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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山口忠]掉进你的眼泪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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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我大概,围观了一个人的心碎瞬间。
同班的风间同学的鞋柜里,不知道被谁塞了一封没有署名的情书。这封情书很短,只有三行,两行是说来说去没有说出自己姓名的自我介绍,最后一行风间没有说出来——风间拿到这封信的第一瞬间就跑到教室将这篇情书大声地念了出来,她张开又闭合的嘴巴简直就像订书机一般敲下一声又一声不成熟的“炫耀。”教室里瞬间热闹了起来,一半的都在猜想这个人究竟是谁,到底是谁是个告白连署名都会忘记的笨蛋,另一半的,隐藏在这种欢腾下,对讲台上侃侃而谈的风间略有些不满,比如说我。
我不知道是谁的恋爱情结被她踩在脚下还当做皮球踢,我只是有些叹息,又有些庆幸,这个人没有留下自己的名字简直不要太好,换做是我绝对会在班上都抬不起头来,还会愤怒,发誓再也不要喜欢风间这样的人。
讲台上的风间同学拿着那张白色信封遮住自己的眼睛和嘴巴,就算遮住我也能猜到她的表情,在脑海里想出来都会是件糟糕的事情。
乌野町的梅雨季,从五月底一直持续到现在,没开灯的教室笼罩在一种莫名的朦胧之中,飘下来的小雨拍打着窗户,叫人看不清窗外的风景。坐在窗户旁边的山口忠用指尖捻住自己额头前的某一缕发丝,含在指尖与指尖摩挲,仿佛周围的一切骚动都和他没有关系一样,他偷懒着打哈欠,支着脑袋看向窗外的雨,摆在右手手腕的左手却紧紧抓着校服衬衫袖子上的布料。
山口忠总让我幻视没有熟透的野草莓,是一种没等到准确的时间吃进嘴里就会变得剌嘴涩口的水果,带着点难以描述的“不正经”,即使周围的朋友都说他是一个很老实的人。
下午的第一堂课是山内老师的。
山内老师是一个年过五十的秃头老男人,常年戴着一副又老又旧的黑框眼镜,讲课的时候也总喜欢插科打诨,但因为是我不擅长的科目,即使再听不进去我也会盯着他蹭光瓦亮的头顶尝试着去理解他糟糕的板书。
但是分神是不可能没有的,邻座的山口忠在山内老师的课堂上总喜欢在自己的课本上画画,有时候是山内老师的秃头,有时候是他的眼镜,还有时候是排球或者嶋田超市的小猪吉祥物。从我的角度望过去每次都可以看清楚他画在课本上的东西,久而久之的,山口忠甚至会将课本摊开放在课桌靠近右手边的位置,和我进行某种“山内老师交流课堂”。
今天他画了山内老师西装口袋露出一个角的手帕,蓝色带着波点花纹的。「我爸爸也有这样类似的一条,说是妈妈送的。」山口忠在画的旁边补充到。
山内老师的手帕像是用了很久,布料的边缘因为频繁的清洗泛起了白,白色的波点也有点看不清,却意外的整洁。
“山口,你来回答这个问题。”山内老师冷不防的提问让人措手不及,前一秒还在说小话的我们像两只四处逃窜的蚂蚁,一只被山内老师抓住,一只躲在课桌的后面,装作没有任何人发现自己。
“吱呀。”
山口忠的起身伴随着从窗台缝隙溜进来的潮湿的风声,以及座椅在教室地板移动的金属声,夏季校服套在他的身上,宽大的衬衫将山口忠裹在其中,仿佛被保鲜膜环抱着的绿豆芽,他浓绿的发丝在空中打着转,一根又一根轮流的亲吻着他脸上的雀斑。
“嘿嘿。”回答完问题后我还听到他一声侥幸的嘿嘿,弯起的嘴角将他双颊上的黑豆豆堆起来。
好可爱。
没有人觉得山口忠很可爱吗?
我问了我一圈的朋友们,“班上可爱的男生名单”她们的提名中没有一个写着山口忠的名字,有身材矮小的近藤,一头卷毛的长谷川,甚至都有和章鱼哥一样鼻子的中野,就是没有山口忠。
就像是我发现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的秘密一样,似乎只有我一个人觉得山口忠很可爱。
没有理由的,这件事让我莫名的很满足。
风间同学的情书事件过了一周,仍旧没有从班级的中心事件里消失,那张粉色的信封被她传到了教室的各个角落,几乎每个人都看到过那封信,除了我,还有山口忠。
那封曾经崭新的信封已经变得皱巴巴,四个角也磨损出了毛边。这个充斥着调笑声的空间完全让人待不下去,我走到了教室外的走廊,看着远处又要再次飘来的乌云,想着究竟这种无聊的事情什么时候是个头。
“又要下雨了啊。”山口忠跟着我后一步走出了教室,站立在我的身侧,迎面而来的风再次将他的衬衫灌满,他双肩上仿佛垫了两个肉包一样的高耸,袖口也宽大无比,肌肉均匀的手臂晃荡在其中,显得又瘦小又滑稽。
“好像机器人。”我毫无掩饰笑了出来,指着山口忠的肩膀模仿者机器人的语言动作:“好——神——奇。”“真——的——吗?”山口忠挺直自己的脊背,弯腰的动作一顿一顿得,仿佛就是真的机器人一般。
走廊亮起来的灯,从玻璃里我看到原来我的衬衫也被吹鼓起来,和山口忠站在一起,仿佛两个常年去健身房运动的强有力的高中生。
整个世界就像是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因为自己身上的制服而惊叹着,肆无忌惮的浪费时间和话语,重复着动作,在梅雨季的风里晃来晃去,被迷住眼也没关系,被吹起刘海也没有关系,全心全意地沉醉在夏天闷热的温度之中。
山口忠突然蹲下身去,修长的手臂还搭在窗框上,被风吹得通红的耳朵藏在他的头发下面,只露出一个小角,衬衣紧贴着他的皮肤,他的室内鞋怼着墙壁做着反思。从这个角度看不见他的表情,只能看到他离鬓角最近的雀斑,一颗两颗三颗,颜色深的,颜色浅的,仿佛雪地里深浅不一的脚印。
“山口同学?”
“吹得脑袋有点痛呢。”山口忠还是没有抬头看我,额头抵在窗框上,过了几分钟后才站起身来,眉毛上方排列着几道鲜明的红痕——纯天然的头巾。
放学的时候,在我鞋柜隔壁位置的风间,将那封信又放了回去,和身边的朋友们笑着说会不会有人拿走呢,踩着皮鞋离开了。
为什么有人会对这种恶作剧这么感兴趣,我不明白,如果不喜欢收起来不就好了,难道这算什么新型的恋爱游戏吗,那也真是够奇怪的。
外面的雨已经持续了一个多小时,我磨磨蹭蹭收拾好时,正巧看到在门外躲雨的山口忠。
“山口同学,你今天没有社团活动吗?”我走过去,看见山口忠一脸慌张的表情,两只手不知道摆在哪里的无措模样,挎包被他当成双肩包背在身后,额前的刘海还停留着一滴雨水。
“啊,没有。”
他没有要离开的样子,也不说话,表情和脸上的雀斑都一齐沉默了起来,在风雨中一动不动的站立着。
“你没有带雨伞吗?”
“要和我一起吗?”
“啊?”
“好。”
山口忠的袖口和我的在风里互相碰撞着,潮湿的雨没有带走他身上干爽的洗衣液香味,我将自己的挎包抱在胸前,顿觉得挨近的距离里自己的体温也在升高,因为夏天闷热的气候。
“糟糕!”山口忠的这一声糟糕每个音都不在准确的位置上,他拍拍自己的脑门:“我把作业本忘在学校了。”他快速的将手里的雨伞递给我,将背上的挎包顶在脑袋上朝着学校的方向狂奔过去,路过水洼时还准确无比的一脚踩了上去,右边裤腿湿了一大半。
“哈哈哈哈哈……”什么啊,莫名其妙的,怎么这么好笑。
第二天的乌野町还是被阴云笼罩着,隔壁鞋柜的风间同学的情书却还躺在柜子里,她将信封收了回去,喊着没劲上了楼梯。
我左右看看,确保没人了后才从鞋柜里拿出了一封新的情书,信封的表面还留着一点水渍,没有名字,也没有日期。
所以,这又是谁给我的呢?会是和风间的那封一样,是一个人的吗?
02
午休后我躲在教学楼后面的草地上打开了这封情书,里面什么也没有写,只有一张全新的纸片,没有一点点用笔写下的痕迹,我对着光也看不出这张纸上有什么东西,可是我确定这的的确确是一封情书,因为他的信封上画着一个很小很小的爱心,用黑色的中性笔画上去的,被水打湿后向四周扩散开来的,潮湿的爱心。
这究竟是谁送给我的呢。
为什么送给我也不写点什么。
我将情书踹到兜里,拿着饭盒又回到了教室。风间同学没有在自己的座位上,整间教室只有几个人还在聊天,其他的人都不见踪影。
回到座位上我将情书压在了国文课本当中,时不时翻开看看,几乎就要将信封的各个角落都背进脑海里面。
山口忠在我第三十六次翻开课本时回来了,他中午吃的炒面面包。我将国文书立起来一个小小的缝隙,耳朵贴在课桌上看着那张薄薄的粉红色,脑子里胡思乱想起来,会是谁给我的呢,我没有和男生们打过交道啊,会是谁呢,晕乎乎的粉色包围着我的少女心,同学们的交谈声都变成管弦乐,演奏着门德尔松的婚礼进行曲。
连带着山口忠脸颊上的雀斑也再次可爱了起来,很可惜的,因为不知道这封情书的署名,我不能够和山口忠分享这份就快要冲出心脏的快乐,我只是傻乐着笑着看着他,感觉此时此刻的他眉毛,眼睛,嘴巴都闪耀起来。
“什么事那么开心啊?”山口忠学着我的姿势,也将他的耳朵贴在课桌上,他额前的刘海朝着一边倾斜,挂在他靠近桌面那只眼睛的睫毛上,他的嘴巴也挂着笑。
“秘密。”
“啊,我猜到了。”出现了!山口忠偶尔出现的坏笑,眼睛眯成没有缝隙的样子,他垂在身侧空闲的手臂朝我在的方面探过来。
“什么啊?你猜到?”又不能在他的面前将国文课本收回去,这该怎么办。
“秘密。”山口忠直起身来,回话几乎快到要听不清,转头又去看窗户外不停下着的雨,一声又一声,几乎就要盖过我的呼吸和心跳声。
有惊无险。
我拿着情书回到家里,正巧姐姐从外地回来。我第一次因为青春期莫名的悸动敲响了她的卧室门。
“这样啊。”她将手里的信封举起来,透过卧室顶灯也看不出信封上写着什么,说不准那个人就是什么都没有写呢,我这么想着。
“我说,那个人应该是个喜欢画画的吧。”姐姐这么说着,“你看,这里有个爱心呢。”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
“应该很喜欢粉色。”
“嗯嗯。”
“还有,你看这里,有水渍,大概是个很爱干净的孩子?”
姐姐仿佛是天才。
班上有喜欢画画的男生吗?卷毛的长谷川?算了他的画简直没眼看;近藤?他好像只对吃饭感兴趣吧;中野?算了算了,仅仅只是一个选项都排查不出任何一个具体的人,更何况后面的两个要求呢。
我十六岁恋情路上最大的阻碍——那位不就署名的害羞男生,就不能留下一点点的线索吗?
我将情书放进了挎包夹层的夹层里,我就不信我找不到这么一个人。
上学的路上我碰到了社团晨练的山口忠,他告诉我说这已经是他跑的第三圈了,不平稳的呼吸叫人听不清他的声音,本周的第一个雨后晴天,撒在他头顶的阳光一下下的滑动着。
“学校见!”这么说着山口忠又跑远了。
山口忠睡眠不足,上午的第二节课他就已经昏昏欲睡,不停的小鸡啄米中。
“山口。”我试着去喊醒他,然而他一点反应都没有,嘴巴微微张着,脑袋还在一点一点。
“山口,醒醒。”
山口忠终于有点反应了,迷蒙着双眼看着我,一脸傻笑着准备朝我凑过来,过了一会儿才反应过来自己在做什么,探出去的身体立马挪了回去。
椅子的金属声再次触碰到地板发出不小的声响,又被敞开的窗外的蝉鸣掩盖了。山口忠脸颊上的雀斑仿佛都变成了绯红的色彩,一脸懊恼的模样仿佛电视机里亏损几百万的企业家。
「没关系的,山口忠同志!这不是真实的,你还没有赔钱,没事的。」我在脑海里这么回复他,脑子里的山口忠穿着宽大的衣服,一边弯腰道歉一边解释自己真的不是故意的,我站在一旁,正义感满满的安慰他,总有东山再起的时候不是吗?
脑内TV结束后,我瞥见山口忠看着一脸笑意的我,疑惑满满却又不知道在笑什么似的用手指给我一鞠躬,仿佛真的在和我道歉一般。
「没关系。」我回复他,毕竟我是如此大度的人。
我仍旧没有放弃寻找那个害羞男生。从佐藤到村上,排查了一个又一个,班上的男生几乎就要被我排查干净。请假几天的山内老师终于回来了,他这会没有带着自己的蓝色手帕,而是在衬衫的口袋上别这一根钢笔。
山口忠又开始在课本上写写画画,今天他画的是山内老师胸口的钢笔,结束后还熟练无比的将课本放在了课桌的右边。
是啊,山口也会画画呢,所以那封情书会是他的吗?
山口忠修剪得整齐的指尖,手里的铅笔在纸上留下沙沙的声响。
「怎么了?」
「山口同学是在打排球吗?」
「对。」
打排球,也会喜欢画画吗?
如果是山口忠我会怎么样呢。
山口忠在桌子底下的双腿交叉在一起,思考山内老师的问题时还会支着脑袋撅嘴思考,身上穿着干净整洁还没有异味的制服,虽然说我一直都知道山口忠的可爱,但此时此刻我看到的山口却渡了层帅气的光辉,是窗外刺眼的阳光的原因吗。
03
如此草率的去界定那封情书的归属实在是太过于冒犯,但是我既不能拿着信封不停去问,也做不到将这份烫手山芋置之不理。我总是还怀着令人欢呼的少女之心,想着一些不切实际的恋爱故事,如果对方是胆小鬼,那我是不是也该做个胆小鬼当做没有看见过这封信封一样。
我做不到。
我必须去寻找。
可是班上的男孩子似乎都有了自己感兴趣的东西,貌似对恋爱感兴趣的人只有我自己,我顿时觉得羞耻起来,因为这种心思而成为人群之中的异类并不是什么好受的滋味。
“我说,我觉得我想谈恋爱,这件事是对的还是错的啊。”我回去的路上问身边的渡边。
渡边是住在我家旁边的女生,有一个隔壁学校的男朋友。
“怎么?你有喜欢的男生了?”渡边小声的凑到我的面前,抬手捏住我的脸颊。
“不是,我只是想问。”我叹了口气,看着不远处打打闹闹的同学们。路上止不住的蝉鸣钻入我的脑袋,聒噪又吵闹,令人心烦的不得了。
“这有什么对错之分。”渡边松开我的脸颊挽住我的手臂:“我会支持你的。”
渡边过长的头发发丝被风纠缠到我的面前,仿佛被沙迷了眼,我憋不住眼泪汪汪的回复她:“谢谢你,你真好。”
“你少来啦。”
我将我的情书给渡边看了,她坐在我卧室的沙发上,和姐姐一样对着卧室顶灯确认信纸上是不是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写。
“真的一个字都没有呢?”和姐姐几乎一字不差的回答。
我和渡边说在这封情书之前发生的事情,从风间同学收到情书到我收到情书,全部都一字不差的告诉她了。渡边强大的直觉很快的就意识到了事情的特殊性,但是她还是斟酌再三才提醒我。
“会不会是某些人的恶作剧呢?”一句话将我藏在纯真粉红色幻想里的“真实”揭露开来。
确实是的,因为这种事情并不是只发生在了我一个人身上,除了我和风间可能还有别人也经历着这种恶作剧,也许它们也和我一样决定将这件事藏起来,有的人忘掉了,也或许有的人和我一样在暗自期盼着。
“确实也是的呢……”我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只是觉得浑身都没了力气,一股热气从脚底窜到透顶,莫名的羞耻起来,想要缩在角落里永远都不要再出来。
“你绝对是猜过这封信是谁送的对吧,而且绝对有具体的人选。”
“没有。”
“你这副表情是没有的样子吗?”
我看着镜子里的苦瓜脸,还有戴在鼻梁上的黑框眼镜,觉得自己的土气简直又上了一个台阶,将额头上的刘海用发夹夹在头顶,摘下眼镜抹了下眼角的眼泪。
“虽然我想过,但是我现在已经没事了。”没有那么多充足的时间可以留给我去自卑,因为我的的确确是一个超级普通的人,幻想再羞耻,结束了之后我也不能牵连其他无关人员。
“我已认清现实……”我端起书桌上的水杯一饮而尽,却还是想稍微难受一下:“但是还是请允许我小哭一下,只会花费三分钟的。”
这段不能告诉别人署名的单方面恋爱之旅历经一周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尽头,风间同学也再也没有提起过那封四个角都被磨损过了的情书,我的那封空白的信封扔在了家里储物室角落的小盒子里,和我十六岁的少女心永远的埋葬在哪里。
放暑假前的最后一天,乌野町又下了雨,离开学校时,我遇到了风间同学,她在我旁边的鞋柜里拿出自己的皮鞋,和自己的朋友们说那群开玩笑的男生们是有多么过分,做了坏事不承认,再后面的我就听不清了,她离开的背影消失在雨里,我打开了我的鞋柜,在我的皮鞋之上又出现了一封新的情书,可是我已经完全不想再打开了。
这封新的情书我原封不动的留在了鞋柜里,和外面的光亮完全不一样的黑色匣子之中,总有人会利用这有限的空间做出最没有礼貌的恶作剧。
这天放学回去的路上我没有见到山口忠,仿佛我就快忘了他的脸颊上究竟有几颗雀斑。
暑假里我整天窝在家里,只是会偶尔出门帮妈妈买菜。妈妈留下的草帽戴在头顶能够很好的遮挡太阳,虽然款式老土,但胜在使用,丑不丑倒是没什么所谓。
但是也不能丑在我头顶上时被熟人碰见。谁来告诉我买个棒冰也能遇到山口忠,不是,他家也在附近吗?
我身上甚至穿着的是姐姐宽大无比的短袖,脚上还穿着拖鞋,头发随意懒散的挽在脑袋后面,当然最炸裂的还得是妈妈的草帽,仿佛下一秒就要穿上胶质皮鞋下河叉鱼。
我装作没有看见一般拿了棒冰付账后就逃窜出去,却被追在身后的山口忠喊住名字。
我发誓并不是一个没有礼貌的高中生,但是此时此刻我必须对山口忠的话语视而不见,拿出我此生最快的跑步速度一路蹿回了家,上楼,关门,躲在自己的卧室里平复心情。
头顶上的草帽我忘记摘下来,脑后的头发也早就松散开来。一个人呆着的时候某些阴暗的小情绪也就随之而来,袋子里的棒冰也因为没有及时放进冰箱融化了一半。
「好吧,失败者,再不放进冰箱棒冰就相当于白买的了。」脑海里的小人这么说着。
「可是我不想动。」另一个这么说。
「真的是不可理喻。」棒冰小人回复到。
“山口忠同学的短袖好幼稚哦……”我这么说,这句话没有意识的从我的嘴巴里溜了出来,山口忠这个名字都因为夏天炙热的温度而变得烫嘴,我拿起身旁的棒冰撕开包装就往嘴里塞,却只是吃到普通温度的糖水以及最后还仅剩一点的冰块。
下次一定要找一个准确安全的时间点去买棒冰,不然太浪费钱了。
时间不长也不短的暑假就这么慢悠悠的过去了,新学期开始的时候,我站在鞋柜面前,第一次想起了那封被我扔在这个小小黑匣子里的情书。
它不见了,不知道是被谁拿走了。或许那天其实是我记错了,毕竟同一个鞋柜里出现两次乌龙怎么说都不应该吧。但是我清楚的记得它的纹路与触感,我不会记错的,那封信不知道被谁给偷走了。
我们班级原来有恋爱小偷吗,又或者是开玩笑的男生们觉得没有意思又将情书拿了回去?空荡荡的黑匣子让我的心也同时空荡荡了起来,我突然有些后悔没有拿出过那封新的情书,也不清楚上面是不是也和之前一样什么都没有留下。
新的学期,山内老师不再教授我们班。听班主任说,山内老师回到老家了,因为自己的妻子重病,他得回去照顾她。
离开的那天我看到山内老师攥在手里的蓝色波点花纹的手帕,泛白老旧的布料摩挲过他眼角的细纹,但他微笑着,不仅仅是嘴角,眼角眉梢都微笑着,就像醉倒在无边蓝色布料之中。
山口忠将自己的课本上的涂鸦装订成册送给了山内老师,目送老师离开时他就站在我的身侧,比上个学期高出了几厘米的样子,从我的高度看过去只能看到他的肩膀,他脸上的雀斑现在是什么颜色呢,有没有多有没有少呢?
山内老师走之后,我们之前的“山内老师交流课堂”,是不是也要结束了呢。
时间过得飞快,坐着卡丁车一般不停地朝前路飞奔,快到我和山口忠明明只做了一个月的同桌,新学期新的座位表就下来,我坐在教室的右上角,他坐在教室的左下角。
我脑海闪过一瞬间的幻想,这种不知道长远的遥远距离仿佛中国神话故事里的牛郎与织女,但是这里是日本,我和山口忠也都只是普通的十六岁高中生。
那份单方面的幻想恋爱变成一块砖头沉进乌野町六七月的梅雨季里,那封情书的幻想署名我也不能再说那个害羞男生的名字。
因为此时此刻的单恋是一件很羞耻的时候,比妈妈的草帽颜色还要老土,比我鼻梁上镜片厚厚的眼镜还要土气,我没有山口忠脸颊上可爱的雀斑,只有憋不住的绯红,在看到他的一瞬间就绝对会露馅。
04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某次值日过后,我看到风间同学将那封没有署名的旧情书扔进了垃圾桶里,那份信封已经快看不出原来的颜色。在路过的同学们的交谈声的簇拥之中,风间同学的“恋爱事件”终于告一段落了。
秋季的乌野町,被肉包和烤红薯包裹着的季节里,我偶尔会在坂之下商店里遇到社团活动结束了的山口忠,他还是像平常一样和我打招呼,笑起来的面颊上雀斑被堆起来,脑袋上的呆毛还会轻轻的颤动。
真可爱啊,就像我手里肉包一样暖呼呼的感觉。
班上觉得山口可爱的女生还是只有我一个,但这种独一无二的秘密不再像之前一样让人心情雀跃,我被关在一扇门的外面,因为我知道我没有钥匙,不能够进到门里面。
山口忠和我将近一个月没有说过话。
我的失恋如约而至。
临近冬天,气温骤降,我和山口忠又被堵在下雨的教学楼屋檐之下,只不过这次我们两个人都没有带伞。
他的制服口袋的露出了粉红色的一角,看出来像一封信封,不是崭新的。他站立在哪里,插兜的手不停的塞到口袋里又拿出来,那份信封理所当然的因为不停重复的动作从口袋里掉了出来,落在地上。
漂浮在水洼上的信封很快就被打湿了背面,我和山口忠同时弯下身去捡,摸上信封的一瞬间瞥见山口忠再次被染上番茄色的面颊我像是知道了些什么,那张不再在黑匣子里的情书,此时此刻正躺在水洼之中,被山口忠捡起来然后以一种极快的速度朝着校门口移动着。
他的挎包在身后发出叮铃叮铃的声响,身上的制服将落在肩上的雨水完全吸收了。他真的有踩中所有水坑的运气,还没跑多远就几乎浑身湿透。
在雨里的山口忠,挺着绿色新发的幼芽一般的脊背。他不再奔跑,在雨的尽头站立着转过身来看着我,将情书折在自己的手心里,用自己害羞颤抖又胆小的声音。
“我……”
我听不清他后面的话语,冒着雨跑到他的身前,看着他被雨淋湿的刘海和褪了色的雀斑。
我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不知道他的回答会是什么东西,是恶作剧的道歉还是别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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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猜到什么了啊?”
“一些不重要的事情。”
山口忠走在我的身侧,看着窗外不住连绵的夏雨,难得的问什么什么都不说。
“那算了。”我佯装镇定的回复。
“你看,那株紫阳花开了。”山口忠看向一楼的花坛上,比其他的紫阳花晚一步开放的蓝色品种。
“真好看啊!”我感叹。
“真的吗?”
“真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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落下来的雨不知道是他的眼泪还是天空掉下来的真正的雨水,透过湿透了的信封我看到里面的信纸密密麻麻的中性笔笔迹,被雨水洇湿晕开一圈又一圈黑色的涟漪。
“这封信是你拿走的对吗?”
“还有之前那一封,是你调换的对吧。”
原来山口忠真的是那个“恋爱小偷”,他好像和下雨天一直都不怎么对付,一到下雨天就会和我一起露馅。
他因为雨水而湿润退缩的眼神,滴下来仿佛烫伤我的额头,这哪里是“恋爱小偷”,这分明是“胆小守卫骑士”。
他没有给我写过任何一封情书,相反的还“偷”走了两份,坦白真相的模样和告白一样紧张。
“我喜欢你。”
我比他先一步的说出口,仿佛在这里掉进他可爱的眼泪陷阱里。爱幻想土气公主和雀斑胆小骑士,不论哪一方先迈出那一步,踏出一步就是巨大的进步不是吗?
至于恋爱什么的,等明年的紫阳花开放了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