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维]冰河纪》浮鱼困荒

12、第十二章

　　注视没有回复的聊天界面几秒，卡维视线微微偏移了半分，看向前方还闪烁着工作一半的虚拟屏幕。

　　屏幕上的立体模型还在缓慢地根据他的数据进行填充，手中的通讯仪忽地震了震，提示声随即响起，脑海里无端绷紧的神经才被卡维恍然地发现。

　　他缓缓松了一口气，垂眼看向艾尔海森再发来的消息。

　　这次他发送了离开工位前所说的任务资料，关于他那边需要处理的安全分析档案。

　　还未等卡维反应过来，紧接着，视线里就出现了艾尔海森的回复。

　　“好。”

　　简短的一个字，看不出这人此时心中在想什么。

　　卡维不知怎么形容现在心中的心情，指尖有些繁乱地在桌上点了点，他犹豫几秒，先是点开与工作有关的资料看了会儿，视线盯着那表层像是在呼吸般不断起伏又下落的星球。

　　从那深绿色粘稠状还不断冒泡的表层向下移动，落到了关于Ztt-285星球的初步分析上。

　　对星球不同角度拍摄的清晰图片从下方显现出来，旁边标注着可能悬空的地方。

　　以及负责人员需要对此星球标明和判断，来进行物质与器材的准备。

　　这颗星球距离Z基地实在是有些远，基地将这颗星球交给了进行初步勘察得出报告的成员后，就没有继续跟进。

　　他们将考察、再得出星球结论的工作放到了他和艾尔海森头上，便跟进另外一项也是相同棘手的任务了。

　　卡维本被刚刚和艾尔海森短暂的交集搞得心烦意乱，此时入目即是与艾尔海森没有直接联系的星球，他闷闷的心情才稍稍放松下来。

　　有关需要使用的仪器填写表格还附在旁边，这些都需要负责任务推进的架构师和分析师来判断。

　　艾尔海森只在初步分析上填写了根据一手资料的判断和需要验证的问题。

　　按寻常步骤，剩下的放空，都由他来填写。

　　卡维的视线从这份空空的表格上扫了眼，面色没什么变化，手指落在键盘，刚按了一个字符却又顿了下来。

　　他余光被上方基地需要研究的重点问题给吸引住了。

　　【请确认星球内部是否包裹智慧生命体。】

　　虽然这颗星球还没有去，但艾尔海森却已经在这个问题下填了一个字。

　　否。

　　这份资料只在他和艾尔海森之间转换，其他人是看不到的，艾尔海森填写了这个，很显然，就是打算给他看的。

　　为什么？

　　艾尔海森给出的验证简洁的不行，直指核心。

　　这对等他填写完资料给上级审批时，可以大大提高效率节省时间，这是很常规的操作，完全没问题。

　　但在卡维看来，这为否的单字却如鲠在喉。

　　熟悉的感觉。

　　当年与艾尔海森在学术问题产生意见分歧的感觉又回来了。

　　卡维压下心头想要去反问的念头，目光再度落在这颗Ztt-285星球上。

　　说实话，在第一次看到这颗星球的时候，他便被这宛若在呼吸起伏的星球外观给吸引住了。

　　在Ztt-285星球的远观照中，这颗星球的表层与里层透显出了咖色与深绿色交融重合的奇观景象。

　　顺着远观照片里的倒计时秒数，这颗星球在远观照中，被极致缩短了自身起伏耗能的时间。

　　低于表层地下的内部热压缓缓地透过里层，向上凸显出圆圆的泡囊。

　　颗颗透亮的泡囊被浓稠的深绿色包裹着，随着星球的运转而交替起伏的向旁边推进。

　　偌大的黑寂背景里，Ztt-285星球在顺着航线独自的运转，在汪洋中像是一粒绿色鲜活的圆砂。

　　若隐若现的沉咖色随着气泡囊的起伏而缓慢上升，又沿着最高点而圆弧的落下。

　　“……”

　　卡维的目光落在面前的远观图片上，移不开视线了。

　　即便不需要去这颗星球的上方近距离去感受，他都能感受到一种似是需要呼吸的生命。

　　像是带着深邃的引力，勾着他，让他的思绪完全沉浸在这颗与背景颜色相差深大的星球上，进行深深而沉沉的下落。

　　可艾尔海森的那个否字，却在这种时刻忽地出现在脑海里，将他拽回了现实的层面。

　　方才的那与星球像是要共鸣的感觉消失了。

　　入目的一片都是虚妄，空荡荡。

　　虽然基地说了这颗星球可能有生命的迹象，但这只不过是从外观进行判断。

　　因为这颗星球看上去分外的特殊，所以基地才让他们去研究。

　　而基地本身的宗旨是探寻星系内所有能观测到的星球，进行收集熵增或熵减的数据，对基地自身进行优化和改善。

　　防止人类再次步入熵增的死亡结局，将生命的延续寄托在不可望及，只能是理论上可行的无法干涉变量上。

　　卡维的瞳孔微微动了动，他微微叹了口气。

　　抬手按了按眉头，他有些情绪复杂的将面前的远观照关掉。

　　不能因为心中的想法……在这次的工作合作中，又和艾尔海森产生分歧了。

　　他不想吵架。

　　说真的，每次见面都是因为双方的想法和侧重点不同而产生矛盾。

　　这样反反复复的现象，他一点都不想要在遇到了。

　　可实际上，他是一边不愿吵架，一边又害怕交谈、逃避交谈。

　　可能是因为艾尔海森的话里逻辑总是精准而尖锐地刺着他那些无力改变的问题。

　　这让他反复的激起想要战或逃的反应。

　　又可能是因为因为过于在意对方，所以一被艾尔海森指出，就有种被看穿，被死死架住无处可逃的感觉。

　　他不想被艾尔海森看穿，并被其本人指出这些问题。

　　这样会让他有些架不住情绪，只想仓皇的逃避、躲避。

　　可从客观角度来看，艾尔海森压根没有侵犯他尊严，这人的风格如常的极简、高效率。

　　这是最便捷、节能的方式了。

　　卡维是知道的。

　　但即便如此……

　　他也不想让这样的事态延续到更深一层次的地步。

　　卡维想闭眼，可脑袋此时却不可控的继续顺着这条思路继续推演下去，脑袋乱成一团。

　　他们若是交流的更深一步，更往前一步。

　　那么结局到底是再次分开，还是……被绑定在一起？

　　—

　　学业事件和现在的时间相隔好几年了，但他们都在同一个研究所工作，抬头不见低头见，但在基地指名前，他完全没有想和艾尔海森有交集的意思。

　　倒不是他讨厌艾尔海森——这点卡维无法否认。

　　不然他不会半推半就的让艾尔海森直接提着行李去他家住了。

　　或者，在艾尔海森离开自己家的时候，还会自心底产生出一种怅茫烦闷的空落感。

　　自己一直在允许着什么，逃避着什么，其中的症结都指向自己对艾尔海森的感情，那些未完成又未解的感情，卡维是清楚的。

　　不需要人来指出他都能清楚。

　　他知道自己在选择什么，在做什么。

　　所以艾尔海森才能进他工位，所以艾尔海森才能进他家，所以艾尔海森……现在才能探究到这么多。

　　可是。

　　卡维笑了一下。

　　艾尔海森的观察也是着实的敏锐。

　　这些退让，让艾尔海森的洞察能少去阻力，直指他的核心。

　　面前的星球……

　　Ztt-285星球。

　　和生命有关的星球。

　　基地的指定是一环，若是艾尔海森不愿意，这任务也不会落到他头上。

　　搁置那些他惯常更偏好的清闲，特意选择这个星球。

　　他到底是想表明什么？再现当年那场学业分歧吗？

　　——理性与感性，艺术与实用。

　　即便成了架构师，卡维也从未放弃将心中的美感与目前最具有实用作用的机甲进行结合。

　　他追求的不仅是外观，更是操作时那种身心的愉悦与流畅。

　　卡维坚信着，即便是在在无限靠近理性和逻辑的冰河时代里。

　　作为有生命的生物体，也不能抛掉直觉与欣赏外物的能力。

　　如何让这充满着冰冷数据和机械的科技时代里，让外物通过自身的艺术感与美感，来点缀出这个时代里所特有的生命力与活力？

　　寻求理性与感性中间的平衡点，是卡维在前行路上挣扎过失败过最多次，也不愿意放弃的支点。

　　艾尔海森所偏好的实用与简洁，确实能大大提高人们在生活中的效率，节省不需要的情绪纠结与判断时间。

　　但在这之中注入能激发出人类感性、能让人感受到温度的秩序，就不行吗？

　　为什么在这个时代里，想要往这条路前行，阻力就这么大？

　　艾尔海森从未制止他。

　　他只不过是站在旁边，看着他不断的失败，再又从地面上爬起。

　　继续克服着这个时代自出现以来就产生的阻力，向视线中的那一亮光点走去。

　　即便是面前这个看上去畸形、却确实很想是有生命力的星球，投入一些自身心感受到的注意力，去体会情绪。

　　这也并非是耗能，是无意义无价值、是多余的事情吧？

　　艾尔海森从没否认他这一点。

　　卡维知道的。

　　理性和感性，并非是对立面。

　　但在当时的学业事件中，艾尔海森的理性又是那么的不近人情。让他感觉到有种抓不住又难以反抗的无力感。

　　他们在同一个时代里构建自己的秩序，追求的方向也是相同。

　　只不过秩序出现了分岔路，一条走向实用，一条走向由心才能体会到的美感。

　　即便所向往的路因为造价高，很容易让人觉得舍弃掉一点感性，少一点情绪体会也没什么。

　　可卡维就是觉得，在这个看上去分外冰冷的时代里，正是需要这样鲜活的能力，才可以变得更美好，更优化。

　　但现实中，如他这样的人还是太少了。

　　大多人没有艾尔海森那么绝对的理性，但也没有他这样还对旧时代所偏好的感性那般念念不忘。

　　他们抛掉了基因、抛掉了过往通过肌肤触碰，视线相交所产生的温度。

　　走到了正中间，寡味却又极简的过完了一生，没有任何趣味。

　　卡维不想这样。

　　他想证明，在这个时代中人与人之间的感情，也不会因为数据集成的冰冷而间隔，变得枯竭。

　　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看着梅赫拉克凑过来，继续用担忧的绿线条眼睛看着他。

　　“没关系。”今天第二次说这个词了，卡维让自己平静下来，抬手点开空白的表格，往上边打入自己需要的仪器。

　　Ztt-285星球的表层需要多光谱，里层需要SAR，对应着星球外显的现象，需要重力梯度仪……整体探测需要热辐射计。

　　熟悉的仪器名一字字输入进去，对应着艾尔海森旁边需要验证的问题，卡维忽地产生出自己好似还处在学生时代，与艾尔海森配合着往各自所要到达的路径前进。

　　似曾相识的感觉让他停下了继续针对机甲本身所要搭载设备的填写，他叹息着再次按了按额角。

　　明明此时已经坐在了学生时代所想到达的位置，也不像当年需要那样不断验证自己的想法，而总是将自己的储蓄花光。

　　没有了生存压力，在自己擅长的领域里走到了世俗上所能称为的最高点。

　　而眼前，放着他感兴趣的任务。

　　为何他的心情没有因为任务一点点的向前推进而产生出淡淡的确定感和满足感，进行更深一层次的推动和研究呢？

　　视线瞥过放到旁边的通讯仪，看到提纳里给了他确定的时间，复杂的心情稍缓些许。

　　卡维摩挲了一下手中的键盘面，将被资料覆盖的原有界面打开，浏览了片刻自己刚才初步搭建的安全模型，导入了数据包。

　　光标一放，就空投到了标着艾尔海森的信息传输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