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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逆鳞针 ...


  •   冰冷的雨丝,持续不断地滴落,敲打着萧宇轩滚烫的额头,像无数根细密的银针,试图刺破他意识外围那层厚重的、混杂着硫磺、血腥与焦糊味的粘稠黑暗。每一次艰难的呼吸,都拉扯着肋下撕裂般的剧痛,肺叶如同塞满了燃烧的沙砾,每一次扩张都带来灼热的窒息感。背上的皮肤,被那“伏火柜”爆炸的气浪和灼热的油雾燎过,传来阵阵火辣辣的麻木与刺痛。他仿佛沉在潍水冰冷的河底,四周是无尽的猩红和亡魂无声的哀嚎,白将军自刎溅起的血光,鹰愁涧谷口那吞噬一切的浓烟与暗火,还有那柄斜插在血泥中的青铜短剑……无数破碎的画面在黑暗中疯狂旋转、撕扯。

      就在他感觉自己即将被这冰冷的泥泞和灼热的痛苦彻底吞噬时,一只冰凉、却异常稳定的手,轻轻按在了他滚烫的额头上。

      那触感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驱散了些许意识边缘的混沌。紧接着,一股极其微弱、却清晰无比的暖流,如同初春时节悄然融化的雪水,顺着那只手接触的皮肤,缓缓渗入他混乱不堪、濒临崩溃的识海深处。这股暖流并不磅礴,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韧性,温柔而坚定地抚平着剧烈波动的痛楚,梳理着那如同被飓风搅乱的思绪。

      “……魂兮…归来…魄兮…守舍…”

      一个苍老、沙哑,带着奇异韵律感的声音,如同从遥远的山谷深处传来,又似直接响彻在他的脑海深处。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音节都仿佛蕴含着某种古老的力量,在引导着那缕微弱的暖流,在他残破的身体与混乱的精神间穿行、梳理。

      萧宇轩沉重如铅的眼皮,终于极其艰难地掀开了一丝缝隙。

      映入眼帘的,是透过稀疏枝叶缝隙漏下的、灰白阴沉的天空。冰冷的雨丝依旧执着地落下,打在他脸上。视线模糊而晃动,只能勉强分辨出身旁蹲着一个模糊的人影。一身洗得发白、沾满泥污的靛蓝葛布深衣,头发用一根枯树枝随意挽着,露出光洁宽阔的额头和几缕沾湿的银丝。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深陷在眼窝中,瞳孔的颜色竟带着一丝极淡、近乎透明的灰,如同沉淀了千年岁月的古井水,平静无波,却又深邃得仿佛能映照出灵魂深处的每一道伤痕。正是玄微子。

      此刻,玄微子那双灰眸正专注地凝视着他,右手食中二指并拢,指尖萦绕着一层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如同晨曦薄雾般的淡青色光晕,稳稳地按在萧宇轩的眉心祖窍穴上。那股温润平和的暖流,正是由此源源不断地输入。

      “心火过炽,肺金受戕,金戈之气侵伐经络,更有秽毒内蕴…能撑到此时,已是命硬。”玄微子的声音如同枯叶摩擦,毫无波澜地陈述着,仿佛在评价一件器物,而非一个活人。他的目光扫过萧宇轩褴褛衣衫下隐隐透出的、被浓烟熏燎得焦黑泛红的背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焚山裂石,戾焰冲霄…此等杀业戾气,已深入腠理。”

      萧宇轩的嘴唇翕动了一下,想说什么,喉咙里却只发出破风箱般的嗬嗬声,呛出一口带着浓烈硫磺味的黑血。

      玄微子收回按在萧宇轩眉心的手指,那层淡青色的光晕悄然散去。他并未理会萧宇轩的呛咳,枯瘦的手掌却如闪电般探出,精准地扣住了萧宇轩的左手腕脉。指尖传来的脉象,急促如奔马,沉涩如刀刮朽木,更兼数股截然不同的邪气在经络中冲突肆虐——有战场金戈杀伐的锐气,有烈焰焚烧的燥火,有猛火油硫磺的秽毒,还有昨夜亡命奔逃、心神巨震带来的惊悸之气,混乱交织,如同在他体内开辟了一个微型的战场。

      “哼。”玄微子鼻腔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哼,灰眸深处掠过一丝凝重。他从怀中一个不起眼的旧皮囊里,摸出几样东西:几根长短不一、细如牛毛、闪烁着幽冷寒光的骨针(*疑为某种异兽骨磨制*);几片边缘干枯蜷曲、散发着奇异辛凉气息的深紫色草叶;还有一个巴掌大小、色泽温润的墨绿色玉盒。

      他动作快得令人眼花缭乱。先将那几片深紫色草叶塞入萧宇轩口中,一股辛辣刺鼻、直冲脑门的凉气瞬间在口腔炸开,让萧宇轩昏沉的意识猛地一清!紧接着,玄微子捻起一根最长的骨针,针尖在墨绿色玉盒中某种粘稠如蜜、色泽碧绿的药膏里轻轻一蘸。那药膏散发出浓郁的、混合着草木清苦与血腥气的奇异味道。

      没有任何预兆,玄微子手腕一抖,那蘸着碧绿药膏的骨针,如同毒蛇吐信,快逾闪电,精准无比地刺入萧宇轩胸前一处穴位!针尖入肉的瞬间,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混合着刺骨的冰寒,如同冰锥般狠狠凿进萧宇轩的心脏!

      “呃啊——!”萧宇轩身体猛地弓起,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惨嚎!那痛苦远胜刀剑加身,仿佛灵魂都被这一针刺穿、冻结!

      玄微子面无表情,手下毫不停顿。第二针,刺向肋下箭创旧伤附近!第三针,刺入背心肺俞穴!每一针落下,都伴随着萧宇轩撕心裂肺的惨叫和身体的剧烈抽搐。那骨针仿佛带着某种奇异的力量,每一次刺入,都精准地挑动了他体内那几股混乱冲突的邪气,强行将它们从纠缠撕扯的状态中剥离、驱赶!碧绿的药膏顺着针体渗入穴位,所过之处,带来一种极致的冰寒刺痛,仿佛要将燃烧的经络和脏腑强行冻结!

      剧痛如同汹涌的海啸,一波强过一波地冲击着萧宇轩残存的意识。在极致的痛苦中,鹰愁涧谷口那冲天而起的浓烟与无声蔓延的暗火,纪翟那“焚尽己身良知之火”的冰冷诘问,潍水畔白将军自刎时那道刺目的血虹,还有那柄沉默的青铜短剑……所有的画面都在眼前疯狂旋转、破碎、重叠!他感觉自己就像被钉在砧板上的鱼,被这冰冷的骨针无情地解剖、审视,体内每一丝因杀戮、因仇恨、因困惑而滋生的“戾气”和“秽毒”,都被这非人的手段强行剥离、放大!

      “逆天而行,强锁生机,本就是夺造化之功,岂能无痛?”玄微子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山泉,在萧宇轩濒临崩溃的惨嚎中响起,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平静,“天地不仁,视万物为刍狗。生死枯荣,本是天道轮转。老夫此举,已是逆天!若连这区区针砭之痛都受不住,又何必强求这一线生机?不如就此归去,化为潍水畔一抔血泥,倒也干净!”话语如刀,字字诛心!

      就在萧宇轩感觉自己即将被这无边的痛苦彻底撕碎、意识即将沉入永恒的黑暗时,玄微子刺下了最后一针——正中他眉心祖窍!

      “嗡——!”

      仿佛一道无形的惊雷在脑海中炸响!所有的剧痛、混乱、嘶吼……瞬间被一股沛然莫御的、冰冷而清明的力量强行镇压、涤荡!萧宇轩弓起的身体猛地一僵,所有的惨叫戛然而止。他圆睁着布满血丝的双眼,瞳孔涣散,直勾勾地盯着上方灰暗的天空。体内那几股疯狂冲突的邪气,仿佛被一股无形的巨力强行揉捏、压缩,暂时禁锢在几处被骨针钉死的穴位附近,虽然依旧躁动不安,却再也无法肆虐全身。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被彻底掏空后的、近乎麻木的虚脱,以及一种被冰冷力量强行灌注后的、异样的清醒。

      冷汗如同小溪般从他额头、鬓角、脊背滚滚而下,瞬间浸透了破烂的衣衫,在身下冰冷的泥地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他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带着劫后余生的战栗。

      玄微子缓缓收回骨针,看也不看针尖上沾染的、带着诡异青黑色的细微血珠,随手用一块粗布擦拭干净,重新放入皮囊。他拿起那墨绿色的玉盒,用一根细小的骨签,挑出里面所剩无几的碧绿药膏,均匀地涂抹在萧宇轩背上被燎伤的地方。药膏触及伤处,带来一阵深入骨髓的清凉,暂时压下了火辣辣的灼痛。

      “药力只能暂时封住你体内戾气秽毒,疏导淤塞经络。外伤需静养,心神…更需自持。”玄微子收拾好东西,声音恢复了那种古井无波的淡漠,“若再妄动杀心,引动金戈之气,或心神失守,惊悸再起,药石罔效,戾气反噬,顷刻间便是经脉寸断、七窍流血之局。”

      萧宇轩瘫在冰冷的泥地上,如同一条离水的鱼,只有胸膛还在微弱地起伏。他费力地转动眼珠,看向玄微子,嘶哑的喉咙里挤出破碎的字眼:“为…何…救我?”他记得这个道士,在瘟疫肆虐的军营里,曾冷眼旁观,言“天道循环,强行干预恐遭天谴”。

      玄微子正在用沾湿的粗布擦拭手指的动作微微一顿。他抬起那双奇异的灰眸,望向密林深处鹰愁涧的方向——那里,依旧有滚滚浓烟升腾,虽然被雨势压制,却顽强地盘踞在阴沉的天幕下,如同一个巨大的、不祥的烙印。

      “天道?”玄微子嘴角勾起一丝极其微弱的、近乎自嘲的弧度,那弧度冰冷而苍凉,“‘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此言不虚。然则……”他的目光缓缓下移,落在萧宇轩那张因剧痛和虚弱而扭曲、却依旧残留着少年人最后一丝倔强的脸上,灰眸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极其细微地波动了一下,“……刍狗之中,亦有挣扎求生之念。老夫当日见那孕妇惨死,方知‘贵生’二字,非是空谈。见死不救是‘顺天’,亦是‘无为’之冷漠。今日救你,是‘逆天’,亦是…老夫心中尚存的一点‘逆鳞’未泯。”

      他顿了顿,声音愈发低沉,像是在对萧宇轩说,又像是在叩问这片被战火反复蹂躏的山林:“‘道法自然’…何为自然?瘟疫横行,饿殍遍野,刀兵四起,血流漂杵…此等‘自然’,便是天道所求?若‘自然’便是弱肉强食,便是这无休止的杀伐吞噬,那这‘道’,不循也罢!”最后一句,带着一种压抑了许久的、近乎悲愤的决绝,与他平日的淡漠判若两人。

      萧宇轩怔住了。玄微子话语中那份沉重的挣扎与转变,像一道微弱的光,刺破了他心中因鹰愁涧焚路而笼罩的浓重阴霾与自我厌弃。原来这看似冷漠的道士,内心也并非铁板一块。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轻微、却带着某种特殊节奏的鸟鸣声,从密林深处传来,三短一长,反复两次。

      玄微子灰眸一凝,瞬间恢复了那种洞悉世事的淡漠。他迅速站起身,不再看萧宇轩:“此地不可久留。鹰愁涧火起烟腾,秦军斥候与狄戎溃兵很快便会搜索至此。”他从旧皮囊里摸出两颗颜色暗红、散发着浓烈土腥味的药丸,丢在萧宇轩身旁,“‘蛰龙丹’。一颗嚼服,可强提精神,压制伤痛数个时辰,助你离开此地。另一颗留待性命攸关时再用。记住,此丹如饮鸩酒,透支本源,慎之!慎之!”

      说完,玄微子那靛蓝色的身影如同融入林间的雾气,几个起落,便消失在茂密的灌木丛后,只留下冰冷的雨丝和萧宇轩粗重的喘息。

      萧宇轩躺在冰冷的泥泞中,艰难地侧过头,看着那两颗暗红色的“蛰龙丹”。丹药散发着不祥的气息,如同凝固的毒血。玄微子最后那句“如饮鸩酒”的警告,还在耳边回响。他闭上眼,鹰愁涧谷口那无声蔓延的暗火、纪翟冰冷的诘问、玄微子“逆鳞”的自陈、还有潍水畔那株染血的槐树嫩芽……再次交织碰撞。

      活下去!必须活下去!

      他眼中闪过一丝狠厉,猛地抓起一颗“蛰龙丹”,塞入口中,用尽力气狠狠咀嚼!一股难以形容的、混合着土腥、苦涩与辛辣的霸道气息瞬间在口腔炸开,直冲天灵盖!紧接着,一股灼热得如同岩浆般的力量,猛地从胃部炸开,瞬间涌向四肢百骸!

      “呃——!”萧宇轩闷哼一声,身体如同虾米般弓起!那灼热的力量所过之处,麻木的伤口传来撕裂般的剧痛,虚脱的筋骨却仿佛被强行注入了狂暴的能量!昏沉的头脑被这霸道的药力刺激得异常清醒,甚至带着一种近乎病态的亢奋!背上的燎伤、肋下的旧创、肺腑的灼痛…所有的伤痛并未消失,反而被这药力强行放大、激活,却又被一股更蛮横的力量死死压制住!这种清醒地感受着所有痛苦、同时又被强行驱策着站起来的滋味,比单纯的剧痛更加折磨!

      他咬紧牙关,牙龈几乎渗出血来,依靠着那股狂暴的药力支撑,用颤抖的、布满泥泞和血污的手,死死抠住旁边一株小树的树干,一寸一寸,极其艰难地、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每一次挪动脚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冷汗瞬间再次浸透全身。

      辨明方向(秦军营地方位),他拄着一根随手捡来的粗树枝,一步一踉跄,如同一个提线木偶,被体内那股霸道而残酷的药力驱赶着,向着雨幕深处、那片代表着暂时安全、却也意味着未知审判的营地,蹒跚而去。身后,鹰愁涧方向升腾的浓烟,在铅灰色的天幕下,如同一道巨大的、沉默的伤疤。

      当萧宇轩如同从地狱爬出的鬼魅,浑身泥泞血污、散发着浓烈硫磺与血腥气息、踉跄着出现在秦军营地外围的哨卡时,立刻引起了巨大的骚动。

      “什么人?!”哨塔上的弩兵厉声喝问,青铜弩箭冰冷的箭簇瞬间锁定了他摇晃的身影。

      “是…是萧宇轩!昨夜去鹰愁涧的死士!”有眼尖的士卒认出了他,声音带着惊骇。

      消息如同投入死水的巨石,瞬间传遍压抑的营地。士兵们纷纷从营帐中涌出,惊疑不定地围观着这个几乎不成人形的同伴。他褴褛的衣衫被血和泥浆糊住,裸露的皮肤上布满燎伤和擦痕,脸色是一种不正常的、被药力强行催出的潮红,嘴唇干裂发紫,唯有那双眼睛,在药力的刺激下,亮得惊人,如同燃烧着两团幽冷的鬼火,深处却是一片被剧痛和疲惫反复冲刷后的、近乎麻木的死寂。

      很快,一队全副武装的执法卒,在军法官那冰冷如铁的目光注视下,如同押解重犯般,将摇摇欲坠的萧宇轩带到了中军帅帐前。

      帅帐的毡帘掀开,孙乾大步走了出来。他一身玄甲未卸,脸上带着连夜指挥作战的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如鹰。他看到萧宇轩的模样,眉头猛地一皱,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震动。

      “鹰愁涧如何?”孙乾的声音低沉而直接,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围的将领、士卒,包括那面色阴沉的军法官,所有人的目光都死死钉在萧宇轩身上。

      萧宇轩拄着树枝,身体晃了晃,强行站稳。他深吸一口气,那灼热的、带着硫磺血腥味的空气刺得他肺叶生疼。他用尽全身力气,抬起头,迎向孙乾的目光,嘶哑的声音如同砂纸摩擦,却清晰地穿透了雨幕:

      “焚…焚路…已成…涧内…大乱…”

      简单的几个字,却像带着千钧之力,狠狠砸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成功了!谷衍那阴狠毒辣的焚山绝户计,竟然真的成了!

      周围的士卒中,瞬间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骚动!有人眼中流露出劫后余生的庆幸,有人则是大仇得报的快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混杂着敬畏与恐惧的复杂情绪。看向萧宇轩的目光,如同在看一个从地狱烈火中爬出的修罗。

      孙乾眼中精光爆射,猛地踏前一步:“狄戎残部?”

      “溃…溃乱…火…烟…断…退路…”萧宇轩艰难地吐出破碎的词句,身体因药力的反噬和巨大的消耗,再次剧烈地摇晃起来,眼前阵阵发黑。

      “好!好!”孙乾连道两声好,猛地转身,对身后将领厉声下令,“传令!全军整备!弩兵、轻锐为前驱,立刻开赴鹰愁涧!痛打落水狗!务必全歼残敌!”命令声中带着一股压抑已久的狠厉和即将收获胜利果实的亢奋。

      “诺!”将领们轰然应命,立刻散去布置。

      就在这时,一直冷眼旁观的军法官,如同一条蛰伏已久的毒蛇,缓缓踱步上前。他那冰冷的目光如同刮骨钢刀,在萧宇轩身上扫过,最终落在他褴褛衣衫下隐约可见的、被燎伤的皮肤和那身浓烈的硫磺血腥气上,嘴角勾起一丝毫不掩饰的、混合着厌恶与审判意味的冷笑。

      “萧宇轩,”军法官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森寒,清晰地压过了营地的喧嚣,“你擅动将军遗物,冲撞上官,旧案未清!昨夜之行,更是携带、使用墨家违禁凶器‘伏火柜’,施以焚山裂石之毒计!此等行径,暴戾凶残,有伤天和!更兼你身染狄戎溃兵之血腥戾气,秽毒侵体,形如鬼魅!按《军律》及《焚禁令》,此乃大罪!当立即收押,严加勘问!待鹰愁涧战事毕,数罪并罚,明正典刑,以儆效尤!”

      冰冷的宣判,如同最后的丧钟,在萧宇轩耳边轰然敲响!数罪并罚,明正典刑!军法官终于要对他这个“不安定因素”下手了!周围的空气瞬间凝固,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萧宇轩和军法官身上。

      萧宇轩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体内那强行支撑的“蛰龙丹”药力似乎也到了极限,一股更猛烈的虚脱和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眼前发黑,金星乱冒。他死死咬住舌尖,一股腥甜在口中弥漫,强行维持着最后一丝清醒。他抬起头,那双因药力而异常明亮的眼睛,穿过雨幕,越过军法官冰冷的身影,看向帅帐前沉默不语的孙乾。

      孙乾的目光与萧宇轩短暂相接。那眼神极其复杂——有对他完成任务、扭转战局的认可,有对他此刻凄惨状态的震动,有对军法官咄咄逼人的不满,更有一丝深沉的、难以言喻的权衡。他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眉头紧锁,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佩剑的剑柄。

      “军法官大人,”孙乾终于开口,声音沉稳,听不出情绪,“萧宇轩身负重伤,昨夜焚路之功亦是不争事实。此刻收押,恐其伤重不治,反损军心士气。不若……”他顿了顿,目光扫过萧宇轩摇摇欲坠的身体,“先遣医官诊治,待其伤势稍稳,鹰愁涧战局明朗之后,再行论处,亦不迟晚。大人以为如何?”依旧是兵家“伐谋”、“伐交”的智慧,以退为进,争取时间。

      军法官眼神阴鸷地在孙乾和萧宇轩脸上来回扫视,按在腰间剑柄上的手紧了又松。孙乾的提议合情合理,他无法当场驳斥。最终,他重重冷哼一声,算是默许,但那冰冷的眼神却如同毒蛇的信子,死死锁定萧宇轩:“便依孙将军。然此人罪孽深重,秽毒缠身,需严加看管!不得有误!”说完,他冰冷地扫了一眼萧宇轩,如同在看一个待死的囚徒,拂袖转身离去。

      两名执法卒上前,粗暴地架起几乎虚脱的萧宇轩。就在被拖走的瞬间,萧宇轩涣散的视线无意间扫过营地边缘一处堆积辎重的角落。几个刚从前线轮换下来的伤兵,正围着一个火堆烤火取暖,低声交谈着什么。他们身上带着新鲜的战斗痕迹,脸上犹有惊魂未定之色。

      “……那鹰愁涧里,邪门得很!火没烧多大,烟却毒得死人!还有好些狄戎兵,死得那叫一个惨,口鼻流血,眼珠子都瞪出来了……”

      “……听说…听溃退下来的兄弟说,他们在涧里一个岔口捡到个东西……”

      “啥东西?”

      “一块…染血的粗麻布片,看着像是…平安符?上面还绣着个歪歪扭扭的字,认不清…就丢在往马场去的道口…”

      “……捡到那东西后,乌涂和莫罕那两伙人,当场就炸了!乌涂硬说是莫罕私通秦军,莫罕说乌涂栽赃陷害……自己人先杀起来了!比咱们攻进去杀得还狠!……”

      断断续续的低语,如同细微的电流,穿过嘈杂的雨声和身体的剧痛,传入萧宇轩濒临涣散的耳中。那块他情急之下抛出的、染血的粗麻平安符……竟成了点燃狄戎内乱的最后一颗火星?谷衍的离间计,最终竟以这种方式,由他亲手“投递”并“引爆”?

      一股难以言喻的荒谬感,混合着玄微子那“逆鳞”的叹息、纪翟冰冷的诘问、还有体内那霸道药力带来的灼痛,如同无数根冰冷的针,狠狠刺入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灵魂深处。他眼前一黑,最后一丝强撑的意识终于彻底崩断,身体如同断线的木偶,软软地瘫倒在架着他的执法卒臂弯里,沉入了无边的黑暗。只有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潍水呜咽的哀歌,以及那柄沉默的青铜短剑在血泥中发出的、无声的震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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