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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许晏是被一阵颠簸给摇醒的。

      头痛欲裂,像有一万只唢呐在他脑仁里合奏《好运来》。他勉强掀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地聚焦在窗外——一片片绿得毫无章法的农田,正没命地向后狂奔。

      这绝不是他那间采光精准、布局遵循黄金分割的二十八楼公寓。

      “醒了?”

      一个带着笑意的嗓音钻进耳朵,熟悉得让他血压瞬间飙升。

      许晏僵硬地转头,看见陈野单手搭在方向盘上,指节随着车载音响里震耳欲聋的乡土摇滚轻轻敲打。

      晨光给他利落的短发镀了层毛茸茸的金边,那侧脸线条,得意得像是刚偷着鸡的狐狸。

      “陈、野!”许晏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声音因宿醉而沙哑,“你又在搞什么鬼?!”

      音乐声戛然而止。

      陈野慢悠悠地转过头,嘴角勾起那个许晏看了就想动手的痞气弧度:“没大没小。叫哥。”

      “我叫你——”许晏的毒舌本能即将全面爆发,却被陈野下一句话直接堵回了喉咙里。

      “我们在私奔,许工程师。”陈野语气轻松得像在讨论早餐吃什么,“你昨晚抱着我声泪俱下,说这辈子最大的梦想就是跟我浪迹天涯,从北京一路奔到三亚去看海。我这人没别的优点,就是特别乐于助人。”

      许晏的脑子像被灌了铅,又沉又钝,每一次心跳都震得太阳穴突突地跳。他花了好几秒才反应过来陈野在说什么。

      私奔?

      这两个字像两颗子弹,精准地击碎了他混沌的意识。他猛地坐直身体,安全带勒得锁骨生疼。

      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他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因震惊和宿醉而撕裂。

      他看着陈野,试图从那张笑得过分灿烂的脸上找到一丝恶作剧的痕迹。这家伙肯定又在耍他,就像过去无数次那样,以看他跳脚为乐。

      证据?陈野挑眉,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天气,手指在手机屏幕上轻点几下。

      然后,许晏听到了。

      手机里传出的,是他自己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酒后特有的黏糊糊的委屈,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砸在他的理智上。

      那声音在控诉,在抱怨,最后却变成了……变成了那种近乎撒娇的、要求去看海的胡话。

      许晏的脸瞬间失去血色,紧接着又猛地涨红。血液仿佛在那一刻全部涌上了头顶,耳边嗡嗡作响,比刚才的乡村摇滚还要吵。

      他宁愿自己此刻是真的聋了。

      他怎么会……他怎么可能对陈野说出那种话?

      记忆的碎片像锋利的玻璃碴,扎得他头皮发麻。

      他记得昨晚离职后空荡的办公室,记得便利店冰凉的啤酒罐,记得手机屏幕上那个被他置顶却又无比碍眼的聊天框……

      他记得自己打了字,又删掉,反复无数次,最后在酒精的怂恿下按下了语音键。

      可他以为那只是他一个人的发泄,是决裂前最后的疯话,说完就会烂在数据的海洋里,就像他那些从未实现过的、关于远方的脆弱幻想。

      他从来没想过,陈野会听见。

      更没想过,陈野会当真。

      这家伙是疯了吗?还是这又是什么新型的、更高级的捉弄手段?

      把他骗上车,带到这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地方,就为了看他此刻无地自容的窘迫?

      许晏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羞愤和一种被愚弄的无力感交织着,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死死瞪着陈野,试图用目光表达最强烈的抗议和谴责。

      可陈野只是回望着他,那双总是带着点戏谑的眼睛里,此刻却有种他读不懂的、异常专注的东西,像平静海面下的暗流。

      谁先怂,谁孙子。

      这句话像最终判决,敲碎了他最后一丝侥幸。许晏绝望地靠回椅背,闭上眼,感觉整个世界都在旋转、崩塌。

      完蛋了。他这朵只想安安稳稳待在阴暗角落里、按照既定程序生长的蘑菇,

      好像真的被这颗不讲道理的、野蛮的傻* 连根拔起,强行塞进了一场他完全无法控制的狂风暴雨里。

      许晏靠在副驾驶座上,闭着眼,试图用意志力让这个世界恢复正常。

      但引擎的轰鸣、窗外的风声,还有身边那人身上淡淡的烟草混着阳光的味道,无一不在提醒他——这不是噩梦,这是比噩梦更荒诞的现实。

      他怎么会对陈野说那种话?

      记忆像断了线的珠子,零零散散地滚落。他记得昨天下午收拾东西离开公司时,同事们躲闪的目光。

      记得那间住了三年却依然觉得陌生的公寓,空荡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记得冰凉的啤酒滑过喉咙的刺痛感,还有手机屏幕上那个他设置了免打扰,却总是不自觉点开的聊天框。

      “陈野……”他喃喃自语,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

      “嗯?”旁边立刻传来回应,带着上扬的尾音,像是一直在等着他开口。

      许晏猛地睁开眼,对上陈野含笑的眸子。那双眼睛在晨光中显得格外明亮,像是能把人看穿。

      “停车。”许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我要下车。”

      陈野挑了挑眉,非但没减速,反而轻轻踩了下油门。越野车引擎发出一声低吼,速度表上的指针又往上跳了一格。

      “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许工程师确定要下车?”陈野的声音里带着显而易见的调侃,“再说了,咱们的赌约可是说到三亚。这才刚出城,你就认输了?”

      许晏气得牙痒痒。他当然知道这里不能下车,但他就是受不了这种被牵着鼻子走的感觉。他的人生从来都是规划好的,什么时候偏离过轨道?

      “谁跟你打赌了?那是我喝醉了!”

      “酒后吐真言嘛。”陈野笑得更加灿烂,“我可是很认真地对待许工程师的每一个需求。”

      许晏别开脸,看向窗外飞速后退的风景。田野、村庄、远山,一切都陌生得让他心慌。

      他下意识地摸向口袋,想要看看导航,却摸了个空——手机正插在车前的充电座上,屏幕亮着,清晰地显示着一条蜿蜒向南的路线。

      终点:三亚。

      他深吸一口气,试图用逻辑来分析现状。首先,他确实在醉酒后对陈野说了些不该说的话。

      其次,陈野这个疯子居然当真了,还把他弄上了车。最后,他们现在正在前往三亚的路上,距离北京已经……

      “我们到哪儿了?”他忍不住问。

      “刚过保定。”陈野答道,顺手调低了空调的温度,“怎么,许工程师终于对行程感兴趣了?”

      保定。许晏在心里计算着,已经离开北京一百多公里了。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眩晕。

      车里的音乐不知什么时候换了,从喧闹的摇滚变成了一首轻快的民谣。吉他声清澈得像山涧的溪水,主唱用慵懒的嗓音唱着关于远方的歌。

      许晏悄悄用余光打量陈野。

      他今天穿了件简单的白色T恤,领口随意地敞开着,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修长有力,手腕上戴着一块略显陈旧的机械表——那是他们大学时一起买的,许晏早就扔了,没想到陈野还戴着。

      这个发现让许晏心里泛起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他一直以为陈野和他一样,把对方视为人生中的bug,恨不得从代码中彻底删除。可现在的情况,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终于问出了从醒来就一直盘旋在心头的问题。

      陈野没有立即回答。车子驶入一段隧道,昏暗的光线中,他的侧脸轮廓显得格外清晰。

      几秒钟后,隧道尽头的光亮越来越近,他才缓缓开口:

      “因为你说你想去看海。”

      他的声音很轻,却像一颗石子投入许晏心湖,激起圈圈涟漪。

      许晏怔住了。他确实说过想看海,在很久以前,久到他自己都快忘了。

      那是在大学的一次社团活动上,大家围坐在篝火旁谈论梦想,他喝多了,迷迷糊糊地说最大的愿望就是去一个能看到海的地方生活。

      当时所有人都笑他,说这个梦想太俗气。只有陈野没有笑,还认真地问他想去看哪里的海。

      原来有人记得。记得他酒后的胡话,记得他早已遗忘的梦想。

      车子驶出隧道,阳光倾泻而下,晃得许晏睁不开眼。

      他抬手遮在额前,从指缝中看着前方无限延伸的高速公路,忽然觉得,或许偶尔偏离一下既定的轨道,也不是什么坏事。

      “空调温度太低了。”他最终只是这么说道,语气依然硬邦邦的,但紧绷的肩膀却不自觉地放松了下来。

      陈野的嘴角微微上扬,顺从地把温度调高了两度。

      导航提示音适时响起:“前方500米有服务区,需要休息吗?”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不需要。”
      “要。”

      陈野轻笑一声,打了转向灯,车子平稳地驶向右侧车道:“听你的,休息一下。”

      许晏盯着导航屏幕上那个越来越近的服务区图标,感觉自己就像个被绑架的公主——如果公主是个穿着皱巴巴衬衫、头发乱成鸟窝的程序员的话。

      “我要喝咖啡。”他宣布,试图找回一点对这场荒唐旅行的掌控感,“冰美式,双份浓缩。”

      陈野打着方向盘驶入服务区通道,闻言轻笑:“宿醉喝双份浓缩?许工程师是打算让心脏表演踢踏舞吗?”

      “要你管。”

      车子稳稳停进车位,许晏伸手去解安全带,按了三下都没按开。那个该死的按钮像是故意和他作对。

      “急什么?”陈野倾身过来,带着那股熟悉的、阳光晒过青草般的气息。他的手指轻轻一按,咔哒一声,安全带应声弹开。“这种体力活,交给哥就行。”

      许晏猛地往后一缩,后脑勺撞在头枕上。他敢打赌陈野是故意的,就为了看他这副手忙脚乱的样子。

      “谁要你帮!”他推开车门跳下车,几乎是落荒而逃。

      五月的风扑面而来,带着北方平原特有的干燥气息。许晏深吸一口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他跟着指示牌往便利店走,能感觉到陈野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后,那目光黏在他背上,烫得吓人。

      服务区的便利店永远散发着一种混合着关东煮和消毒水的独特气味。许晏径直走向咖啡机,正要扫码,一只古铜色的手臂却从他肩头伸过,抢先一步按下了拿铁的选项。

      “你干嘛?”许晏扭头瞪他。

      陈野晃了晃手机,支付成功的界面格外刺眼:“宿醉喝什么美式,喝这个。”

      “我不喝加奶的——”

      “再加一份糖浆。”陈野完全无视他的抗议,对着店员补充道,然后低头凑近许晏耳边,“某人昨晚可是哭着说生活太苦了,想要一点甜。”

      许晏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红。他一把夺过那杯冒着热气的拿铁,咬牙切齿:“我那是比喻!修辞手法懂不懂?”

      “不懂。”陈野理直气壮地又往购物篮里扔了一包小熊饼干,“我只知道某个程序员连安全带都解不开,需要人照顾。”

      “陈野!”

      “在呢。”他应得自然,顺手从冰柜里拿出两瓶矿泉水,“要不要吃冰淇淋?听说甜食能改善心情。”

      许晏气得想把手里的咖啡泼过去,但闻到那浓郁的香气,又舍不得。他低头抿了一口,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确实……比冰美式舒服多了。

      他闷不吭声地跟着陈野走到收银台,看着那人把饼干、矿泉水、纸巾,甚至还有一包湿巾整齐地放进购物袋。这种过分的周到让他浑身不自在。

      “你怎么跟个老妈子似的。”他小声嘀咕。

      陈野拎起购物袋,另一只手很自然地搭上他的肩膀往外走:“那也得看是对谁。”

      阳光正好,洒在柏油路上泛起细碎的金光。许晏捧着那杯过甜的拿铁,看着地上两人被拉长的影子,突然发现——影子里的他们,靠得有点太近了。

      他猛地往旁边挪了一步。

      陈野的手悬在半空,也不尴尬,反而笑着追上他,往他嘴里塞了块刚拆开的小熊饼干。

      “甜不甜?”

      许晏鼓着腮帮子,想说不甜,想吐出来,但饼干浓郁的奶香已经在舌尖化开。他瞪着眼睛,像只被塞了满嘴松子的松鼠,最后还是不情不愿地嚼了起来。

      确实……有点甜。

      上车前,他瞥见便利店门口的冰柜,突然停下脚步。

      “我要吃冰淇淋。”他说,带着一种报复性的幼稚。

      陈野愣了一下,随即笑开,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好,给你买。要什么口味的?”

      “都要。”

      “行,都买。”

      于是五分钟后,许晏抱着一袋各种口味的冰淇淋重新坐回副驾驶,看着陈野认真地把它们一个个塞进车载小冰箱。

      车子重新驶上高速公路,许晏偷偷瞄了一眼开车的男人。阳光透过车窗在他侧脸跳跃,那专注的神情,竟让他一时忘了移开视线。

      “看入迷了?”陈野突然转头,捕捉到他的目光。

      许晏慌忙低头,恶狠狠地咬了一口手中的冰淇淋:“我在计算这趟行程的时间成本损失。”

      “算出来了吗?”

      “够买一百个这样的冰淇淋了。”

      陈野笑出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那你就吃够一百个,哥请客。”

      许晏拍开他的手,嘴角却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小小的弧度。

      许晏小口小口地舔着冰淇淋,草莓味的,甜得发腻。他其实不太爱吃这么甜的东西,但不知道为什么,就是不想停下来。

      车载音响放着轻快的民谣,主唱用慵懒的嗓音唱着"我要带你到处去飞翔"。陈野跟着轻轻哼唱,手指在方向盘上打着拍子。

      "难听。"许晏小声说。

      "什么?"陈野转过头,眼里带着笑意。

      "你唱歌难听。"许晏故意把冰淇淋咬得咔咔响,"像被踩了尾巴的猫。"

      陈野不生气,反而笑得更开心了:"那你要不要听听猫叫春?"

      "滚。"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高速上,两旁的田野渐渐被起伏的山峦取代。许晏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突然意识到这是他三年来第一次离开北京。不是出差,不是团建,就是单纯地...在路上。

      这种感觉很奇怪,像是突然从一场漫长的梦里醒过来。

      "我们晚上住哪?"他问,声音不自觉地轻了些。

      "前面有个小城,我订了间民宿。"陈野说,"据说院子里有棵三百年的槐树。"

      许晏嗯了一声,没再说话。他想起小时候外婆家也有棵大槐树,夏天会开满白色的花,香得能飘出好几里地。后来老房子拆迁,树也没了。

      冰淇淋有点化了,粉色的汁水顺着手指流下来。许晏手忙脚乱地要找纸巾,陈野已经抽了一张递过来。

      "笨。"

      许晏擦着手,突然发现陈野的导航界面有点奇怪。那不是常规的高速路线,而是一条蜿蜒曲折的省道,沿着山脉的轮廓延伸。

      "你为什么不走高速?"

      "这条路风景好。"陈野轻描淡写地说,"而且有个观景台,能看到整个山谷。"

      许晏愣住了。他想起很久以前,久到还是大学的时候,他在某个地理论坛上看过一组照片,就是从那个观景台拍的。他当时保存了照片,还说要亲自去看看,后来...后来就忘了。

      "你..."

      "我什么?"陈野转过头,眼睛在夕阳下闪着光,"就是想绕个路,不行吗?"

      许晏低下头,继续小口小口地吃冰淇淋。甜腻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这次他却没觉得讨厌。

      车子开始爬坡,绕过一个又一个弯道。每当经过特别陡的弯,陈野都会下意识地伸手护在他身前,像个可笑的安全装置。

      "我又不是小孩子。"许晏嘟囔。

      "谁知道呢。"陈野笑,"万一某个程序员连转弯都不会呢?"

      就在这时,导航提示音响起:"前方500米到达观景台,建议停留观赏。"

      许晏的心突然跳得快了些。

      当车子缓缓停稳,他推开车门,整个人都呆住了。

      夕阳正好悬在山谷之上,把整片天空染成橘红色。层层叠叠的山峦在暮色中起伏,像一幅泼墨的山水画。远处有条河,闪着碎金般的光。

      和他当年保存的照片一模一样。

      不,比照片还要美。

      陈野靠在他身边的护栏上,轻声问:"好看吗?"

      许晏张了张嘴,想说好看,想说谢谢,最后却只是闷闷地"嗯"了一声。

      风从山谷里吹上来,带着草木的清香。许晏的头发被吹得乱糟糟的,冰淇淋早就化完了,黏糊糊地沾在手指上。

      但他第一次觉得,这样好像也不错。

      "走吧。"陈野突然说,"再不走天要黑了。"

      许晏站在原地没动。

      "再...再待五分钟。"

      陈野笑了,眼睛弯成月牙:"好,那就再待五分钟。"

      许晏靠在观景台的木质栏杆上,指尖还残留着冰淇淋黏腻的触感。山风很大,吹得他衬衫下摆猎猎作响,像是随时要把他带离地面。

      陈野就站在他身侧半步远的地方,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远处层层晕染的晚霞。夕阳的光线在他睫毛上跳跃,勾勒出毛茸茸的金边。

      "那条河,"许晏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叫什么名字?"

      "拒马河。"陈野答得很快,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传说当年杨家将在这里拒敌,战马都不肯过河,所以得名。"

      许晏轻轻"哦"了一声。他其实对历史传说没什么兴趣,但此刻听着,却觉得那条闪着金光的河流突然有了生命。

      视线往下移,能看见盘山公路像条灰白的带子,缠绕在墨绿色的山体间。偶尔有车辆经过,小得像爬行的甲虫。

      "我们刚才就是从那里上来的?"他问。

      "嗯。"陈野指了指其中一个急弯,"那个弯道最险,你当时在吃冰淇淋,没注意。"

      许晏顺着他的手指看去,确实看见一个几乎呈U形的弯道,护栏外就是陡峭的悬崖。他后知后觉地感到一阵腿软。

      "你应该提醒我。"他小声抱怨。

      陈野低笑:"看你吃得那么专心,没舍得打扰。"

      这话说得太自然,自然到许晏一时不知该如何反驳。他只好别过脸,假装专心研究栏杆上不知谁刻的"到此一游"。

      刻痕很新,笔画歪歪扭扭,旁边还画了个小小的爱心。许晏用指尖描摹着那个爱心,突然想起大学时的一件事。

      那时他们关系还没这么僵,有次一起去图书馆,他无意中在陈野的笔记本扉页上看到用铅笔画的小蘑菇。当时他还嘲笑陈野幼稚,现在想来...

      "冷吗?"陈野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

      山风确实带着凉意,许晏裸露的小臂已经起了层鸡皮疙瘩。但他倔强地摇头:"不冷。"

      一件还带着体温的外套突然披在他肩上。牛仔布料,洗得发软,领口有和陈野身上一样的,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

      "穿上。"陈野的语气不容拒绝,"感冒了更麻烦。"

      许晏想拒绝,但外套的暖意实在太诱人。他别扭地把手臂伸进袖子,发现袖口长了一截,得挽起来才能露出手。

      "真麻烦。"他小声说,嘴角却不自觉地上扬。

      陈野假装没看见,掏出手机对着夕阳拍照。但他镜头偏了偏,悄悄把某个穿着 oversized 牛仔外套的身影也框了进去。

      观景台另一侧有对年轻情侣在自拍,女孩笑得很大声,男孩笨拙地帮她举着手机。许晏看着,突然想起什么。

      "你订的民宿,"他问,"有 wifi 吗?"

      "不知道。"陈野收起手机,"很重要?"

      许晏张了张嘴。他想说当然重要,他需要查邮件,需要处理工作交接,需要...需要维持和那个有序世界的最后一点联系。

      但看着眼前铺展的山谷,那些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不重要。"他听见自己说。

      这个认知让他心里轻轻一颤。原来脱离计划,脱离网络,他也可以活下去。

      夕阳又下沉了些,天空从橘红渐变成绛紫。山谷里的阴影越来越浓,只有拒马河还在执着地反射最后的天光。

      许晏看着光线一点点变化,突然希望时间能走得慢一点。

      "其实,"陈野突然开口,声音很轻,"我高中时来过这里。"

      许晏惊讶地转头。陈野很少提起过去的事,特别是认识他之前的事。

      "和父母?"

      "一个人。"陈野笑了笑,"逃课来的,带着攒了好久的零花钱,就为了看这个观景台。"

      "为什么?"

      "在《国家地理》上看到一张照片,觉得这辈子一定要来一次。"陈野的目光放得很远,"那天也像现在这样,看到日落的时候,突然就觉得...活着真好。"

      许晏安静地听着。他想象着少年陈野独自站在这里的样子,心里某个地方突然软了一下。

      "后来呢?"他问。

      "后来被我爸揍了一顿。"陈野耸耸肩,"但值得。"

      风突然大了起来,吹得许晏眯起眼睛。他把过长的袖口攥在手心,布料柔软得像第二层皮肤。

      五分钟早就过了,但他没提要走。陈野也没催。

      直到最后一线光沉入山脊,山谷完全被暮色吞没,远处陆续亮起零星的灯火。

      "该走了。"陈野轻声说。

      许晏点点头,慢吞吞地脱下外套还给他。离开栏杆时,他忍不住回头又看了一眼。

      山谷已经看不清了,只能凭记忆勾勒它的轮廓。

      回程的车里很安静。陈野没放音乐,许晏也没说话。他靠着车窗,看后视镜里观景台的灯火越来越远,最后变成一个光点,消失在夜色里。

      手指上还沾着冰淇淋的黏腻,山风的气息还留在发间。

      许晏悄悄蜷起手指,把这个黄昏小心翼翼地收藏起来。

      车厢里弥漫着一种舒适的静谧,只有空调的低鸣和轮胎碾过路面的沙沙声。许晏靠着车窗,眼皮渐渐沉重起来。

      观景台上的风似乎还萦绕在耳边,带着拒马河的水汽和夕阳的余温。他梦见自己变成了一朵蘑菇,不是长在阴暗角落里的那种,而是生在山崖边,能看见整片山谷的蘑菇。

      "睡着了?"

      陈野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许晏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往车窗方向蹭了蹭,找到一个更舒服的姿势。

      车速慢了下来,平稳得像是漂在夜色里。

      许晏在半梦半醒间闻到一股淡淡的甜香,像是槐花,又混着点晒过的棉布味道。这气息让他想起外婆家老院子里的那棵槐树,夏天开花时,整个院子都是香的。

      他睁开眼,发现身上不知何时又盖上了那件牛仔外套。陈野正专注地看着前方的夜路,侧脸在仪表盘微光的映照下显得格外柔和。

      "快到了。"陈野说,声音里带着夜色的温柔。

      许晏坐直身子,看向窗外。车子已经驶离高速,正沿着一条双车道公路前行。路两旁是整齐的白杨树,树影幢幢,偶尔能看见远处村庄的零星灯火。

      导航显示距离目的地还有三公里。

      "饿不饿?"陈野问,"民宿老板说附近有家面馆开到很晚。"

      许晏确实饿了。中午那杯拿铁和小熊饼干早就消耗殆尽,但他现在更想洗个热水澡。

      "先入住吧。"

      车子拐进一条小路,路况明显变差,颠簸让许晏彻底清醒了。他抓紧安全带,看着车灯照亮前方一个古朴的村落。青砖灰瓦的房屋错落有致,偶尔传来几声犬吠。

      "你确定是这里?"许晏忍不住问。这地方看起来太...原始了。

      陈野笑着指了指前方:"看那儿。"

      顺着他的手指望去,许晏看见一座改建过的老院子。门楣上挂着盏纸灯笼,暖黄的光晕下,"归云居"三个字若隐若现。最引人注目的是院墙里探出的那棵古槐,枝干虬结,在夜风中轻轻摇曳。

      陈野停好车,绕到后备箱取行李。许晏站在车边,深深吸了口气。空气里有泥土、槐花,还有炊烟的味道,和他熟悉的城市截然不同。

      民宿老板是个微胖的中年人,系着围裙从院里迎出来:"是陈先生和许先生吧?房间都准备好了。"

      院子比从外面看还要大些。青石板铺就的小径通向主屋,两旁种着些叫不出名字的花草。那棵古槐立在院子中央,树下摆着石桌石凳。

      "这棵树真的有三百多年了。"老板热情地介绍,"再过半个月槐花就开了,那才叫香呢。"

      许晏仰头看着茂密的树冠。月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他们的房间在二楼东侧,推开窗正好能碰到槐树的枝桠。房间不大,但收拾得很干净,原木的家具散发着淡淡的清香。

      "你先洗还是我先?"陈野把行李箱靠墙放好。

      许晏看着那个透明的玻璃淋浴间,耳根微微发热:"你先。"

      陈野了然地笑笑,从行李里拿出换洗衣物进了浴室。水声响起,许晏这才放松下来,仔细打量这个房间。

      床头柜上摆着个小小的竹编篮子,里面装着几包当地特色的花茶。书桌上还有本手绘的旅游指南,翻开正好是下午他们去过的那个观景台。

      许晏拿起指南,看见有人在拒马河那页写了行小字:"希望下次不是一个人来。"

      字迹有点眼熟。

      他正出神,浴室门开了。陈野擦着头发走出来,身上带着温热的水汽和沐浴露的清香。

      "水很热,你可以多洗会儿。"

      许晏抱着睡衣钻进浴室,锁上门才发现心跳有点快。沐浴露是柠檬草味的,和陳野身上的味道一样。这个认知让他脸颊发烫。

      等他洗完澡出来,陈野已经吹干头发,正靠在床头看手机。窗开着,夜风把槐树的清香送进来,混着柠檬草的气息,意外地好闻。

      "饿了吗?"陈野放下手机,"老板说面馆还开着。"

      许晏点点头。他确实饿了,而且莫名地想出去走走。

      夜晚的村落很安静,只有偶尔的虫鸣和远处传来的电视声。他们沿着青石板路往村口走,路灯把影子拉得很长。

      面馆果然还亮着灯。老板娘正在收拾,看见他们进来,热情地招呼:"吃点啥?还有最后两份打卤面。"

      面端上来,热气腾腾的。卤子很香,看得出是自家做的。许晏饿极了,吃得很专心,没注意到陈野一直看着他。

      "好吃吗?"陈野问。

      "嗯。"许晏头也不抬。

      陈野把自己碗里的鸡蛋夹给他:"慢点吃。"

      这个动作太自然,自然到许晏愣了三秒才反应过来。他想说不用,但鸡蛋已经进了碗里。

      回民宿的路上,许晏一直很安静。夜风凉凉的,吹在脸上很舒服。他抬头看了看,这里的星空比城市里清晰很多,能看见银河淡淡的轮廓。

      "明天几点出发?"他问。

      "不着急。"陈野双手插在口袋里,步子迈得悠闲,"你想睡到几点都行。"

      许晏"哦"了一声,心里某个地方悄悄松动了。

      回到房间,陈野很自然地打了地铺。许晏看着那个铺在窗下的被褥,月光正落在上面,铺开一片银白。

      "你可以睡床的。"他说。

      "没事。"陈野躺进被窝,"我睡相不好,怕踢着你。"

      许晏在床上躺下,听着窗外细微的风声,还有陈野平稳的呼吸声。槐树的影子在墙上轻轻摇晃,像在讲一个古老的故事。

      他翻了个身,面向地铺的方向。月光下,能看见陈野闭着眼睛的侧脸,柔和得不像平时那个痞气的他。

      "陈野。"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

      黑暗中,他听见陈野轻轻笑了。

      "睡吧,小蘑菇。"

      许晏闭上眼睛,这次很快就睡着了。一夜无梦。

      许晏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中醒来的。

      晨光透过木格窗棂,在榻榻米上投下斑驳的光影。他眯着眼发了会儿呆,才想起自己身在何处——不是北京那个二十八层的公寓,而是在一棵三百年的槐树下。

      地铺已经收拾得整整齐齐,陈野不在房间里。许晏坐起身,发现枕边放着一套叠好的干净衣物,最上面是条浅灰色的棉麻裤子,和他昨天穿的那条一模一样的新款。

      他拎起来看了看,吊牌已经被剪了,尺码正好是他的。旁边还有件白色的亚麻衬衫,质地轻薄柔软,不像他衣柜里那些笔挺但拘束的工装衬衫。

      浴室里,他的牙刷上已经挤好了牙膏,漱口杯接满了水。镜子上用唇膏写着几个字:"早餐在院里。"

      字迹潦草,最后一个笔画还得意地往上翘,像极了那人笑起来时的嘴角。

      许晏慢吞吞地洗漱完,换上那身新衣服。布料意外地舒适,宽宽松松地罩在身上,让他觉得自己像棵终于能自由呼吸的植物。

      推开房门,槐树的清香扑面而来。清晨的阳光穿过枝叶,在青石板上洒下细碎的光斑。陈野正坐在树下的石凳上,面前摆着个红泥小炉,炉上的陶壶正咕嘟咕嘟地冒着热气。

      "醒了?"陈野抬头,眼睛弯成好看的弧度,"正好,水刚开。"

      他今天穿了件藏青色的T恤,衬得肤色愈发健康。头发随意地抓了抓,几缕碎发落在额前,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许晏在他对面的石凳上坐下,看着他从茶罐里取出茶叶。动作不紧不慢,带着一种许晏从未见过的专注。

      "这是什么茶?"

      "当地人给的野山茶。"陈野将茶叶投入盖碗,提起陶壶缓缓注水,"说是长在悬崖上的,一年就采这么一次。"

      热水冲入的瞬间,一股清冽的香气弥漫开来,像是雨后的山林,又带着点淡淡的花香。

      陈野将第一泡茶汤倒入茶海,又续上水,这才给许晏斟了一杯。茶汤澄澈,泛着淡淡的金黄色。

      许晏小心地抿了一口。初尝微苦,随即化作甘甜,喉间留着持久的回甘。

      "好喝。"他轻声说,像是怕惊扰了这片刻的宁静。

      陈野笑了笑,又给他续上一杯:"慢点喝,这茶耐泡。"

      老板娘端来早餐——小米粥熬得金黄浓稠,一碟腌得恰到好处的脆黄瓜,还有几个刚出锅的葱花饼。简单,却透着家常的温暖。

      许晏小口喝着粥,看着阳光在槐树叶间跳跃。有片叶子打着旋儿飘下来,正好落在陈野的发间。

      他下意识地伸手想去摘,却在半途停住了。

      "怎么了?"陈野问。

      许晏收回手,低头喝粥:"没什么。"

      陈野却像是明白了什么,自己抬手在头发上摸索,取下那片槐叶,轻轻放在石桌上。

      "这里的槐树确实很好。"他说,语气随意得像在谈论天气,"比城市里那些被修剪过的强多了。"

      许晏"嗯"了一声,用勺子搅着碗里的粥。他突然想起大学时,有次在图书馆窗边看书,也是片叶子落在陈野头上。当时他笑了好久,说陈野像个戴草帽的稻草人。

      那时他们的关系还没这么复杂。

      "今天..."他顿了顿,"要去哪里?"

      "随你。"陈野往后靠在石凳上,眯着眼看树影,"想继续赶路也行,想在这里多待一天也行。"

      这个答案让许晏有些意外。他以为按照陈野的性格,一定会把行程安排得满满当当。

      "你不是急着去三亚吗?"

      "急什么?"陈野笑了,"海又不会跑。"

      许晏低头看着茶汤里自己的倒影。是啊,海又不会跑。那他这些年到底在急什么?急着毕业,急着工作,急着在每一个截止日期前完成任务...

      "我想去附近走走。"他听见自己说。

      "好。"陈野应得干脆,"听说后山有条小路,能通到拒马河边。"

      早餐后,他们沿着老板娘指的小路上山。路很窄,只容一人通过,两旁是密密的灌木丛,沾着晨露的蛛网在阳光下闪闪发光。

      陈野走在前面,不时伸手拨开横生的枝桠。许晏跟在他身后,看着那件藏青色T恤被汗水微微浸湿的背影。

      山路陡峭,许晏渐渐有些喘。他平时最多的运动就是从公寓走到地铁站,这样的山路对他来说实在有些吃力。

      "歇会儿?"陈野回头问,额头上都是细密的汗珠。

      他们在一块大石头上坐下。从这里能看见山下的村落,青瓦屋顶错落有致,炊烟袅袅升起。更远处,拒马河像条银色的带子,蜿蜒在群山之间。

      许晏看着眼前的景色,突然觉得胸口被什么填满了。不是成就感,不是放松,而是一种更复杂的情绪——像是终于找到了某个丢失已久的碎片。

      "给你。"陈野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

      许晏接过来喝了一口,是温热的野山茶。不知什么时候,陈野把早上的茶装进了水壶。

      "你..."他握着水壶,指尖能感觉到壶身残留的体温。

      "我什么?"陈野转过头看他,眼睛在阳光下显得特别亮。

      许晏张了张嘴,最后只是把水壶递回去:"谢谢。"

      越往山上走,树木越茂密。阳光只能从枝叶的缝隙漏下来,在地上画出晃动的光斑。林间很安静,只能听见鸟鸣和他们踩在落叶上的沙沙声。

      在一个转弯处,许晏脚下一滑,险些摔倒。陈野及时伸手扶住他的腰,力道稳而轻柔。

      "小心点。"

      那只手很快松开,但许晏腰间的触感还留着,温温热热的。

      他们终于走到河边时,已经快到中午。这里的河面比在观景台上看到的要宽得多,河水清澈见底,能看见水底的卵石和水草。

      陈野找了处树荫坐下,从背包里掏出矿泉水和小熊饼干——还是昨天那包。

      "你就不能带点别的零食?"许晏在他身边坐下,嘴上嫌弃,手却诚实地伸向饼干。

      "急什么,"陈野学着他早上的语气,"零食又不会跑。"

      许晏瞪他一眼,却忍不住笑了。

      河水哗哗地流着,带着凉凉的水汽。有只翠鸟停在远处的石头上,羽毛在阳光下闪着宝石般的光泽。

      许晏看着那只翠鸟,突然希望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停在这个有阳光、有河流、有...陈野的早晨。

      "其实,"他轻声说,"这里比三亚好。"

      陈野正往嘴里扔饼干,闻言顿了顿,随即笑开:"那要不我们就不去三亚了?"

      许晏没有回答。他摘下手边的一朵野花,小小的,白色的,在指间转了转,然后轻轻扔进河里。

      花儿随着水流打了个旋儿,慢慢漂远了。

      河水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银光,那朵小白花转了几个圈,很快就被水流带远了。许晏的目光追着它,直到它消失在河道的转弯处。

      "浪费。"陈野说着,也从旁边摘了朵一样的野花,却没有扔,而是别在了许晏的耳后。

      许晏愣了一下,伸手要去摘,却被陈野轻轻按住手腕。

      "好看。"陈野笑着说,眼睛弯成两道桥,"像蘑菇开了花。"

      "你才像蘑菇。"许晏反驳,但手却放了下来,任由那朵花留在发间。微风吹过时,能感觉到花瓣轻柔的触感。

      陈野从背包里又掏出些东西:一包牛肉干,几个洗好的桃子,甚至还有一小盒洗干净的野莓。

      "你什么时候准备的?"许晏惊讶地问。

      "早上等你洗漱的时候。"陈野把野莓推到他面前,"老板娘给的,说是后山刚采的。"

      许晏捏起一颗野莓放进嘴里,酸甜的汁水在舌尖炸开。他眯起眼,像只被顺毛摸的猫。

      "甜吗?"陈野问。

      "还行。"许晏说着,却又捏起一颗。

      他们坐在河边的树荫下,分食着简单的午餐。陈野把牛肉干撕成小块,桃子切成两半,去核,再把大的那一半递给许晏。

      许晏小口咬着桃子,汁水顺着指尖流下来。他低头去舔,听见陈野轻轻的笑声。

      "笑什么?"

      "没什么。"陈野嘴上这么说,眼里的笑意却更深了。他掏出手机,假装拍河景,镜头却悄悄转向许晏。

      "删掉。"许晏伸手去抢手机。

      "不要。"陈野把手机举高,"许工程师难得这么可爱。"

      "谁可爱了!"

      争抢间,许晏不小心按到了播放键,手机里传出他昨晚醉酒的录音片段。两人都愣住了。

      "...陈野...你个王八蛋..."

      许晏的脸瞬间涨红,伸手又要去抢。陈野却突然关掉录音,把手机收进口袋。

      "不闹了。"他的声音轻下来,"留着当纪念。"

      河风轻轻吹过,带来水汽的清凉。许晏抱着膝盖,看着水面粼粼的波光。耳边似乎还回响着录音里那个陌生的、带着哭腔的自己。

      "我昨天..."他顿了顿,"是不是很丢人?"

      陈野没有立即回答。他拿起一颗野莓,在指间轻轻转动。

      "不可怕。"良久,他才开口,"很真实。"

      真实。这个词让许晏心里轻轻一动。

      有只蜻蜓飞过来,停在许晏的膝盖上。透明的翅膀在阳光下闪着虹彩。他屏住呼吸,看着这个小生灵微微颤动的翅膀。

      陈野也安静下来,目光落在许晏专注的侧脸上。

      时间仿佛慢了下来。河水的声音,风吹树叶的声音,远处鸟鸣的声音,都变得格外清晰。

      许晏看着蜻蜓振翅飞走,突然想起什么。

      "你昨天说,"他轻声问,"高中的时候一个人来看日落...那时候为什么要逃课?"

      陈野的目光追随着那只飞远的蜻蜓,嘴角的笑意淡了些。

      "那天是我妈的忌日。"他的声音很平静,"不想一个人待在家里。"

      许晏愣住了。他从未听陈野提起过这些。

      "她是个摄影师。"陈野继续说,随手拔起一根草茎在指间缠绕,"那本《国家地理》就是她留下的。她说等我有空了,要带我去看这个世界上所有好看的日落。"

      许晏安静地听着。他想起昨天在观景台上,陈野望着夕阳的侧脸。那时他觉得陈野的眼神很遥远,现在才明白那遥远里装着什么。

      "抱歉。"他小声说。

      "没什么。"陈野把编好的草环戴在许晏手腕上,"她要是知道我现在不是一个人来看日落,应该会很高兴。"

      草环编得有些粗糙,但很结实。许晏看着手腕上那一圈绿色,感觉心里某个地方被轻轻触动了。

      河水还在不停地流,唱着千年不变的歌谣。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们身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许晏悄悄看了眼身边的陈野。他正闭着眼睛,仰头感受着穿过树荫的阳光,喉结随着呼吸轻轻滚动。

      这一刻,许晏突然觉得,或许迷路也不是什么坏事。

      日头渐渐西斜,河面的金光褪成了柔和的橙红。许晏靠在树干上,几乎要睡着了,直到一滴冰凉的水珠落在他的鼻尖上。

      他睁开眼,发现陈野正用一片宽大的树叶舀了河水,故意往他这边洒。

      "你幼稚不幼稚。"许晏抹了把脸,声音里还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怕你中暑。"陈野笑着,又舀起一捧水。水珠在阳光下闪闪发亮,像撒了一把碎钻。

      许晏懒得理他,低头发现手腕上的草环还好好地戴着,经过一个下午的晾晒,反而更加柔韧了。他轻轻转了转草环,忽然站起身,脱掉鞋子踩进河里。

      河水比想象中凉,激得他脚心发麻。圆润的卵石在脚下滚动,水草轻柔地拂过脚踝。

      "小心滑。"陈野在岸上提醒。

      许晏没回头,继续往河心走了几步。河水没过小腿,裤子湿了一大截,布料黏在皮肤上,凉丝丝的。他弯腰也掬起一捧水,回头看向陈野。

      "你过来。"

      陈野挑眉,慢悠悠地脱了鞋袜走进河里。水花在他古铜色的脚边绽开,阳光把他小腿上的水珠照得晶莹剔透。

      等陈野走近,许晏突然把手里的水全泼在他身上。动作很快,带着点恶作剧得逞的得意。

      陈野的T恤瞬间湿了一片,紧紧贴在胸膛上。他愣了一秒,随即笑起来,眼睛亮得惊人。

      "许工程师学坏了。"

      他说着,整个手掌按进水里,掀起一片更大的水花。许晏躲闪不及,从头到脚都被淋湿了。白衬衫变得透明,软塌塌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清瘦的肩线。

      "陈野!"

      许晏气急,俯身用双手不停地泼水。陈野一边笑一边躲,脚下踩滑,整个人向后跌进河里,溅起老高的水花。

      等他湿淋淋地站起来,头发全贴在额头上,水珠顺着下巴往下滴,却还在笑。许晏看着他这副狼狈样,也忍不住笑了。

      河水被他们搅得哗哗作响,惊走了不远处的一群小鱼。阳光照在飞溅的水珠上,折射出细小的彩虹。

      闹够了,两个人气喘吁吁地停在河中央,互相看着对方的落汤鸡模样。许晏的头发滴滴答答地淌着水,陈野的T恤还在往下滴水。

      "亏了。"陈野抹了把脸,"我这件T恤新买的。"

      许晏看着他湿透后更加明显的肌肉线条,耳根有点热:"活该。"

      回程的路上,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湿衣服贴在身上很不舒服,但谁也没抱怨。许晏的衬衫袖子挽到了手肘,露出白皙的小臂。陈野的T恤下摆还在滴水,在青石板上留下深色的印记。

      快到民宿时,许晏突然停下脚步。路边的野草丛里,有什么东西在闪闪发光。他蹲下身,拨开草叶,发现是个破了一半的陶罐碎片,上面还留着青色的釉彩。

      "应该是以前的老物件。"陈野也蹲下来,用手指抹去碎片上的泥土,"说不定是宋代的。"

      许晏小心地把碎片捡起来,对着夕阳看。釉面闪着温润的光,像是承载了很长的时光。

      "要带走吗?"陈野问。

      许晏摇摇头,把碎片轻轻放回原处:"它属于这里。"

      回到民宿院子时,槐树下已经亮起了灯笼。暖黄的光晕洒在青石板上,和夕阳的余晖交融在一起。

      老板娘看见他们湿透的样子,吓了一跳,赶紧拿来两条干毛巾。

      "快去洗个热水澡,别感冒了。"

      陈野接过毛巾,先往许晏头上一盖,动作轻柔地帮他擦着滴水的头发。许晏僵了一下,但没有躲开。

      毛巾带着阳光的味道,暖暖的,软软的。

      "我自己来。"他小声说,接过毛巾,指尖不经意间擦过陈野的手背。

      晚饭后,许晏坐在槐树下的石凳上晾头发。夜风很凉,吹得他打了个喷嚏。

      一件外套立刻披在他肩上,还是那件牛仔的,洗得发软,带着陈野的味道。

      "谢谢。"许晏轻声说。

      陈野在他身边坐下,递过来一杯热茶:"赔你的。"

      茶是温的,正好入口。许晏小口喝着,看着夜空中的星星一颗接一颗地亮起来。这里的星空比昨天更清晰,银河像一条淡淡的光带横跨天际。

      "明天..."许晏顿了顿,"要不要再去看看那个陶罐?"

      陈野转过头看他,眼睛在夜色中格外明亮:"好。"

      许晏低头喝茶,嘴角悄悄扬起。

      许晏是在一阵清脆的鸟鸣中醒来的,发现自己不知何时枕着陈野的外套,在槐树下的石凳上睡着了。晨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他脸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陈野正蹲在院子另一头,和老板娘比划着说什么。见许晏醒了,他快步走过来,发梢还沾着清晨的露水。

      "醒了?"他把一杯温热的豆浆塞进许晏手里,"老板娘说后山的野莓还能采半个月。"

      许晏小口喝着豆浆,暖意从掌心一直蔓延到胃里。他看着陈野亮晶晶的眼睛,突然开口:"我们去丽江吧。"

      陈野明显愣了一下,随即笑开:"怎么突然想去丽江?"

      "听说那里的星星比这里还多。"许晏低头看着豆浆杯沿氤氲的热气,"而且...你不是说要带我看世界上所有好看的日落吗?"

      这话说出口,两个人都愣住了。许晏耳根发烫,恨不得把刚才的话吞回去。

      陈野却已经站起身,掏出手机开始查路线:"从这儿到丽江...差不多两千公里。走滇藏线的话,能路过香格里拉。"

      他的手指在屏幕上划动,语气轻快得像在讨论今天早餐吃什么:"听说这个季节,虎跳峡的水势正猛。玉龙雪山上的雪线也开始往后退了..."

      许晏看着他专注规划路线的侧脸,心里某个地方轻轻动了一下。这个人,连他随口说的一句话都这么认真地对待。

      "要不再去趟泸沽湖?"陈野突然抬头,眼睛亮得惊人,"听说那里的水性杨花开得正好。"

      许晏"嗯"了一声,把空豆浆杯捏扁:"随你。"

      收拾行李时,许晏发现陈野不知什么时候把他的充电宝都充满了电,背包侧袋里还塞了好几包他爱吃的小熊饼干。

      老板娘送他们到院门口,往车里塞了一罐自酿的槐花蜜:"路上冲水喝,清热解暑。"

      车子驶出村落时,许晏回头看了眼那棵三百年的槐树。树冠在晨风中轻轻摇曳,像是在与他们道别。

      "舍不得?"陈野问。

      许晏摇摇头,系好安全带:"走吧。"

      越野车重新驶上公路,这次的方向是西南。许晏打开车窗,让初夏的风灌进来,带着田野和远山的气息。

      陈野放了首轻快的民谣,跟着哼唱。这次许晏没再说难听,反而悄悄把音量调大了一点。

      "预计明天傍晚能到大理。"陈野说,"可以在洱海边住一晚,第二天再往丽江走。"

      许晏看着窗外不断后退的风景,突然觉得这条路可以一直这么开下去。开到天涯海角,开到世界尽头。

      车子转过一个弯,阳光正好洒在陈野握着方向盘的手上。许晏看着他那截线条流畅的小臂,突然想起昨天在河里,这只手曾经稳稳地扶住他的腰。

      "陈野。"他轻声唤道。

      "嗯?"

      "谢谢。"

      陈野转头看了他一眼,嘴角扬起:"谢什么?"

      许晏望向窗外连绵的群山,声音很轻:

      "所有。"

      (致谢所有)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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