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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瘟疫蔓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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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城的寒气尚未在骨髓中散去,一种新的、更加阴森恐怖的死亡气息,如同无形的毒瘴,悄然笼罩了秦军大营。那场冰与火的鏖战留下的尸山血海,在短暂的酷寒之后,随着天气诡异地转暖,迅速腐败、膨胀、流淌出粘稠的黑绿色脓液。刺鼻的、混合着内脏腐臭和某种难以言喻甜腻气息的恶毒味道,取代了硝烟与血腥,钻入营盘的每一个角落,无孔不入,粘腻地附着在口鼻黏膜上,令人作呕。
营中开始流传令人毛骨悚然的耳语:
“听说了吗?昨夜抬出去三个…脸都黑了,吐绿水…”
“三什那个王五,壮得跟牛似的,早上还好好的,操练时一头栽倒,浑身烫得像火炭,抽搐着就没了气…”
“是瘟神!是那些死在冰墙下的敌鬼来索命了!”
恐慌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激起层层暗涌。士兵们眼神躲闪,脚步匆匆,尽量避免与他人接触。营帐间弥漫着一种死寂的压抑,连屠睢那标志性的咆哮都少了许多,代之以一种焦躁的沉默。
真正引爆恐惧的,是关押在营盘最西侧、靠近腐尸堆积区那片简陋围栏里的降卒。
起初只是零星的咳嗽和低烧。看守的士兵并未在意,只当是俘虏们冻饿交加的寻常反应。但短短两三日,情况急转直下!咳嗽声连成一片,撕心裂肺,仿佛要将肺叶都咳出来。高烧如同野火般在拥挤肮脏的俘虏群中蔓延,许多人浑身滚烫,神志不清地胡言乱语。更可怕的是呕吐——不是寻常的呕吐物,而是大滩大滩粘稠、腥臭、带着诡异草绿色和血丝的秽物!皮肤上开始出现暗红色的斑点,如同死神的吻痕,迅速扩散、溃烂,流出黄绿色的脓水。死亡接踵而至,尸体以惊人的速度僵硬、发黑、膨胀,散发出比战场腐尸更加浓烈、更加甜腻的恐怖恶臭!
“瘟…瘟疫!是瘟疫啊!”看守的士兵面无人色,连滚带爬地逃离了那片如同人间地狱的降卒营区,凄厉的喊声撕破了营盘的死寂。
恐慌瞬间炸开!如同燎原的野火,席卷了整个军营!
“瘟疫!降卒营起瘟疫了!”
“快跑!瘟神来了!”
“离西边远点!千万别过去!”
士兵们惊恐地互相推搡,远离那片死亡之地。原本就拥挤的营盘秩序大乱,恐慌如同无形的瘟疫本身,在人心深处疯狂滋生、蔓延。法家的军法官们挥舞着鞭子,试图弹压混乱,但往日令行禁止的威严,在死亡的绝对阴影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肃静!肃静!乱军心者斩!”军法官声嘶力竭的吼叫被淹没在更大的恐慌浪潮中。
就在这人心惶惶、秩序濒临崩溃的时刻,一杆素白的麻布幡旗,突兀地插在了中军大帐前的空地上。幡旗在带着腐臭气息的寒风中猎猎作响,上面用浓墨写着两个铁画银钩的大字:
天命!
幡旗下,端坐着一位老者。他身着洗得发白的深灰色葛布道袍,须发皆白,梳理得一丝不苟,面容清癯,眼神却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种洞悉世事的淡漠。正是道家军师——玄微子。他身前摆着一张简陋的木案,案上只有一壶清水,两只陶碗。他微闭双目,手掐道诀,如同老僧入定,对周遭的恐慌混乱置若罔闻。
恐慌的人群如同找到了主心骨,又如同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呼啦啦围拢过来。
“玄微子先生!救命啊!”
“先生!降卒营起瘟了!会不会传过来啊?”
“先生!求您作法驱瘟!救救我们吧!”
哀求声、哭喊声此起彼伏,无数双充满恐惧和希冀的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天命”幡旗下的身影。
玄微子缓缓睁开眼,目光平静地扫过眼前一张张因恐惧而扭曲的面孔,如同拂过尘埃。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带着冰泉般的冷冽: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他缓缓开口,引述着《道德经》的箴言,声音古井无波,“瘟疫者,戾气所钟,四时不正之气交争而成。此乃天道循环,阴阳失衡之劫数。非人力可强为,非药石可强救。”
他顿了顿,目光投向那片被死亡气息笼罩的西侧降卒营区,眼神里没有丝毫波澜,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了然:“降卒身染戾气,已是天道弃子。强行救治,非但徒劳无功,反恐引戾气反噬,累及无辜。此乃天命,不可违,不可逆。”
天命不可违!
这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敲在每一个惶恐的士兵心头。绝望的阴云瞬间变得更加浓重。连那些挥舞鞭子的军法官,动作都僵硬了几分,眼神中闪过一丝茫然。
萧宇轩站在人群外围,听着玄微子那淡漠却仿佛带着天地至理的声音,只觉得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比冰城的寒气更加刺骨。天道?天命?他看着那些被隔绝在围栏里、如同待宰牲畜般绝望等死的降卒,看着他们隔着木栅伸出的、因高烧和溃烂而颤抖的手,听着那连绵不绝、撕心裂肺的咳嗽和呕吐声……这难道就是所谓的天道?怀里的血符紧贴着心口,那“安”字仿佛被这冰冷的天命冻僵。
就在这时,一阵更加凄厉、更加绝望的哭嚎声从降卒营方向传来,盖过了所有的咳嗽和哀求!
“孩子!我的孩子!求求你们!救救他!他才六岁啊!他没染病!真的没染病!放他出去!求求你们放他出去!”是一个女人嘶哑到极点的哭喊,带着母兽濒死的绝望。
萧宇轩猛地转头望去。只见降卒营简陋的木栅边,一个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的妇人,正死死抱着一个蜷缩在她怀里、瘦小得如同干柴的孩子。那孩子双目紧闭,脸颊呈现出不正常的潮红,呼吸微弱。妇人用身体死死护着孩子,朝着栅栏外冷漠的守卫疯狂地磕头,额头在冰冷的泥地上撞得砰砰作响,渗出鲜血。她身边,是更多绝望麻木、或已濒死的降卒。
“滚开!染病者一律不得放出!违令者杀!”守卫厉声呵斥,手中的长矛警惕地指向栅栏内。
“他没病!真的没病!让我出去!求你们让我带孩子出去!”妇人如同疯魔,竟不顾一切地试图用身体去撞那木栅!
“找死!”守卫眼中戾气一闪,长矛猛地向前一捅!
“噗嗤!”矛尖并未刺中妇人,却狠狠扎进了她旁边一个试图阻止她、同样病弱不堪的老降卒胸膛!那老降卒连惨叫都未及发出,便瞪着眼睛软倒在地,鲜血汩汩涌出。
妇人发出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抱着孩子瘫倒在地,绝望的哭声撕心裂肺。
这一幕,如同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萧宇轩的视网膜上!玄微子那淡漠的“天命”二字,与眼前这活生生的人间惨剧形成了最尖锐、最残酷的对比!一股难以遏制的怒火混合着冰冷的悲怆,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麻木!
他猛地挤开人群,朝着中军大帐前那面刺眼的“天命”幡旗冲去!屠睢试图阻拦的手被他狠狠甩开!
“天命?!”萧宇轩的声音嘶哑干裂,如同砂纸摩擦,却带着一种近乎燃烧的愤怒,直指幡旗下的玄微子,“这就是你说的天命?!看着活生生的人像猪狗一样等死!看着母亲和孩子被活活困死在瘟疫里!这就是你信奉的天道?!”
他的怒吼如同惊雷,瞬间压过了周围的嘈杂!所有人都震惊地看着这个浑身沾满泥污、眼神却燃烧着骇人火焰的少年。
玄微子缓缓抬起头,平静无波的目光落在萧宇轩因愤怒而扭曲的脸上。那眼神深邃如古潭,似乎看透了他灵魂深处的激荡,却没有丝毫波澜。
“天道无情,运行有常。”玄微子的声音依旧淡漠,如同阐述一个最寻常的道理,“生老病死,兴衰荣辱,皆在其中。强求逆天,徒增业障,反招灾殃。救一人,或累百人。孰轻孰重?此乃定数,非人力可改。”
“定数?业障?”萧宇轩怒极反笑,笑声中却带着无尽的悲凉,“好一个定数!好一个清净无为!”他猛地指向西侧降卒营那绝望哭嚎的方向,“那孩子的定数就该是死在瘟疫里?!那母亲的定数就该是眼睁睁看着孩子断气?!你们这些高高在上的‘天道’!除了袖手旁观,除了说些风凉话,还能做什么?!”
玄微子捻着长须,眼帘微垂,不再言语。那沉默,如同最坚硬的寒冰。
萧宇轩死死盯着玄微子那古井无波的脸,只觉得一股冰冷的绝望和滔天的愤怒在胸中激烈冲撞,几乎要将他撕裂!他猛地转身,不再看那幡旗,不再理会周围惊愕或恐惧的目光,如同受伤的孤狼,一头扎进了混乱的营区深处。
夜色,浓稠如墨,带着化不开的腐臭和绝望,沉沉地压在营盘之上。寒风呜咽,如同枉死者的悲泣。
萧宇轩如同鬼魅般在营帐的阴影中穿行。他避开了巡逻的哨兵,绕开了灯火通明的主道,目标只有一个——西侧那片被死亡笼罩的降卒营区。
玄微子冰冷的“天命”二字,妇人撕心裂肺的哭嚎,孩子潮红濒死的脸庞,还有冰城下那些被沸水活活烫死的、同样年轻的面孔……这些画面在他脑海中疯狂交织、旋转,如同最残酷的炼狱图景!怀中的血符紧贴着滚烫的胸膛,那“安”字仿佛在灼烧他的灵魂!母亲塞给他符时那最后的不舍与托付的眼神,与降卒营中那绝望妇人的眼神,在这一刻诡异地重叠!
活下去…为了这“安”字…可这“安”字,难道只属于秦人?只属于活着的人?那些在瘟疫中挣扎的降卒,那些在冰墙下哀嚎的敌人,他们心中,是否也曾有过一个关于“安”的卑微期盼?
没有答案。只有一股近乎偏执的冲动在驱使着他——他无法改变“天命”,但他无法眼睁睁看着那个孩子,像他父亲一样,死在这冰冷的“法则”之下!他做不到像玄微子那样,用“天道”来粉饰这赤裸裸的、对生命的漠视!
他摸到了降卒营区外围。腐烂的恶臭浓烈得令人窒息。简陋的木栅栏外,只有两个强打着精神的守卫,正捂着口鼻,烦躁地来回踱步,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厌恶,不时紧张地望向那片死寂中夹杂着痛苦呻吟的黑暗围栏。
机会!萧宇轩的心跳如擂鼓。他深吸一口气,那浓烈的腐臭几乎让他呕吐。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如同潜伏的猎豹,借着夜色的掩护,从营帐的阴影中悄无声息地绕到营区最偏僻、守卫视线死角的一处木栅后。
木栅年久失修,有几根木桩已经腐朽松动。他拔出腰间那柄饮过血的青铜短剑——这柄父亲反抗强权、最终招致杀身之祸的象征,此刻被他用来撬动另一群被“天命”遗弃者的牢笼。他用剑刃小心地插入木桩根部的缝隙,用尽全身力气,一点一点地撬动、摇晃。
汗水混合着冰冷的夜露,顺着额角流下。每一次木桩发出的细微“嘎吱”声,都让他心惊肉跳。时间仿佛凝固。终于,“咔嚓”一声轻响,一根腐朽的木桩被他撬断!一个仅容瘦小身躯钻过的缺口赫然出现!
他迅速收起短剑,警惕地观察四周。守卫并未察觉。他压低声音,朝着黑暗的围栏内急促地呼唤:“喂!里面的人!听着!这里有个缺口!快!带着孩子!从这里走!快!”
围栏内死一般的寂静了片刻。随即,一阵压抑的、带着难以置信的激动和恐惧的骚动从黑暗中传来。脚步声,压抑的咳嗽声,还有那个妇人嘶哑而颤抖的声音:“…真…真的?…孩子…孩子快醒醒…”
一个瘦小的身影,被妇人艰难地从缺口处推了出来。正是那个白天昏迷的孩子!他依旧紧闭双眼,呼吸微弱,浑身滚烫。紧接着,那个蓬头垢面、满脸泪痕和血污的妇人,也艰难地从缺口中挤了出来。
“谢…谢谢…”妇人抱着孩子,朝着萧宇轩的方向就要跪下磕头。
“别出声!快走!往西!那边林子深!”萧宇轩急促地低吼,心脏狂跳,感觉随时会冲破胸膛。
妇人深深看了他一眼,那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感激和一种难以言喻的悲怆。她不再犹豫,紧紧抱着孩子,踉踉跄跄地朝着萧宇轩所指的、营盘外围那片黑沉沉的密林方向跑去,瘦小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浓重的夜色里。
看着妇人消失的方向,萧宇轩心中紧绷的弦稍稍一松,一股混杂着后怕和一丝微弱慰藉的情绪涌上心头。他正准备迅速离开,将木桩虚掩回去。
“谁?!谁在那里?!”一声厉喝如同惊雷般在不远处炸响!
是巡逻的哨兵!他们似乎听到了动静,正提着灯笼,朝着这个方向快步走来!昏黄的光线刺破了黑暗!
萧宇轩浑身一僵,血液仿佛瞬间凝固!他猛地缩回阴影,心脏几乎停止跳动!
“有动静!栅栏那边!”哨兵的脚步声和呼喝声越来越近!
完了!被发现私放染疫降卒,这是形同通敌的死罪!鞭笞?斩首?甚至…连坐?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巨手,瞬间攫住了他!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嗷——!”一声凄厉到极点的、不似人声的惨嚎,猛地从降卒营区的深处爆发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疯狂!
紧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更多的惨嚎、尖叫、疯狂的咒骂和撞击木栅的声音如同火山般轰然爆发!整个降卒营区瞬间炸开了锅!如同被投入滚烫石头的蚁穴!
“杀出去!反正都是死!”
“跟他们拼了!”
“冲啊!冲出去才有活路!”
绝望的降卒们,在瘟疫的折磨和死亡的恐惧双重压迫下,如同被逼到绝境的困兽,彻底疯狂了!他们用身体、用能找到的一切东西,疯狂地撞击着本就脆弱的木栅栏!守卫的呵斥声瞬间被淹没!更多的缺口被撞开!无数道如同鬼魅般、散发着恶臭和死亡气息的身影,从围栏的破口处、从被撞开的木栅后,嚎叫着、踉跄着、如同决堤的黑色脓血,疯狂地涌了出来!
“营啸!降卒营啸了——!”守卫发出变了调的、极度惊恐的嘶喊!
灯笼被打翻在地,瞬间熄灭!整个西营区陷入了彻底的、歇斯底里的黑暗和混乱!疯狂的降卒如同失控的洪流,无差别地冲向一切阻挡他们的人!惊恐的守卫被扑倒、被撕咬!附近的营帐被点燃!火光冲天而起!
“拦住他们!杀!杀无赦!”军法官声嘶力竭的吼叫在混乱中响起,随即被淹没在更大的喧嚣中。
“瘟神出来啦!快跑啊!”
“降卒都疯了!见人就杀!”
“逃命啊——!”
恐慌如同最猛烈的瘟疫,瞬间席卷了整个军营!士兵们彻底崩溃了!他们丢下武器,推开同伴,如同无头的苍蝇般尖叫着四散奔逃!营帐被推倒,物资被践踏,火光在混乱中四处蔓延!军官的怒吼,军法的鞭笞,在此刻彻底失去了作用!整个秦军大营,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彻底的失控和疯狂!
萧宇轩被汹涌的、惊恐奔逃的人潮裹挟着,身不由己地向前冲去。耳边是震耳欲聋的尖叫、哭喊、咒骂、兵刃碰撞声、火焰燃烧的噼啪声!眼前是混乱晃动的人影、跳跃的火光、被踩踏倒地的躯体!他像一个溺水者,在混乱的漩涡中挣扎,心中充满了冰冷的后怕和一种巨大的、失控的茫然。他引爆了什么?他放走的,真的只是一线生机?还是打开了一个更加恐怖的潘多拉魔盒?
就在他几乎要被混乱的人流冲倒踩踏时,一股巨力猛地将他拽进旁边一个倾倒的营帐阴影里。是盛果!他脸色惨白,眼中充满了极度的恐惧,死死抓住萧宇轩的胳膊,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萧…萧大哥!快…快躲起来!全乱了!全完了!”
萧宇轩背靠着冰冷的、沾满泥污的营帐布,剧烈地喘息着,目光越过混乱奔逃的人群,投向中军大帐的方向。
混乱的火光映照下,那面写着“天命”二字的素白幡旗,依旧孤零零地矗立在风中。幡旗下,玄微子并未逃离。他依旧端坐在那张简陋的木案后,身影在跳跃的火光中显得格外单薄。他手中捏着道诀,似乎想维持那份超然物外的平静。然而,当混乱的人潮中,几个浑身溃烂流脓、散发着恶臭的疯狂降卒,如同地狱爬出的恶鬼,嚎叫着扑向他那个方向时;当一具被混乱人群践踏得不成人形、腹部高高隆起的女尸(正是那个试图带子逃生的妇人!)被推挤着滚到他的木案前,那圆睁的、凝固着无尽绝望和哀求的双眼,正正地对上他平静的目光时——
玄微子那如同古井般平静无波的面容,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痕!
他捻着长须的手指猛地一颤!一直古井无波的眼神剧烈地晃动起来!那深邃的瞳孔中,清晰地映出妇人临死前凝固的绝望,映出周遭疯狂践踏的生命,映出这彻底失控的人间地狱!
“噗!”
一口殷红的鲜血,毫无征兆地从玄微子口中喷出!点点猩红,如同绝望的梅花,溅洒在身前洁白的“天命”幡旗上,也溅落在那只盛着清水的陶碗中,迅速晕染开来,将清水染成一片刺目的淡红。
他身体猛地一晃,手诀散乱,一直挺直的脊背佝偻下去。他死死盯着案前那具女尸空洞绝望的眼睛,又缓缓抬起手,看着自己指尖沾染的、温热的、属于他自己的鲜血。那眼神中,洞悉世事的淡漠如同脆弱的冰壳,寸寸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巨大的茫然、痛苦和…动摇!
“天道…天命…”他喃喃自语,声音干涩嘶哑,带着一种灵魂被拷问的剧痛,“见死不救…是顺天?…还是…自绝于道?”
他缓缓抬起头,望向那片混乱燃烧、如同炼狱的军营,望向那些在疯狂和死亡中挣扎的生灵,望向萧宇轩藏身的黑暗角落(仿佛穿透了混乱,看到了那双同样充满痛苦和质问的眼睛)。那染血的“天命”幡旗在他身后猎猎作响,上面的血迹在火光下如同泣血的控诉。
萧宇轩躲在阴影里,远远地看着玄微子佝偻的身影和那面染血的幡旗,感受着怀中血符那微弱却固执的滚烫。营啸的混乱依旧在耳边轰鸣,但玄微子那口喷出的鲜血和眼中碎裂的信念,却像一道无声的惊雷,狠狠劈开了这血腥的夜空,也劈开了他心中那片被恨意和麻木冻结的荒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