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桥火夜》江浙雨

1、发烧

　　温州市第二高级中学的期中体育测试日，天空阴沉得像是被教导主任连续训话三节课后的脸色。操场旁那棵百年古榕树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叶子，连着名的"墨池"水面都泛着死气沉沉的灰光，活像一池被稀释的墨汁。
　　"我昨晚查了三个天气预报APP，动用了毕生所学的气象学知识。"体育老师老陈举着喇叭信誓旦旦，声音在闷热的空气中回荡，"今天绝对不可能下雨！男生1500米，女生800米，照常测试！"
　　谢清宴正在拉伸，修长的双腿轻松地压在看台栏杆上，闻言嗤笑一声："老师，您上次这么信誓旦旦的时候，咱们可是在暴雨中完成的立定跳远，成绩单上写的都是'游泳成绩'。"
　　"总比某些人提前三天就开始找借口强。"顾云间慢条斯理地系紧鞋带，连眼皮都懒得抬，"要是怕淋雨可以直说，医务室永远为体弱的同学敞开大门。"
　　"你！"谢清宴猛地收回腿，校服外套随着他的动作滑落在地，"待会儿可别哭着求我放慢速度等你。"
　　"这句话我原封不动还给你。"顾云间终于抬眼，琥珀色的眸子里满是讥诮，"建议你现在就开始热身，毕竟以你的速度，等我们跑完了你还在第三圈转悠。"
　　"砰！"
　　发令枪响，谢清宴像支离弦的箭冲了出去，特意选了顾云间旁边的跑道，每一步都带着要把塑胶跑道踩出坑的架势。温二高的操场在这一刻变成了没有硝烟的战场，连墨池里的锦鲤都仿佛在驻足观看。
　　前两圈还算风平浪静，只有初夏闷热的风裹挟着操场边栀子花的香气拂过。谢清宴始终领先半个身位，额前的碎发被风吹起，露出光洁的额头。
　　"就这点速度？"在经过弯道时，他故意放慢半步，与顾云间并肩，"要不要我去校医室给你借个轮椅？"
　　顾云间面不改色，呼吸平稳得令人发指："省省力气吧，你现在的配速连食堂阿姨买菜的三轮车都追不上。"
　　就在队伍进入第三圈时，天空突然炸开一声惊雷。豆大的雨点劈头盖脸地砸下来，瞬间把操场变成了水塘。雨水顺着古榕树的枝叶倾泻而下，在跑道上溅起细密的水花。
　　"老陈！这就是你说的不会下雨？"
　　"我的新球鞋！这下全完了！"
　　哀嚎声中，顾云间依然保持着标准的跑姿，甚至还有余力对身旁喘成风箱的谢清宴进行实时点评："省点力气呼吸吧，你现在的肺活量让我怀疑你刚才是不是偷偷去墨池里潜了个水。"
　　谢清宴气得差点岔气，雨水模糊了他的视线，却让顾云间那张讨厌的脸更加清晰："闭嘴...你个...没有感情的...跑步机器人..."
　　"总比某些人马上就要变成落汤鸡强。"顾云间轻松超越他，声音在雨幕中格外清晰，"建议你保存体力，毕竟游完剩下的800米还需要力气。"
　　雨越下越大，谢清宴感觉视线开始旋转。他分不清脸上是雨水还是汗水，只觉得胸口闷得发慌，喉咙里全是铁锈味。墨池的水位似乎都在上涨，水面上泛起无数涟漪。
　　最后冲刺时，他几乎是凭着本能跌过终点线，整个人瘫软在湿漉漉的跑道上。
　　"3分58秒。"体育老师顶着大雨记录成绩，"顾云间第一，谢清宴第二。"
　　顾云间接过同学递来的毛巾擦了把脸，看向扶着膝盖干呕的谢清宴，唇角勾起一抹讽刺的弧度："恭喜，成功证明了在雨中跑步确实会让人变慢——虽然你晴天的时候也快不到哪去。"
　　谢清宴想反驳，却一阵天旋地转。他勉强站稳，甩开顾云间下意识伸过来搀扶的手："少在这里假惺惺。"
　　"假惺惺？"顾云间冷笑，"我只是担心你要是晕倒了，明天校园论坛上会出现'某学霸因体育考试失利当场碰瓷'的帖子。"
　　晚自习时，谢清宴的状况急转直下。他趴在课桌上瑟瑟发抖，额头烫得能煎鸡蛋。同桌探了探温度，惊呼："谢清宴，你这是要熟了啊！要不要去医务室？"
　　"没事..."谢清宴强撑着抬起头，眼前却是一片模糊，"睡一觉就好..."
　　"确实。"冷冽的声音从门口传来，顾云间抱着手臂倚在门框上，不知在那里站了多久，"毕竟单细胞生物的自我修复能力都很强。"
　　他不由分说地走进教室，在全班同学目瞪口呆的注视中，一把将谢清宴架起来。
　　"放开...我自己能走..."
　　"然后摔进墨池里喂锦鲤？"顾云间冷笑，"明天校报头条'某学霸体育考试受挫投湖自尽'？这个标题你喜欢吗？"
　　从教学楼到宿舍的路在雨中显得格外漫长。谢清宴几乎整个人都挂在顾云间身上，滚烫的额头不时蹭到方冰凉的脖颈。
　　"热..."他无意识地呢喃，试图挣脱这个过于亲密的姿势。
　　"闭嘴。"顾云间的手臂纹丝不动，"你现在就像个移动的火炉，再乱动我就把你扔进墨池里降温。"
　　宿舍里，顾云间翻箱倒柜地找出退烧药，倒了温水走到床前："吃药。"
　　谢清宴蜷在床上装死，把脸埋进枕头里："不吃..."
　　"行。"顾云间放下水杯，掏出手机，"那我给校报投稿，就说谢清宴因为跑不过我就绝食明志，这个标题肯定能上头条。"
　　"你混蛋！"
　　"彼此彼此。"
　　见谢清宴还是不动，顾云间直接上手把人拽起来。谢清宴烧得迷迷糊糊，只觉得有人要给他灌毒药，挣扎间一口咬在对方手臂上。
　　顾云间疼得倒抽冷气，却纹丝不动地任由他咬着，声音依旧平稳："牙口不错，建议下学期转去啮齿动物研究专业，一定能成为学科带头人。"
　　等谢清宴松口，手臂上已经留下两排带血的牙印。顾云间面不改色地拿起药片："现在能自己吃了吗？还是要我亲自演示怎么用牙齿咀嚼食物？"
　　谢清宴终于妥协，就着水吞下药片。苦涩的味道让他皱紧眉头，却听见顾云间说："表情管理彻底失败，建议下学期重修表情控制课。"
　　"顾云间..."谢清宴瘫回床上，声音虚弱得几乎听不见，"你能不能...说句人话..."
　　"可以。"顾云间给他掖好被角，动作意外地轻柔，"你发烧的样子蠢得像只落水的流浪狗。"
　　夜深了，雨声渐密。顾云间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就着窗外路灯透进来的微光，看着终于睡熟的谢清宴。他轻轻碰了碰对方依旧滚烫的额头，低声自语：
　　"白痴。"
　　月光透过雨幕照进来，在他手臂新鲜的牙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那些深浅不一的痕迹，像是这个雨夜最隐秘的印记，记录着少年之间难以言说的较量与羁绊。
　　第二天清晨，谢清宴在阳光中醒来，发现顾云间靠在椅背上睡着了，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而他自己额头上贴着退烧贴，床头柜上放着温水和便签：
　　"下次再淋雨发烧，我就直接把你扔进墨池里。
　　——你的临时监护人"
　　谢清宴盯着那张便签看了很久，最后轻轻笑了声，把便签仔细折好，收进了抽屉最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