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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请安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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辰时正,东宫各处的晨钟悠悠敲响。
长信宫正殿内,沈沅已端坐于上首。她今日穿了一身藕荷色宫装,颜色素净,只在衣襟和袖口处用银线绣了疏落的兰草纹,发髻间簪一支简单的白玉簪,通身上下并无过多饰物,却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沉静气度。
殿内熏着淡淡的苏合香,气息宁神。宫人们垂手侍立,眼观鼻,鼻观心,气氛肃穆得落针可闻。
云袖悄步上前,为她续上一杯热茶,低声道:“娘娘,人已经候在殿外了。”
沈沅端起茶盏,揭开盖碗,轻轻拨弄着浮起的茶叶,氤氲的热气模糊了她眼底的神色。“传吧。”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传至殿门。
殿帘被宫女打起,一道樱草色的身影,在张嬷嬷的陪同下,略显迟疑地迈入门槛。
苏婉茹几乎是屏着呼吸走进来的。一路行来,东宫殿宇重重,规矩森严,早已让她心生怯意。此刻踏入这太子妃的正殿,更是被那股无形无声的威压迫得抬不起头。
她不敢四处张望,只依着张嬷嬷路上紧急教授的礼仪,低着头,挪到殿中铺着的锦垫前,屈膝跪下,声音带着细微的颤音:“妾……妾身苏氏,给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万福金安。”
沈沅并未立刻叫起。
她垂着眼,目光落在下方跪着的女子身上。那身鲜亮的樱草色云锦宫装,刺目得很。发间那支新簪上的赤金蝴蝶步摇,随着她轻微的颤抖,翅膀簌簌而动。
像一只误入华笼、惊慌失措的雀鸟。
沈沅慢慢地饮了一口茶。温热的茶汤滑过喉咙,带来一丝暖意,却驱不散心头的冷冽。
殿内静得可怕,只有更漏滴答的轻响,以及苏婉茹越来越急促不安的呼吸声。
张嬷嬷在一旁看着,脸上赔着笑,心里却也在打鼓。这位太子妃娘娘,平日里看着最是温和不过,今日这无声的下马威,却着实让人心惊。
良久,就在苏婉茹膝盖开始发酸,几乎要支撑不住时,上首才传来平和无波的声音:“抬起头来。”
苏婉茹身子一僵,下意识地攥紧了袖口,极其缓慢地抬起头。
目光相接的刹那,她呼吸猛地一窒。
太子妃正静静地看着她。那双眼睛,深得像古井寒潭,无喜无怒,无波无澜,却仿佛能穿透皮囊,直看到她内心最深处的惶恐和卑微。
她们……真的好像。
可又那么不同。
一个如镜中花,水中月,美则美矣,却虚浮无力。一个却似沉渊璧玉,温润之下,是历经磨砺的冷硬内核。
苏婉茹被那目光看得无所遁形,仓皇地想要低下头去。
“既入了东宫,便要守东宫的规矩。”沈沅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殿下厚爱,是你的福分。当好生珍惜,安分守己,谨言慎行,莫要行差踏错,辜负了殿下的心意,也……损了东宫的颜面。”
每一个字都像小锤,敲在苏婉茹心上。她脸颊滚烫,讷讷应道:“是……妾身谨遵娘娘教诲。”
“起来吧。”沈沅终于道。
“谢娘娘。”苏婉茹如蒙大赦,在张嬷嬷的搀扶下,有些腿软地站起身,垂首立到一旁。
沈沅的目光从她身上移开,仿佛只是处理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转而看向张嬷嬷,语气寻常:“苏姑娘初来乍到,许多规矩不熟,你们要好生伺候,仔细提点,不可怠慢。”
“是,奴婢们定当尽心。”张嬷嬷连忙躬身应下,后背却渗出一层细汗。太子妃这话,听着是关怀,实则却是敲打,更是坐实了这位苏姑娘“不懂规矩”的名头。
“嗯。”沈沅淡淡应了一声,复又端起茶盏,这便是送客的意思了。
张嬷嬷如释重负,赶紧拉着还有些发懵的苏婉茹行礼告退。
直到退出殿外,走到日头底下,苏婉茹才仿佛重新喘过气来,后背竟已惊出一层冷汗。那位太子妃娘娘,分明一句重话也未说,甚至堪称温和,却让她从骨子里感到一种难以言喻的惧怕和……自惭形秽。
张嬷嬷看着她失魂落魄的样子,暗暗撇了撇嘴,语气却依旧恭敬:“姑娘也见了,娘娘最是宽和不过的。日后只要安分守己,便无事的。咱们回吧,殿下赏了那么多好东西,姑娘还得慢慢熟悉呢。”
苏婉茹木然地点头,跟着嬷嬷往回走,来时那点隐约的期待和不安,此刻全化作了沉甸甸的压抑和迷茫。
长信宫殿内,云袖看着那两人离去的身影,忍不住低声道:“娘娘,您看她……”
沈沅放下茶盏,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讥诮。
“一个被推出来惑人耳目的棋子罢了。”她声音低沉,“做得这般像,背后之人,倒是舍得下功夫。”
只是,画皮难画骨。
那副怯懦畏缩的小家子气,与真正侯门贵女自幼蕴养出的底气,终究是云泥之别。
萧景珩……竟就被这样一副皮囊迷了眼?
当真可笑。
“派人稍稍留意即可,不必过分靠近琼华院,免得惹太子疑心。”沈沅吩咐道,“眼下,我们等。”
等萧景珩去查,等那幕后之人自己露出马脚。
云袖似懂非懂,但见主子成竹在胸,心下稍安,恭敬应下。
沈沅起身,走到窗边,望向琼华院的方向,目光悠远而冰冷。
风已经吹起来了,这潭深水,很快就要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