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第四章 深渊的低语 ...
-
凌晨三点三十三分，林婉在浴缸里醒来。
热水早已冷却，水面上浮着一层半透明松香膜，像一张被剥下的鼓面。她低头，看见自己胸口那枚六芒星螺旋正在随呼吸开合，每一次扩张，都露出底下淡金色的裂痕，仿佛皮肤下不是肋骨，而是一排等待调音的弦轴。
浴室的灯闪了闪，发出29Hz的频闪。
在两次闪光的间隙里，她看见浴缸边缘多了一排湿脚印，尺寸属于男性，却缺少趾纹，只剩一道道极细的螺旋，像有人用琴弓在地板上反复拉奏同一个单音。脚印通向门外，门缝里透进暗红色的光，波长恰好是633纳米，人类视网膜最敏感、也最容易产生“血色幻觉”的波段。
林婉没有追。
她抬手，把食指探入自己锁骨上方的裂痕，指尖毫无阻碍地没入皮下，触感却像伸进一支中空的琴码。轻轻一拨，发出的竟是高把位E弦的泛音，比标准音高出33音分。那声音在浴室四壁反弹，最后钻进她的耳道，化作一句极低的耳语：
“继续调，直到门缝足够宽。”
她循着脚印来到走廊。走廊被改造成一条狭长的共鸣箱：墙壁贴满乌木饰片，头顶是裸露的云杉音梁，地板每走一步都会降半音。林婉数着自己的脚步声，从C一直滑到G，再滑到降E，正是那首未完成的降E小调组曲的“主音”。
尽头是一扇陌生的门，门牌号“702A”。
门把被换成一段粗大的琴轴，弦槽里缠着金色马尾库丝，湿且热，像刚从某人身体里抽出来。她拧动门轴，弦丝自动收紧，发出近乎窒息的呻吟。门开了，一股咸腥的热浪扑面而来，温度37.2℃，与人类体温分毫不差。
里面是一间倒置的卧室。
天花板铺着床垫，地板却是镜面，映出她自己的倒影,但倒影没有裂痕，取而代之的是一对被拉长的乳突，像两枚等待击弦的音叉。镜面深处，还映着另一个模糊人形，背对她站立，肩部线条与“赫淮斯托斯·齐默尔曼”完全一致，却缺少左手小指。
“进来，”镜面下的男人说，“用你的呼吸，替我完成最后一拍。”
林婉踏入房间。镜面立刻变得半透明，像被热水雾化的玻璃。她看见自己的脚背开始渗出一层细汗，汗液在镜面凝成一颗颗完美球体，直径0.7毫米,恰好是“泪珠共振”的临界值。球体滚动，拼出六个字母：
B E W A R E
字母随即破碎，化作一条湿润的轨迹，引她走到房间中央。那里摆着一把巴洛克式管风琴，键盘被改造成十二片光滑的“唇瓣”，每按下一键，就会喷出一股温热气流，带着淡腥味，像未经处理的羊肠弦。
男人从镜面下升起，身体与倒影呈180°旋转，仿佛一张被翻面的乐谱。
他穿藏青色工装，胸口绣着“昌化路27号”，面部没有五官，只有两个对称的螺旋凹陷，随着呼吸一张一合。他伸手，掌心向上，缺少小指的那块缺口正在滴落金色松香，落地即凝固成微型六芒星。
“缺的那根手指，”他说，“在你体内。”
林婉低头，看见自己胸口裂痕里探出一截苍白指骨，末端还连着半截金属弦丝。她伸手去拔，指骨却像被某种柔软吸力缠住，每一次拉扯，都发出低不可闻的呻吟,频率33音分，恰好是“魔鬼音差”的反向镜像。
“把它还给我，”男人俯身，耳语的热度掠过她耳垂，“我就告诉你，深渊的节拍在哪里。”
指骨离体的瞬间，房间开始下沉。
镜面碎裂成无数菱形碎片，每一片都映出不同年份的同一画面：1934年、1957年、1981年、2004年、2025年,每个时代的林婉（或Sarah Weiss）都站在一间燃烧的蓝紫色房间里，把左手小指埋进自己胸口，然后抬头，对着镜头露出同一副释然的微笑。
下沉停止时，他们悬在一条漆黑的竖井中央。
井壁是裸露的肉色，布满波浪状褶皱，像被拉长的耳道。远处传来缓慢心跳，17次/分钟；每一次搏动，井壁就渗出少量透明黏液，在空气中拉成极细的丝线，缠绕住她的手腕与脚踝。
男人从背后贴近，胸腔共鸣发出29Hz的低音。
“听，”他说，“深渊在为你调弦。”
黏液丝线收紧，把她摆成一个大字，仿佛一张被拉开的琴弓。男人抬起她下颌，用缺了指骨的左手抚过她喉结，轻轻加压,甲状软骨与颈椎摩擦，发出弱音器般的“咔嗒”。
“现在，”他耳语，“用你的裂痕，替我按住那根缺失的弦。”
淡金色的皮肤下，露出十二根半透明弦丝，依次对应降E小调的十二个半音。男人把缺指骨的左手按在她胸口，断口处立刻长出新的金属弦，与她体内的第十二弦完美对接。
瞬间，整个竖井亮起暗红色光。
井壁的褶皱开始同步振动，发出人类听阈外的超低频,31.7赫兹，反向魔鬼音差。每一次振动，都有一股温热液体从井口滴落，落在她腹部，凝成一颗颗完美球体，直径0.7毫米，与镜面汗珠完全一致。
球体滚动，拼出最后一句低语：
“代价已付，裂痕永存。”
林婉独自站在702室门厅，手里多了一张新蜡筒，表面刻着：
S.W.，2025.11.5，深渊的低语。
蜡筒边缘，缺了一截左手小指骨，断口处渗出淡金色松香，像未愈合的伤口。
对面阁楼再次亮起钨丝灯，剪影重现,这一次，它拥有完整五官，却缺少胸口裂痕。剪影抬手，向她做出一个拉弓的手势，唇形无声地说：
“下一轮，轮到你站在镜面背后。”
林婉低头，看着自己胸口那枚六芒星螺旋已闭合，只剩一道淡金色细线，像一根刚刚被调准的弦。她伸手去拨，发出的却是20kHz的尖啸,人类听觉的上限，也是火焰倒放时的高音。
在尖啸尽头，她听见深渊的最后一句低语：
“继续听，直到门缝足够宽，宽到可以装下一个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