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云山水》天山酒客

8、【暗香】

　　雨丝密密地敲打着宴氏集团顶楼的落地窗，在防弹玻璃上划出一道道蜿蜒的水痕，将窗外繁华的城市天际线晕染成模糊的水彩画。

　　宴宁愿站在窗前，修长的身影在空旷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孤寂。

　　她刚刚结束一场长达三小时的跨国视频会议，太阳穴还在隐隐作痛，烈酒般辛辣的信息素即便在抑制剂的作用下，依然在空气中留下若有若无的痕迹。

　　办公室里很安静，只有恒温空调运作的微弱声响。

　　然而在这片寂静中，另一缕香气始终萦绕不散——那是白月儿送来的茉莉，正静静摆放在她办公桌的左侧窗台上。

　　白瓷花盆质地温润，翠绿的叶片层层叠叠，其间点缀着星星点点的洁白花苞，有几朵已经悄然绽放，在灰蒙蒙的雨天里格外醒目。

　　清甜的香气与她的信息素形成奇异的对比，像是炽烈伏特加中投入的一颗清凉薄荷糖，既矛盾又莫名和谐。

　　宴宁愿不喜欢在办公区域摆放任何私人物品，这盆茉莉是唯一的例外。

　　"宴总，这是急需您签字的文件。"秘书林薇轻声走进来，将一叠文件整齐地放在办公桌右侧，"下午三点您与瑞科集团的会谈已经安排在小会议室，四点三十分财务部季度汇报，晚上七点..."

　　"晚上的商务晚宴推掉。"宴宁愿打断她，依然背对着门口，目光停留在窗外某个虚无处。

　　林薇微微一怔，很快恢复专业神色："可是宴总，今晚是周氏做东，周砚礼先生亲自..."

　　"就说我身体不适。"宴宁愿转身，视线不经意地扫过那盆茉莉，"另外，明天上午的所有安排都取消。"

　　"明白。"林薇的目光随着宴宁愿的视线在茉莉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很快便低下头记录行程变更。

　　作为跟随宴宁愿三年的秘书，她很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

　　待秘书离开后，宴宁愿才踱步到茉莉前。

　　雨水在玻璃上汇聚成流，让窗外的世界扭曲变形，就像她此刻的心绪。

　　她伸出食指，极轻地触碰了一下离她最近的那个花苞，柔软的花瓣在她指尖微微颤动，仿佛受惊的蝶翼。

　　白月儿天真烂漫的笑脸不受控制地浮现在脑海中。

　　那个总是用崇拜眼神看着她的女孩，那个会在她加班到深夜时偷偷送来点心、却因为不敢打扰而把保温盒放在前台就离开的女孩，那个在她被家族压力逼得喘不过气时，笨拙地给她讲冷笑话的女孩...

　　那个她发誓要永远保护的女孩。

　　可如今，这份保护欲早已变质，在她尚未察觉时，已经悄然发酵成某种更加危险的情感。

　　她清楚地记得那个改变一切的午后。

　　那是去年初夏，她去白家找白月儿的哥哥白景明谈一桩合作，却在经过花园时，无意中撞见了正在画画的月儿。

　　阳光透过梧桐树的缝隙洒下，在女孩专注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白月儿坐在画架前，握着画笔的手指纤细白皙，唇角带着浅浅的笑意，完全沉浸在创作的世界里。

　　她画的是花园一角盛放的白色山茶，笔触细腻温柔，一如她给人的感觉。

　　那一刻，宴宁愿突然觉得心跳漏了一拍，喉咙发紧，像是被人扼住了呼吸。

　　她站在原地，久久无法移开视线，直到白月儿偶然抬头看见她，脸上绽放出惊喜的笑容。

　　"宁愿姐姐！你怎么来了？"

　　从那天起，她开始刻意回避与白月儿的独处，减少去白家的次数，推脱各种见面的借口。

　　可她越是逃避，就越是在意。

　　她会不由自主地留意白月儿的社交动态，会记得她随口提过的喜欢的画家，会在经过花店时想起她专注画花的侧脸。

　　她知道这样不对。她是Alpha，月儿是Omega，她们之间本该只有姐妹般的情谊——毕竟白家与宴家是世交，她几乎是看着月儿长大的。

　　更何况，她即将与周砚礼联姻，这场婚姻关系到两个家族未来的命运，没有任何任性的余地。

　　"宁愿姐姐。"

　　记忆中白月儿的声音总是带着柔软的依赖，让她无法真正狠下心来疏远。

　　宴宁愿烦躁地松开领带，深吸一口气，烈酒的信息素不受控制地逸散出来，与茉莉的甜香在空气中激烈交织。

　　她想起今早白月儿离开时失落的眼神，胸口一阵发闷。

　　那时她本该说些什么，至少道个谢，可她只是僵硬地点点头，目送着女孩低着头默默走进电梯。

　　手机在这时响起，打破了办公室的寂静。屏幕上跳动着"月儿"两个字，配着一张女孩嘟嘴的自拍照。

　　宴宁愿盯着那个名字看了很久，指尖在接听键上方悬停，直到铃声快要结束时才像是下定决心般划开屏幕。

　　"宁愿姐姐，"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小心翼翼，背景音很安静，应该是在家里，"你收到茉莉了吗？"

　　"嗯。"宴宁愿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

　　"那...你喜欢吗？"声音里带着期待的雀跃，"我特意去花市挑了很久，选了这个品种，叫'珍珠茉莉'，香气特别清雅，不会太浓..."

　　宴宁愿的目光再次落在那盆茉莉上，雨天的光线为它蒙上一层柔和的光晕。

　　她想起很多年前，那个因为被其他孩子欺负而躲在花园角落里哭泣的小女孩，也是用这样的语气问她："宁愿姐姐，你会一直保护我吗？"

　　那时她刚分化成Alpha不久，信心满满地许下承诺："当然，我会永远保护月儿。"

　　"喜欢。"她听见自己说，声音比想象中要温柔。

　　电话那端传来开心的轻笑，像是雨后天晴的阳光，"那就好！我查过了，茉莉的香气能让人放松，缓解焦虑。宁愿姐姐工作太辛苦了，需要好好休息。"

　　宴宁愿握紧手机，指尖微微发白。

　　她该挂断电话了，该保持距离了，该继续做那个冷静自持的宴家继承人...可是...

　　"你明天有空吗？"话出口的瞬间，连她自己都愣住了。

　　"有！我有空的！"白月儿的声音立刻亮了起来，像是生怕她反悔，"明天一整天都没事！"

　　宴宁愿闭上眼，任由自己在情感的漩涡中沉沦，"那...陪我去看个画展吧。莫奈的睡莲系列巡展，今天刚开幕。"

　　她记得白月儿上个月曾在社交账号上提过期待这个展览。

　　"真的吗？太好了！"女孩的声音里满是惊喜，"就我们两个？"

　　"就我们两个。"宴宁愿重复道，心脏在胸腔里沉重地跳动。

　　又闲聊了几句， mostly是白月儿在兴奋地说着对画展的期待，宴宁愿偶尔应一声。

　　挂断电话后，她站在茉莉前良久，直到窗外的雨声渐密，敲打在玻璃上的声音像是某种警告。

　　她知道自己正在走向一条危险的路，每一步都在背离家族期望的方向。

　　周砚礼那边已经表现出对联姻的迟疑，如果她再...

　　手机震动了一下，是母亲发来的消息：「宁愿，周夫人邀请我们周末去周家做客，记得空出时间。」

　　宴宁愿没有回复，只是将手机反扣在桌面上。

　　她伸手轻轻调整了一下茉莉花盆的角度，让那些含苞待放的花朵更加显眼。

　　当那抹茉莉的暗香萦绕在鼻尖时，所有的理智和警告都显得那么苍白无力。

　　窗外，城市的轮廓在雨幕中模糊不清，就像她与白月儿之间，注定无法明朗的关系。

　　而她，明知前方是深渊，却还是忍不住想要靠近那缕照亮她灰暗世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