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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第二章:记忆迷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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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婉在29赫兹的心跳声里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硕大的琴盒里。
琴盒内部被改造成一张狭长的“床”,内壁贴满暗红色天鹅绒,绒毛间渗出细密盐粒,像某种海洋生物的卵鞘。她的四肢被四根马尾库丝固定在盒壁,每根丝线都穿过皮肤,却奇迹般地没留下血迹,只有一圈圈淡白色压痕,仿佛这些丝线是她身体原本就有的韧带。盒盖并未完全闭合,留有一道两厘米宽的缝隙,透出走廊感应灯冷蓝色的光。
她试图回忆自己如何来到这里,却发现记忆像被松香黏住的磁带,所有画面都保留着,但播放速度被拉慢到0.7倍。她记得浴室天花板滴落的六芒星阴影,记得心跳慢到17次/分钟的瞬间,记得黑暗合拢时那股福尔马林混着云杉木的味道。但在这之后,时间像被抽走了一段空白,像乐谱里被撕掉的小节。
“你醒了。”
声音不是从缝隙外传来,而是直接在她乳突骨内侧共振。林婉转动眼球,看见琴盒尾部蹲着一个人形剪影,肩部线条与昨夜阁楼里的影子完全一致,只是比例缩小到0.6倍,像被透视法压缩的远景。影子没有五官,面部只有两个对称的螺旋凹陷,随着呼吸微微开合,发出类似弱音器的咔嗒声。
“S.W.,”影子说,“我们需要你听完整个乐章。”
影子递给她一面手持镜,镜面不是玻璃,而是一层极薄的松香膜。林婉在膜上看见自己的倒影,瞳孔已恢复到正常大小,但虹膜表面浮现出两圈暗金色纹路,形状恰好是报关单上铅笔画的六芒星螺旋。当镜子倾斜45度时,纹路变成两道真正的裂缝,透过裂缝,她看见另一间房间:
1934年的远洋客轮二等舱,一个穿灰绿色风衣的女人背对镜子,正在把一张泛黄的乐谱塞进琴盒。乐谱第一页写着:降E小调组曲,为S.W.而作,胡夫比例2.11。女人侧过脸,林婉认出那是自己,或者说,是五官与自己完全相同、但眼角多了一颗泪痣的版本。女人把琴盒推向舷窗外,盒体在接触海水的瞬间膨胀成一张婴儿床,里面躺着一具缩小到0.7倍比例的男性尸体,面部被整个削平,只剩两个对称的螺旋形血洞。
镜子从林婉手里滑落,松香膜在接触她膝盖时融化,渗进皮肤,留下两排淡金色齿痕。影子发出类似快板乐章的轻笑:
“那是第一轮回。你每次调准,都会把上一个自己扔进海里。”
琴盒外传来钥匙转动的声音,影子像被拉灭的灯丝瞬间熄灭。林婉感到固定四肢的丝线同时松开,缩进天鹅绒内壁,留下四枚细小的盐粒结晶。盒盖被完全打开,冷蓝色灯光涌进来,照出她手腕内侧新添的两行刺青:
左手:29Hz=17bpm
右手:33?=门缝开启
刺青字体是1920年代打字机风格,颜料却泛着新鲜血痂的湿润光泽。站在她面前的是物业维修工,穿藏青色工装,左胸绣着“昌化路27号”字样。男人戴纱布口罩,露出的双眼呈不对称大小,左眼比右眼大1.3倍,恰是昨夜阁楼剪影的头骨比例。
“林小姐,您又梦游了。”男人说,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被传真过来,高频部分全部被滤掉,只剩200赫兹以下的胸腔共鸣。他递给她一张A4打印纸,是物业巡查记录表,日期栏填着“2025年11月3日”,但年份的“5”被手写改成“4”,墨迹未干。
林婉低头看表,发现最下面一行巡查员签名:赫淮斯托斯·齐默尔曼。签名笔迹与1934年报关单上完全一致,连字母“s”的尾钩都朝着同一个逆时针方向。
维修工把她扶出琴盒,她这才注意到自己正站在702室门厅,但布局与记忆中完全不同,玄关朝向被旋转了90度,原本挂《蒙娜丽莎》仿制品的位置,现在钉着一张黑白照片:远洋客轮二等舱走廊,穿灰绿色风衣的女人站在舷窗边,怀里抱着琴盒,盒盖敞开,里面空无一物。照片右下角写着:S.W.,1934.7.14,勒阿弗尔港。
“您需要签字确认。”维修工把巡查表和一支钢笔递给她。钢笔是1920年代犀飞利平顶款,笔舌残留暗红色干涸痕迹。林婉用这支笔在“业主签名”栏写下自己的名字,却在落笔瞬间发现:她写出的不是“林婉”,而是“Sarah Weiss”,那个在导师未发表论文里出现过的名字,被标注为“最早记录29赫兹共鸣的实验对象,1903年失踪于不来梅港”。
墨水在纸上晕开,像一截被水稀释的血管。维修工收走表格时,他的左手小指缺失了整个近节指骨,断面平整,像是被某种弦乐器调音器一次性切掉。男人注意到她的视线,把手指举到灯光下,让断面透出奇异的半透明质感:
“上次调音时留下的,”他说,“您的琴,总是太紧。”
维修工离开后,林婉发现整个公寓的家具都被移动到新的位置,形成一条笔直的走廊,通向原本不存在的第二个卧室。走廊墙壁贴满隔音棉,棉层之间嵌着一排排黑色长发,像被压扁的琴弦。她数了数,共33根,恰好是导师警告过的音分差值。
第二个卧室的门把手是一截琴轴,弦槽里缠着一缕金色马尾库丝。林婉转动琴轴,门开了,里面是一间倒置的琴房:天花板铺着云杉面板,地板却是枫木背板,所有家具倒挂在上方。房间中央摆着一把大提琴,编号A.S.1027,面板有一道新鲜裂痕,形状与她右手刺青的“33?”符号完全一致。
琴凳上坐着一个穿灰绿色风衣的女人,背对门口,正在用29赫兹的超低频拉奏巴赫降E小调组曲。女人侧过脸,林婉看见她眼角有颗泪痣,正是松香镜里那个把自己扔进海里的版本。女人把琴弓递给她,马尾库部位缠着一缕黑色长发,在冷光下泛出蓝紫色金属光:
“轮到你了,S.W.。”
林婉接过琴弓的瞬间,整个倒置房间开始缓慢旋转,像被放入一台巨大的留声机。天花板上的云杉面板渗出透明松香,一滴滴落在她脚背,温度比体温低0.7度,与昨夜泪水完全相同。她低头,看见自己影子被拉长到2.11倍,恰是胡夫比例;影子头部比例则缩小到0.6倍,与琴盒里的影子完全一致。
女人站起身,风衣下摆露出四根马尾库丝,分别穿过她的四肢,末端系在房间四角的调音器上。女人把林婉按坐在琴凳上,用左手掐住她的右手腕,直到桡动脉跳动慢到17次/分钟。在那29赫兹的共振里,林婉听见天花板裂缝渗出微弱的人声,“这声音不属于人类。”
然后整个房间突然静音,像被拉灭的灯丝。在绝对黑暗中,她感到自己的记忆开始倒带,1934年的远洋客轮、1903年的不来梅港、2025年的昌化路公寓,所有画面被压缩成一张螺旋形乐谱,塞进她胸腔的共鸣箱。最后一道意识消失前,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问:
“如果每次调准都会把上一个自己扔进海里,那么第一个S.W.是谁?”
黑暗没有回答,只有两根马尾库丝从她眼角伸出,在空气中自发打成两个对称的螺旋结,然后“啪”地断裂,碎成显微镜下才能看清的六芒星形粉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