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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彼此试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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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贺封年在她对面的凳子上坐下来,烛火照在他俊俏白净的面孔上,右手支在桌子上撑着下巴,露出一张天真的笑,一双黑曜色的眸子亮着,像个初涉世事的小狐狸。
  他没有直接回答夏尤清的问题,而是反问道:
  “师姐觉得他该死吗?”
  夏尤清想起当时的情景,那人的一招一式直逼她命门时,她的确是起了杀意,可纵使她想杀了这人,她也不能动手,至少不能以夏尤清的身份动手。贺封年动手的话,某种程度上也算顺了她的意。
  可她在意的并不是他杀了那人。
  夏尤清端起面前的茶水,杯壁依旧温热,放至嘴边轻抿一口,道:“他该不该死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很好奇,你用的什么手段杀的他,你修成内丹时日并不多,灵力又不充沛,怎么可能杀人于无形?师父又没教过你别的术法,你从哪学来的?”
  “师姐怎么知道不是师父教的?”
  “华清真宗向来修的是光明正大的法术,况且,师父此生最痛恨的便是那些见不得人,上不得台面的术法,包括我。”说到最后,夏尤清的脸色明显可见地沉了几分。
  “师姐,你别生气。并没人教我这些,是我自己学来的。”他没说谎,白日里杀了那大汉的方式的确是他自己独创的,他前世的师父可没教过他这些,可以说,他师父并没有教导过他,只是曾经在他面前演示过几分,得了些门道,不然他怎么连修仙界名门正道的体系都不清楚。
  贺封年接着道:“在师姐看来,什么是上不得台面的?我仅仅是让他悄无声息地死了,这样一来,他的死便不会怪在师姐你的头上。”他边说边用手指抵在杯壁,旋转着茶杯,杯中有半杯茶,竟没一滴洒出来。
  这一番话,将夏尤清说的哑口无言,字字句句都像是为她着想一般,可也确实如他所说,没人认为是他们二人杀死的,毕竟她没有下杀手,那大汉身上又没有明显的伤口,只不过尸体有些古怪罢了,他人也只会猜测是倾月盟发现了这一漏网之鱼而下毒处理掉了。
  还没待她回答,贺封年站起身,走到她面前,俯下身子,一缕头发垂在身前,微微晃着,那张脸上仍带着几分笑意,眼神中却含了些探究。
  贺封年道:“师姐问了我这么多,该我问师姐了。”
  听她这样疑问深长的语气,明显是知道了些什么,夏尤清有些好奇,她也想知道她这师弟究竟察觉出了些什么,她抬头对上他的眼睛,轻挑了一下眉毛,毫不生怯地说:“你问便是。”
  “今日那人为什么会说你杀了他的同门,偷了秘籍?师姐你莫非是倾月盟的人?”
  话音刚落,便听夏尤清轻笑一声,听上去有些意料之外的轻松。猜得很有理有据,但是他猜错了。她跟倾月盟可没什么关系,要是有,那也是不死不休的敌对关系。
  至于那人为何认定她是杀了同门,盗走秘籍的人,她也不甚清楚,她浅浅猜测,倾月盟在陷害她。这并不算她恶意揣测,毕竟这种事情从前发生的也不算少了。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夏尤清并不打算告诉面前人她猜测,毕竟他还不知道她实际上是异青阁的人。
  “猜错了。”她说,“我可不是倾月盟的人,那人为何对我痛下杀手,我也不知。”
  “好吧,师姐,我信你。”自己的猜测得到了否定,贺封年显得有些失落,耸耸肩,无所谓道:“大概是被倾月盟的人下了咒,犯了疯病吧。”
  他直起身子,坐回刚刚的位子,他又问道:“师姐,若我有一天真的修了罪孽滔天的邪术,你会怎么办?”
  “杀了你。”夏尤清面上带笑,毫不犹豫地说道,眼神里确是含了杀意,仿佛下一秒就能要他小命,将他再次送回阎王那。
  “师姐,你真的如此狠心吗?”
  “罪恶滔天,你指望我念什么情分?”夏尤清反问道。“真到了到时候,第一个想杀你的人会是我。”
  贺封年连连保证:“不会的,我不会的!”
  夏尤清道:“你最好是。”
  两人的谈话不算很愉快地结束了,夏尤清回了自己的房间,熄了灯躺在榻上。屋里一片黑暗,想起白日里碰见的事和人,觉得胸口有些坠,但这几天行路,好不容易到了客栈歇了脚,又被迫打了一架,此时此刻已经是身心俱疲,没躺多久,便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一片虚无中,既无声音,也无光亮,黑暗得令人喘不过气,夏尤清只能逼着自己迈开步子,一步一步地往前走,越往前走,越觉得步子迈得艰难。低头一看,自己竟变成了八九岁的模样。
  身上衣衫破旧,胳膊上满是腐烂又愈合的痕迹,周围原本漆黑的环境变换着,从一片漆黑又到满眼的红,耳边依旧没有任何声音。
  许久,一个稚嫩的女孩的声音从远处传来,由远及近,由远及近,似乎敲开了她所在的这一片令人窒息到发疯的炼狱中。
  “你叫什么名字?”
  夏尤清张口欲答,却迟迟发不出声音,喉咙像是被死死扼住一般。一个声音从脑海中回荡,一声又一声。
  你不是夏尤清……
  你不是夏尤清……
  我不是。我不叫这个名字。
  我叫什么?
  一个虚弱的声音从耳边响起,代她回答了那个女孩的问题。
  “解解。”
  这两个字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直到将夏尤清惊醒。她猛然睁开眼睛,看见的是天花板,月光透过窗子,洒在屋里的地上,屋内没有伸手不见五指的黑。
  方才做的那一场梦,惊得她浑身冒出了冷汗,裘衣有些黏在身上,夜风吹过,令人不自觉地打个寒颤。雨又下了起来,窗外的雨混着风打进屋子,打湿了窗沿与地板。
  夏尤清坐起身来,回想起梦中的那个女孩,叹了一声长气,双手捂着脸,沉默了良久,一滴泪顺着指缝流下,滴在被子上。
  许久不见的人出现在梦里,纵使只是一句话,也令人久久难以忘怀。夏尤清缓过心情,便又拉上被子躺下。辗转了一会,便强迫着自己睡着,只是这下半夜,没做任何梦,梦中人只是匆匆而来,便再没了影子。
  待到天亮时,昨夜下了半夜的雨已经停了,只不过路上还有些泥泞,两人没做过多的停留,收拾了一下东西便要上路,客栈的店主人见两人要走,随口问道:“两位可是要往南边走?”
  “是。”夏尤清道。
  “我好心奉劝二位一句,二位过一会在岔路的时候可别走东边那条路,看你们年龄也都不大,这一走可难说再出来了。”店主人一边低头拨弄着手中的算盘,一边惋惜地说。
  一听这话,两个人对视一眼,贺封年道:“老板,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二位可能刚来这儿不清楚,我们在这儿住了这么多年,都传遍了,三年前,不少商队旅人,一旦要走岔路东面的路,就没有出来的。你说这事邪门不?”
  贺封年就着他刚刚的话又问道:“你又怎么知道这些人都是走的东面的路?”
  老板抬头,双手一摊:“这有啥不知道的,这三年有不少寻人的来我这问过,一问路线,非东面岔道走不可,可不就是那条路撞了邪呗。”
  “哎,也不知道这是什么事儿,一听这条路上可能撞邪,连我这么远的客栈都遭了殃,近几年生意都少了不少。”老板长叹一声,又低下头检查着账本,手指迅速地拨弄着算盘,大概是心里烦乱,一腔愁苦无处发泄,算盘被拨动的声音都比方才大了几分。
  夏尤清闻言,心中虽有诸多疑问,但想这老板也就知晓这些了,点了点头,道:“多谢老板提醒。”随后将几块银子放在柜台中,在老板惊愕的眼神中,夏尤清道:“昨日给老板带来了麻烦,实在抱歉。”虽是如此说,昨日已然赔过银子了。
  老板知道这也是为了感谢他仗义执言,面上立显惊喜之色,收了银子连声道:“不必如此客气,这姑娘人美心也善,公子也俊俏。二位可千万别去那东路昂!好人可得安安稳稳的......”
  二人出了客栈,向南行了没一会,果真依那客栈老板所言,一个岔路口出现在眼前,一条向东,一条向西南。西南的那条路比起朝东的更宽些,还有新鲜的轧过的车辙,在泥泞中显得尤为明显。另一条东面的路则显得人迹稀少了许多,杂草都快将路口整个堵住,不仔细看,真要以为这里是个死路了。
  二人回想起客栈老板说过的话,对视一眼,便都隐隐约约地察觉出对方的些许想法。
  若是客栈老板没提这事,夏尤清或许不觉得两个有什么区别,可既然都说了,这东边的路,她自然要亲自看看究竟怎么一回事。方才朝贺封年看去,也是想看看对方的意思,毕竟她想去,她这师弟可不一定,若是她这师弟表现出一丝一毫的胆怯或是不情愿......
  两人便就此分道扬镳吧,天高路远,江湖再会。
  而贺封年虽没想和夏尤清分开走,但他打心里也的确想去东路一探究竟,刚来路上寻思,若是他师姐不想走,倒也没什么,真到了岔路口,情形却与设想中有些许偏颇。
  贺封年试探性地问道:“师姐,要不我们去......”
  夏尤清闻言,嘴唇微勾,眼神中有了几分意料之外的赞许:“正有此意。”
  贺封年闻言,眼中一亮,道:“我与师姐果然心有灵犀,这简直是天赐良缘!”
  也不管成语用的是否正确,天赐良缘这词还是从说书人那听来的,当时隐隐约约记得这是个好词。
  这话一出来,可把夏尤清吓一跳,面露古怪地看向他,欲言又止了几秒,最终道:“你可知,天赐良缘是什么意思?”
  “天赐良缘的意思,不就是上天赐予的美好的缘分的意思吗?”贺封年回道,倒不能怪他这样想,字面意思上看来确实是如他所说,可架不住这词有别的衍生意,用在这里便显得有些别扭了。
  夏尤清心中无奈,但又不好说些什么,干笑了两声,丢下一句话就朝着东路走:“多读点书吧,文盲。”贺封年这才意识到自己的用词大概不对,尴尬地跟上夏尤清的步伐,拨开杂草向东路行去。
  路上灌木杂乱,树长得很高大,茂密的树荫投下来的影子将整个路都遮得分外阴凉。贺封年不知从哪处拔的一根狗尾巴草,在手中晃着。两人越往前走,路越宽了起来,从最初只能三人并排行的路,渐渐长到了四丈宽,远处还传来溪水流动的哗啦声音。
  远远的,二人便能瞧见小河的影子,小河上还架着一座木制拱桥,行至河边,二人都觉此处比方才的路更阴凉了些。明明一路走过来时树木茂密,路途泥泞,本就幽暗又潮湿。正待过桥,便见一莫约八九岁的少女从河对面碰碰跳跳地过来,将要上桥过河。少女面容娇俏,梳着两个松散的麻花辫,垂在身前,脚上没穿鞋袜,光着脚,但身上素色衣服却是干干净净整整洁洁。脸上带着满足的笑,像只得了食物将要回家的小兔子。
  少女肩上挑一扁担,扁担两端挂着两个筐子,随着她的步伐,一下一下地前后上下晃动。筐子里的东西似乎不轻,每跳一下,便能听见里面东西与竹筐相撞的“砰砰”声。不仅如此,少女脖颈上竟挂着几个有些年纪的砝码,生了不少锈。仔细看去,还有杆秤在背后挂着,上面的钩子还带了些斑驳的血迹和铁锈。
  这座木桥极为狭窄,一次仅能容一人通过,夏尤清与贺封年便站在河的这边,一边等着这位少女过桥,一边仔细地打量着她。这条路既然这么多人都没走出去,那孤身一人出现在这里的少女,怎么可能只是一个普通的过路人,况且,这少女,真是到处都透露着古怪。
  等到少女蹦着跳着从桥上下来,又极为兴奋地跳着到两人旁边,麻花辫一上一下随之晃动,待这少女靠近,两人才能看清楚,方才这竹筐里盛着的究竟是什么东西。
  扁担前后两个竹筐中,竟各自放着一颗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