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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郁金香 ...

  •   废弃轮滑场的铁门“吱呀”一声被推开时,俞晨正把红色拳套往背包里塞。
      月光斜切进来,先落在一只洗得发白的帆布鞋上,再往上,是校裤裤脚——临夏一中的藏蓝,被夜风吹得微微鼓动,像一面投降的小旗。
      盛硕站在门口,手里拎着一只透明外卖袋,里面装着两杯还在冒冷气的芝士草莓,杯壁凝满水珠,在月光下像两盏小小的雾灯。
      他比初中时又长高了三公分,194的肩线几乎要擦到门楣,额前碎发被汗水黏成几缕,垂在睫毛上方,随着呼吸轻轻晃动。
      “门卫说看见你往后山走。”他声音低而稳,像深夜电台的背景音乐,“我猜你大概还没吃宵夜。”
      俞晨没动,右手还攥着萧桅刚缠好的绷带尾端,黑色绷带在指缝里露出半截,像一条不肯藏好的尾巴。
      盛硕目光掠过她,再掠过地上那只黑色帆布袋,最后停在背包侧袋——那里露出一截艳红发尾,像火里逃生的旗语。
      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弯腰,把外卖袋放在水泥台阶上,杯底与台阶相碰,发出“叮”的一声轻响,像裁判敲铃。
      “无糖,少冰。”他补了一句,声音轻得像在念一道没有标准答案的填空题。
      俞晨这才抬脚,跨过那道月光与阴影的分界线,走到他面前。
      近到能闻到他身上那股熟悉的、洗衣粉混合阳光的味道——初三那年她住院,他偷偷把校服外套塞进她病房,袖管里就裹着同样的气息。
      “盛硕。”她开口,嗓子被夜风吹得发干,“全校第二也熬夜?”
      他笑,眼尾弯出细小的褶,像把分数条折成纸飞机时留下的痕迹。
      “我请假了。”他抬手,指尖在她鸭舌帽檐上轻轻碰了一下,像从前在体校医务室,他用棉签给她擦碘伏,总是先在她眉骨上方虚虚点一下,确认她不会躲,才落下去,“明天月考表彰,我懒得去领那本破笔记本。”
      俞晨“嗤”地笑出声,虎牙抵住下唇,“怕我站在台下,把你奖状撕了?”
      “不是。”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她右手绷带,声音低了一度,“怕你在台下,不看我。”
      远处萧桅的摩托忽然发出一声极轻的“滴——”遥控锁车音,像夜色里有人咳嗽。
      盛硕被这声音拉回视线,第一次正眼看向轮滑场中央——萧桅倚着车座,双臂环胸,黑色皮夹克领口被月光削出一道冷白线,像刀背。
      两个身高差十公分的人,隔着十米,目光撞在一起,谁也没先眨眼。
      俞晨夹在中间,忽然觉得空气变得稠密,像被倒进一桶未干的乳胶漆。
      她弯腰,从台阶上拿起一杯草莓,插上吸管,猛吸一口,冰渣顺着舌尖滑进喉咙,凉得她眼眶一缩。
      再抬头,她对盛硕说:“陪我走回去?”
      又对萧桅扬了扬下巴:“绷带洗好了还你。”
      两句话,像把夜色切成两块,一块给过去,一块给未来。
      —
      回宿舍的路要穿过整个操场。
      凌晨一点,草叶沾满露水,踩上去发出“嚓嚓”的碎裂声,像踩碎一地的玻璃糖。
      盛硕把外套脱下来,搭在她肩上,袖口盖过绷带,像给那条黑色尾巴盖了条毯子。
      两人并肩,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前端黏在一起,末端却越分越开——194与172,差距像一道无法填平的落差。
      “我看见安译的卷子了。”盛硕忽然开口,声音混在草香里,像一阵延迟的风,“148分,最后一题他用了洛必达,超纲。”
      俞晨咬着吸管,珍珠在齿间碎开,甜得发腻,“嗯,我5分。”
      “我教你。”他停步,转身,低头看她,路灯在他睫毛上碎出一圈毛茸茸的金,“从集合开始,十天,足够你把 selection 笔试那30%拿到20。”
      俞晨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是抬手,用吸管戳了戳他胸口——
      那里,校服第二颗纽扣下方,有一行极细的银线刺绣:
      “S.S. 2023”
      是她初三那年逃掉训练,陪他去校门口小卖部,用十块钱买的劣质情侣笔,店员免费给绣的。
      如今笔早丢了,线却还在,像一段被时光遗漏的注释。
      “盛硕。”她声音低下去,混着草莓的凉甜,“如果我进了省队,就真要打职业了。”
      “我知道。”
      “可能会受伤,会输,会被媒体骂。”
      “我知道。”
      “也可能……”她顿了顿,吸管在杯壁划出刺耳的“咯吱”,“会离开临夏,去国家队,去国外,去很远。”
      盛硕没立刻接话,只是伸手,把垂到她帽檐外的那缕艳红发尾,轻轻绕到耳后。
      指尖擦过她耳廓,温度比露水还低,却留下一串细小的电火花,噼啪炸进心膜。
      “俞晨。”他第一次叫她的全名,声音像把整片夜色揉进嗓子里,“你往前走,别回头。”
      “我在终点等你。”
      “如果终点没有我呢?”
      “那我就把终点线往前再拉十米。”
      —
      宿舍楼下,门禁灯发出惨白的“嘀——”
      俞晨把外套脱下来,还给他,转身刷卡。
      铁门合拢前一刻,盛硕忽然伸手,从门缝里塞进来一样东西——
      是那杯没开封的草莓,杯壁贴着一张便签:
      “无糖,少冰,第二杯半价——
      记得把绷带还给她之前,先洗。
      草莓籽会染色,别染到她的黑色。”
      字迹工整,像一份被批改满分的答卷。
      俞晨站在电梯里,透过不锈钢镜面,看见自己——
      鸭舌帽压到最低,艳红发尾从帽后炸出,像一簇不肯熄灭的火;
      右手黑色绷带,被路灯照出幽暗的反光,像一条尚未拉紧的弓弦;
      左手芝士草莓,杯壁凝满水珠,顺着指缝往下滑,落在鞋尖,像一场延迟的流星雨。
      镜面右上角,时间跳到01:27,日期显示:
      2025年6月25日,星期三。
      距离省队选拔,还有整整十天。
      电梯“叮”一声到达顶楼,门开,夜风裹着操场胶皮味灌进来,像一声提前吹响的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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