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书难托》凌晨7点看海

4、琼华锁心

　　琼华院。

　　烛影摇红，暖香馥郁，一应陈设皆按东宫最高份例，精致华美，寸寸奢侈。然而这极致的富贵窝里，却透着一股子挥之不去的拘谨和冷清。

　　苏婉茹——或者说，此刻东宫上下默认的那位“阿沅”姑娘，坐在铺着软绒的绣墩上，纤细的手指无意识地绞着一方丝帕。她身上已换下了那套不合身的兵士服，穿着新赶制出来的樱草色宫装，料子是顶好的云锦，绣着繁复的缠枝花纹，衬得她原本七分与沈沅相似的容貌，更添了几分娇柔。

　　可这华服美裳穿在她身上，总显得有些格格不入，仿佛偷穿了主人衣服的雀鸟，美丽，却惶然不安。

　　殿内侍立的宫人垂手躬身，姿态恭敬，却无一人敢轻易开口。气氛沉默得让人心头发慌。

　　太子殿下将她安置于此，说了那般动人的话语，可为何……为何自晚宴后便再未现身？甚至连个传话的人都没有。还有那些守在院门外的陌生侍卫，看似护卫，那眼神却冷硬得像铁，隔绝了内外。

　　她忍不住抬眼，望向殿门外沉沉的夜色，心里乱成一团麻。今日宫门前的阵仗，那些投向她的、惊愕探究的目光，以及那位……那位太子妃娘娘。

　　想到沈沅，苏婉茹的心更是猛地一缩。

　　太像了。她们长得太像了。

　　可那位太子妃，通身的气度雍容华贵，沉静得像一潭深水，看她时眼神无波无澜，仿佛看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件无关紧要的物件。那般姿态，是她这辈子都学不来的。

　　殿下……殿下对着那样一位美人，却说出“找回她”的话……

　　殿下喜欢的，究竟是这张脸，还是她苏婉茹这个人？

　　若只是脸……

　　她不敢再想下去，指尖冰凉一片。

　　长信宫。

　　沈沅并未就寝。

　　她坐在灯下，面前摊着一本东宫用度账册，目光却并未落在其上。

　　云袖悄步进来，低声回禀：“娘娘，都打听过了。琼华院那边，殿下加派了亲卫看守，说是护卫，实则是软禁，许进不许出。晚膳是周敬亲自带人送进去的，那位……用了些，似乎胃口不佳。”

　　沈沅眼睫未抬，只极淡地“嗯”了一声。

　　“还有，”云袖迟疑了一下，声音压得更低，“殿下连夜派了心腹出宫，方向……像是去京畿大营和刑部旧档房的方向。”

　　京畿大营曾是镇北侯麾下势力范围，而刑部则存着三年前坠崖案的卷宗。

　　萧景珩动作倒快。

　　沈沅指尖轻轻点着桌面。他这是既想查证她的身份，又想控制住琼华院里的那个，生怕哪个环节出错，毁了他太子的英明。

　　“我们的人，”沈沅开口，声音低沉，“让他们暂时静默，非生死攸关，不得妄动。”

　　此刻任何风吹草动，都可能引来萧景珩更深的猜忌和探查。她需要时间，也需要萧景珩自己先去搅动那潭浑水。

　　“是。”云袖应下，脸上忧色未褪，“娘娘，那明日……”

　　明日，按宫规，新入宫的眷属需向太子妃晨昏定省。

　　沈沅终于从账册上抬起眼，烛光在她深黑的眸子里跳跃了一下，闪过一丝极淡的、近乎冷酷的兴味。

　　“明日，”她唇角微弯，“照常。”

　　翌日清晨，天色微熹。

　　琼华院的正殿门却先被叩响了。

　　来的不是太子，也不是太子妃宫中人，而是两位衣着体面、眉眼带笑的嬷嬷，身后跟着一串手捧锦盒的小宫女。

　　“给姑娘请安。”为首的张嬷嬷笑吟吟行礼，“奴婢们是宫中老人，奉殿下之命，特来伺候姑娘，顺便也跟姑娘讲讲咱们宫里的规矩，免得日后冲撞了贵人。”

　　苏婉茹连忙起身，有些无措：“有劳嬷嬷……殿下他……”

　　“殿下朝务繁忙，特意吩咐奴婢们要好生照料姑娘。”张嬷嬷笑着截过话头，目光不着痕迹地将苏婉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笑容更深了些，“姑娘真是好福气。殿下可是头一回对哪位主子这般上心呢。”

　　她话里话外捧着，眼神却带着审视和衡量，像在评估一件货物的价值。

　　苏婉茹被那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却又不敢表露，只得柔顺地点头：“多谢殿下恩典，有劳嬷嬷费心。”

　　“姑娘客气了。”张嬷嬷一摆手，宫女们将锦盒一一打开，里面是各色珠宝首饰、绫罗绸缎，光华璀璨，几乎晃花了人眼。

　　“这些都是殿下赏赐的，姑娘瞧瞧可还喜欢？若不合意，只管告诉奴婢，内务府再送新的来。”张嬷嬷拿起一支赤金点翠步摇，作势要往苏婉茹发间簪，“姑娘容貌出众，正该好好打扮起来，殿下见了必定欢喜。”

　　苏婉茹下意识地偏头躲了一下，那步摇的冰凉尖锐让她心头发憷。

　　张嬷嬷的手顿在半空，脸上的笑容淡了几分：“姑娘这是？”

　　“我……我不太习惯这些……”苏婉茹声如蚊蚋，脸颊泛红。

　　“哎呦，我的好姑娘，”张嬷嬷放下步摇，语气带着几分不容置疑的规劝，“如今您可不是在外头了，这是在东宫，是太子殿下心尖上的人，穿戴用度自有规制，可不能由着性子来。这些啊，习惯了就好。”

　　她说着，又拿起一匹流光溢彩的云霞锦：“您看这料子，多衬您肤色。赶明儿就让尚服局给您裁几身新衣，今日去给太子妃娘娘请安，正好穿得鲜亮些，也叫娘娘看看殿下的心意不是？”

　　“给太子妃娘娘……请安？”苏婉茹猛地抬头，脸上血色褪了几分。

　　“是啊，”张嬷嬷笑得意味深长，“宫里的规矩，新来的姐妹，都得去拜见太子妃娘娘。娘娘最是贤良宽厚，定然会喜欢姑娘的。”

　　苏婉茹的心一下子揪紧了。要去见那位……和她有着七分像，却气势迥异的正宫娘娘？

　　殿下知道吗？他为何不来？她该如何自处？

　　无数的疑问和恐慌瞬间将她淹没。

　　看着她瞬间苍白的脸和惊惶的眼神，张嬷嬷眼底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轻蔑，很快又被更浓的笑意掩盖：“姑娘别怕，有奴婢们在一旁提点着呢。时辰不早了，您先挑几样合眼的首饰戴上，咱们也该准备着过去了。”

　　苏婉茹被半扶半按着坐到妆镜前，看着镜子里那张被华服珠宝包围、却写满不安的脸，只觉得胸口堵得厉害。

　　这琼华院，不像归宿，倒像个精美华丽的笼子。

　　而那位未曾谋面的太子妃，又会是怎样的一个人？