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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钤声 ...

  •   俞晨把那张5分试卷对折,再对折,指甲沿着折痕狠狠刮过,像要把“废物”两个字剜掉。
      纸页在她掌心被压成一块坚硬的方砖,边缘勒进指肉,疼得她反而笑了。
      她抬眼,目光穿过安译的肩线,落在黑板上方悬挂的电子钟——8:27,距离下课还有十三分钟。
      十三分钟,足够一场三回合的业余赛,也足够她把“耻辱”两个字重新写一遍。
      安译已经回到第一排,背脊挺得笔直,校服白衬衫的领口被洗出一圈冷白浆线,像一道无形的警戒线。
      俞晨捏着那块“纸砖”走过去,脚步不重,却每一步都踩在地板的接缝上,发出“嗒、嗒、嗒”的节拍。
      全班自动静音,连郑保国都忘了继续板书,粉笔悬在黑板上,抖出一截白灰。
      她在安译桌前站定,左手插兜,右手把“纸砖”轻轻立在他课本正中央——像插一面投降的小白旗。
      “安同学,”她声音不高,却足够让前后三排听得清楚,“下回发卷,别松手那么早……我怕你接不住。”
      说完,她食指一弹,纸砖“啪”一声倒扣,正面朝下的5分变成了背面朝上的空白——空白处被她用指甲划出三道极细的痕,像拳套缝合线。
      安译抬眸,琥珀色眼珠里第一次出现细微的裂纹。
      他刚要开口,俞晨已经转身,回到讲台前,弯腰捡起那两截断粉笔,一截攥在左手,一截夹在右手指缝,像握一副指虎。
      她面对黑板,抬手,一气呵成——
      “sin(α+β)=sinαcosβ+cosαsinβ”
      粉笔在她指下发出尖锐的“吱”,粉尘簌簌落下,像白色火药的尾迹。
      写完,她随手把剩的那一截往后一抛,粉笔头在空中划出一道干净抛物线,稳稳落回凹槽,连弹都没弹一下。
      “郑老师,”她拍拍手上的灰,声音淡得像在念出赛称重数字,“我会了,可以回座了吗?”
      郑保国的“跨海大桥”彻底塌了,嘴角那颗老年斑疯狂颤抖,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
      全班鸦雀无声,只有安译的指节在桌沿轻叩一下,像裁判敲铃,宣布第一回合结束。
      —
      下课铃一响,高三(5)班门口立刻挤满外班脑袋。
      消息传得比热浪还快——“体校转学生当众怼学霸”“把郑保国气到断片”“5分女战神现场写公式”……
      俞晨把鸭舌帽压到最低,艳红发尾塞进领口,贴着墙根往楼梯口走。
      刚拐过转角,一只手从消防栓后面伸来,握住她腕骨,轻轻一拽——
      她下意识旋臂反扣,却在闻到那股冷苦雪松味时卸了劲。
      安译把她带进空无一人的器材室,反手关门,落锁,“咔嗒”一声,像裁判合上护齿盒。
      “两件事。”他开口,声音压得很低,却不再带冰碴。
      “第一,我为‘废物’两个字道歉。第二——”
      他顿了顿,从校服内袋掏出一张对折两次的A4纸,展开,是月考全年级排名榜。
      他用食指在第一行自己的名字上画了一道,然后滑到最末——倒数第二行,俞晨,5分。
      “我需要一个陪练。”他说。
      俞晨挑眉,指关节“咔啦”一声掰响:“安大学霸,找倒数第一给你当陪练?你脑子也被跨海大桥夹了?”
      “不是拳。”安译垂眼,睫毛在眼睑投下两把冷色小刀,“是数学。下个月省队选拔,笔试占30%,我代数最后一道大题永远超时。你散打讲节奏,讲拆分,我需要有人把我解题步骤拆成回合。”
      他说得很快,耳尖却慢慢渗出一层淡粉,像被夕阳照透的雪。
      俞晨没说话,只是伸手捏住那张排行榜,往下一扯——
      “嘶啦”一声,安译的名字被她撕下来,揉成小团,塞进他胸前的钢笔夹缝。
      “成交。”她咧嘴,虎牙抵住下唇,“不过我的课时费很贵,你付不起。”
      “我家图书馆二楼,整层给你用。”安译答得飞快,仿佛早就算好筹码,“还有我姐之前的国家队训练笔记,她欠我一次人情。”
      俞晨眼神微动——国家队笔记,四个字的重量,不亚于萧桅那句“我需要你好好的”。
      “行。”她伸手,小拇指勾住他小拇指,像拳台碰拳,“每天晚自习后,一小时。先练十天,到期我打你一次,能扛住三回合,合同续签。”
      安译被她勾得指节一紧,嘴角第一次出现真正意义上的弧度,像冰层裂开一道细纹。
      “成交。”
      —
      晚自习结束已经22:10。
      俞晨拎着安译的校服外套,从图书馆侧门出来,夜风裹着操场胶皮味,像冰过的松脂。
      她刚把外套甩上肩,一束远光灯突然刺破黑暗——
      黑色摩托,无牌,车头灯像两颗冷白太阳。
      萧桅单脚撑地,摘了头盔,甩出一头被汗黏湿的短发,发梢滴着水,落在锁骨,汇成一条闪光的河。
      她没穿训练服,而是黑色皮夹克,领口拉链只到胸骨,里面一件灰色背心,边缘被肌肉撑得微微发亮。
      “上车。”两个字,带着长途奔袭后的沙哑,像拳台角落递来的冰水,不容拒绝。
      俞晨回头,图书馆二楼窗口,安译还站在灯影里,手里攥着那张被她写满sin公式的草稿纸,指节无声叩在玻璃上,一下,两下。
      她冲窗口抬了抬下巴,做出一个“三回合”的口型,然后转身,把安译的校服团成一团,塞进背包侧袋,跨上萧桅的后座。
      摩托轰鸣,像黑豹撕开夜色,一路冲到学校后山废弃的轮滑场。
      —
      轮滑场铁门锈迹斑斑,月光从破棚顶漏下来,像一面被击碎的镜子。
      萧桅把车停在场心,熄火,世界瞬间只剩蝉鸣。
      她没下车,只是单脚撑地,回头,目光落在俞晨右手——指关节的淤青已经发绿,边缘泛出病态的亮黄。
      “打人了?”萧桅声音低,却带着笑,像教练看见弟子偷偷加练。
      “没。”俞晨活动腕骨,“掰断了几根粉笔。”
      萧桅笑出声,胸腔震动传到你晨坐着的后座,像低频鼓点。
      她忽然伸手,从夹克内袋摸出一卷黑色护手绷带,牙咬开魔术贴,抓住俞晨右手,一圈一圈缠上去——
      指尖擦过掌纹,每绕一圈,就留下一道极轻的火线。
      “临夏一中不是体校。”萧桅缠到最后一圈,用齿尖咬断绷带,声音混着布纤维的断裂声,“别再用裸拳解决问题。”
      俞晨没抽手,任由她把绷带尾端压进腕骨缝隙,像给炸弹安装最后一根引线。
      “那你呢?”她抬眼,目光落在萧桅左眉——那里有一道极淡的疤,是三年前全国决赛被对手肘击开的,“你来干嘛?专程送绷带?”
      萧桅没答,只是从后座下方抽出一个黑色帆布袋,拉开,露出里面崭新的红色拳套——
      60公斤级,定制,手背绣着一行极小的金线字:
      “Y.C. 2025”
      俞晨呼吸一滞。
      “省队选拔,女子60公斤级,只有一个外卡名额。”萧桅把拳套递给她,声音轻得像在念一封迟到的情书,“我替你拿到了。”
      “条件?”俞晨接过拳套,指腹摩挲那行金线,像摩挲一道新鲜的伤口。
      “决赛那天,陪我打一场表演赛。”萧桅俯身,额头抵住她额头,呼吸交缠,声音低到只有彼此能听见,“让我看看,我亲手点燃的引线,到底能炸出多亮的火。”
      月光下,俞晨艳红的发尾与萧桅漆黑的短发交错,像两束不同颜色的火舌,在夜色里悄悄舔舐彼此的氧气。
      她伸手,小指勾住萧桅小指,像半小时前与安译做过的那样——
      但这一次,她用的是拳台碰拳的力度。
      “成交。”
      远处,临夏一中的钟楼敲了23:00,钟声在废弃轮滑场里回荡,像裁判敲响最后一回合的铃。
      俞晨低头,看见自己脚边——
      一边是安译的校服,纯白,被月光照得发冷;
      一边是萧桅的拳套,猩红,像一枚被提前引燃的胜负心。
      她忽然明白,自己即将面对的,不只是省队选拔,也不只是数学与散打的回合制——
      在初夏的临夏,同时拉响了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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