一起，消失地无影无踪，这怪异的事情让两人都怀疑刚刚发生的一切都是幻境。直到下一刻，班卉又挑着她那担子跳着到两人面前。

　　好吧，不是幻觉。

　　班卉笑言：“姐姐，哥哥，你们往前走吧。”
　　夏尤清道：“不是要带你们回家?”

　　班卉道：“我和落落走不出这里，不知道该如何回去，也不知道往哪走，所以才要靠姐姐和哥哥。不要把我们再丢在这儿，红线维持的时间只有一个月，但若你们没能在半个月之内回来，姐姐和哥哥，就要永远来陪我们了......”

　　说完，夏尤清和贺封年便觉脖颈处微微发烫，窒息感有隐隐传来，低头一看，原本消失的红线又系在了两人的脖颈处，与先前不同的是，这次的红线将两人连在一起，倒真如夏尤清方才所说——同生共死。

　　红线浮在半空中，消失在远处，不用想也知，红线的另一端定是由那名叫落落的短发男孩控制着，若是他们不遵守诺言走了，恐怕还没走多远，便要死在半路上了。

　　夏尤清点点头，明白了她的意思，若要带他们回家，得先搞清楚他们怎么死的吧，他们构建出的那个镇子，大概就是从前住的地方。
　　班卉笑道：“我们日后再见。”说完便又挑着担子蹦蹦跳跳地过了独木桥，竹笼里明显没有了什么东西，空荡荡的，随着他的步调一晃一晃，背影渐渐远去，直到消失在两人的视线中。

　　班卉走后，视线下方微弱的红光渐渐消失，原本系在两人脖颈上的红线也没了踪影，但两人又心知肚明，那红线仅仅是隐藏起来罢了，像一条盘在脖子上沉睡的蛇，说不准什么时候便会醒来，然后绞杀。

　　事已至此，两人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往前走，至少先出了这一片树林。

　　两人过了独木桥，并肩行在小径中，有时踩到枝叶，带出一阵“咔嚓”的微小声音。夏尤清开口问道：“刚刚你是怎么找过来的？”

　　“啊？”贺封年反映了一下才明白过来是在问他是怎么找到往生界的。他并没有即刻回答，难道要说从前世的师父知晓的？这样一来，连同他前世的事也必定要说了。

　　夏尤清见他这么久不回答，心中有些思量，接着又问道：“这个问题很难回答吗？”她明明也不是那种寻根究底的人，若在往常，让人难以回答的问题，她也便不追着问了。可今日不知怎得，鬼使神差地问了第二个问题。话既已出口，再怎么样也收不回来。

　　贺封年见夏尤清追问，心下又实在不愿说些假话糊弄过去，便开口道：“师姐，在拜世独真人为师之前，也有个人，曾经教过我一些东西，其中便提到了往生界。”

　　“往生界？”夏尤清得了兴趣。

　　“是，相传，人死后会入轮回，若是死前有极深得执念，无法度化，便会滞留在往生界，久久无法散去，无法解脱。而活人不可轻易进往生界，否则便会被耗尽阳气，死无全尸。”

　　“其实在进往生界之前，我探寻过师姐你被带去了哪里，给我的答案实在是无厘头，才会想起这件事来。”

　　夏尤清倒是第一次听过这种说法，接着问道：“你说，人若有极深的执念，便会滞留在往生界。那他们留在往生界会怎样？”

　　贺封年道：“既是极深的执念，要么含冤不得解，要么挂念之人不可放，要么所恨不能消，无论那种，整日整日地盘旋心上，不得解脱，必定不是什么好事，有可能会幻化为厉鬼，危害人世间，就如现在一般。”

　　说完后，夏尤清陷入了沉默，贺封年不知她在想些什么，只隐隐约约觉得师姐在听她说完这句话后，心情低到了极点。

　　许久，夏尤清开口问道：“往生界要怎样才能进去?”

　　贺封年被她这一问可问住了，夏尤清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就要想去往生界，必定是要去见什么已故的人，还得是执念很深的那种人。这样一想，贺封年抬头看向夏尤清，表情不像是在开完笑，并且极为认真。贺封年不知为何，心中瞬间觉得不是什么滋味。

　　“师姐。”他开口道，“被往生界的鬼带进去，和主动闯进往生界，两者带来的损耗根本不能相提并论。对寻常修士来说，轻者，灵气大损，重者伤根破基，灵识尽毁。除非废了修为，修另一套与之完全相反的术法。”

　　“那你是如何进来的？”夏尤清问道，他这师弟看上去并没什么大碍。

　　突然被提到，贺封年身体一僵，眼神躲开夏尤清的视线，状似无事道：“就是......修为废了，用了些别的术法......”

　　“什么？！你修为废了？”夏尤清惊道，她自然知道根基对一个修士来说有多重要，既使他这师弟在修仙上有点天赋，但也是用了一年才将根基筑成。倒不是说浪费了这一年的功力，而是一个修士的底基本就有限，一遍遍地推倒重来，对身体的危害可想而知。更不用说修另一套与先前的修炼方向完全相反的术法。

　　“没事的，师姐，就是废了点修为而已，不出一年，便又能重新修成内丹，达到现在的修为。”贺封年设想着，刚刚进往生界，的确是有些耗费心力，但也不是很麻烦，凭借着上一辈子修邪术的记忆，还是很快就到了往生界。不过也就这一次了，至少不用像上辈子一样，在一条路上走到黑。

　　夏尤清回想着贺封年方才说的那一番话，废掉修为，阳气耗尽......他说的话盘旋在自己脑海中。她有些不明白，明明他自己都自身难保了，还偏要做这种孤注一掷的决定，废了修为，孑然一身来往生界来找她。虽然贺封年来了往生界，没有起到任何用处，反倒差点被两个小孩子杀掉。

　　夏尤清沉默着，就在贺封年以为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半晌，夏尤清开口道：“进往生界的那套术法，你会吗？”

　　贺封年道：“会......”

　　“教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